第273章 承諾
臨走前的那番話是李獻的肺腑之言，他覺得太后再這般下去，走歷史老路是必然。
重病倒下，看着臣子們喜笑顏開的奉着養子親政，所有人都在爲了她的倒下而歡呼。
這種絕望和孤寂，大概也是令太后隨後病逝的重要原因吧。
李獻打開信紙。
信是范仲淹寫來的。
在信中，范仲淹沒有掩飾革新的無力。三司那邊，因爲地方官吏的抵制，政策下去便走形，本來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兒，被官吏們反向推一把，或是加點私貨，就成了禍國殃民。
——彼輩眼中可有家國？
范仲淹在信中發出了這樣的質疑。
李獻搖頭，他覺得范仲淹還是犯了老錯誤，把官吏的自覺作爲革新的基礎。
“你把錢財放在官吏觸手可及之處，卻無人監管，那是在考驗人心。希文兄，人心最不值當考驗，會讓你絕望。”
哪怕面臨壓力和挫折，但范仲淹依舊不改初心。
——雖九死而無悔！
李獻彷彿看到了那張堅毅的臉。
他此刻卻跳出了那個情緒圈子，冷靜的審視大宋的局勢。
不壓制住士大夫這個羣體，革新就是大夢一場。
這一點，整個天下沒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
大宋的困境主要來自於少地，而要想緩解這個矛盾，便要割士大夫的肉。
士大夫當下掌控大宋，革新就繞不開這羣既得利益者。
你要想割他們的肉，還指望他們配合……
“很傻很天真！”李獻搖頭。
“誰很傻很天真？”韓薇抓到了蚱蜢，臉蛋紅彤彤的，青春氣息爆棚。
“一羣人。”
韓薇把蚱蜢拿給他看，得意的道：“我拿回去養着。”
“別作孽了。”李獻嘆息。
這人竟然有慈悲心腸？
韓薇有些感動。
“餵雞吧！”李獻指指邊上對韓薇手中那隻蚱蜢虎視眈眈的幾隻雞，隨即走了。
“假仁假義！”韓薇不滿的道，但最終還是把蚱蜢丟過去，幾隻雞一陣瘋搶，蚱蜢被撕碎，雞們各有所得，心滿意足的繼續覓食。
李獻覺着這羣雞便是百姓，要想改變大宋，最該做的是用利益去調動百姓的積極性。
割士大夫們的肉，丟一部分給百姓！
那部分利益就如同是剛纔那隻蚱蜢，只要百姓得了好處，士大夫們的反撲就會顯得格外無力。
李獻回去寫信，寫好後，突然愣住了。
范仲淹拿到這封信後會如何？
會絕望吧！
沒有軍隊震懾，要想割士大夫們的肉，難於上青天。一旦士大夫們感到了疼痛，帝王就坐不穩了。
要麼結束，要麼，我們改朝換代！
趙禎爲何匆匆結束慶曆新政？
強硬如神宗，爲何無可奈何？
只因他們知曉，再繼續下去，江山就要動搖了。
李獻緩緩把信紙撕碎，丟在筆洗裏，看着水洇溼了那些字，緩緩化爲墨暈。
“槍桿子裏出新政！”
……
鎮遠城的建造終於結束了。
一支商隊惶然回來，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李氏切斷了咱們的商道。”
在李元昊兵敗之前，鎮遠城的商隊能暢通無阻的往來於西北，甚至越過興州，抵達西域。用鎮遠城的商品交換許多急需物資。
皇城司的密諜來了。
“李德明清洗了一些人，興州城中關於李元昊的負面消息少了許多。接着李德明便清理了商道，和鎮遠城有關聯的十餘商人被抄家。另外，私下爲鎮遠城商隊放行的那些人也被拿下。”
“多謝。”李獻看着密諜那飽經風霜的臉，真誠的致謝。
“不必謝。”密諜把羃戴上，此刻沒風沙，但他需要遮掩容貌。
文彥博習慣性的猜忌，微笑問道：“敢問……爲何送來消息？”
密諜的眸子一冷，隨即平靜下來。
“小人是汴京人，早年進了皇城司，本以爲此生就在汴京城中監視百官，沒想到得罪了人，被趕到了西賊這邊。”
“可有怨言？”文彥博笑的越發的溫和了。
這個文寬夫啊！這是想拉攏密諜。
想在皇城司弄一條內線。
李獻哭笑不得。
“有。”密諜眼中多了恨意，“到了西賊那邊，小人立下幾次功勞，本可回去，可小人卻留了下來。”
這下連李獻都生出了興趣。
“鉅子定然奇怪。”密諜說道：“小人有次見到了奴隸，一家子都是西北宋人，被西賊打草谷抓獲帶了回去。男人養馬，女人養人，孩子放養……”
“養人？”文彥博不解。
“便是靠着半遮門掙錢，否則一家子喫不飽。”密諜譏誚的道：“汴京的貴人們在高歌盛世，可在西賊那裏，百姓卻在哀嚎！”
這人有些憤世嫉俗……文彥博嘆息。
“小人問男人，爲何能忍下妻子做半掩門的羞辱。那男人麻木的說：爲了孩子。小人說，孩子長大也是奴隸，也得飽受煎熬，活着有何益？”
密諜擡起頭，“那男子說，只要孩子活着，興許能等到大宋滅了西賊的那一日，如此，他便能回去，能娶妻生子。如此，我夫妻二人做鬼也快活。”
文彥博默然。
李獻默然。
“可小人知曉，大宋軍隊來不了。可過了沒多久，小人就聽聞李德明敗了，是敗給了大宋名將種子。小人頗爲好奇，等李德明再度敗退後，小人才知曉了鉅子。”
密諜說道：“李元昊出兵，小人還曾想刺殺他，可那廝身邊戒備森嚴，並無機會。後來得知李元昊兵敗，小人狂喜，當日喝的爛醉，用布團堵住自己的嘴，哭了半宿。”
密諜行禮，“鉅子。”
“伱說。”李獻輕聲道。
密諜擡頭，“小人不知什麼儒家墨家，但小人想請託鉅子一事。”
李獻點頭。
密諜鄭重說道：“鉅子，爲了那些人，滅了西賊吧！”
李獻閉上眼，彷彿看到了那些麻木的奴隸。
“好！”
……
林思突然發現，通過慶州進入大宋的鎮遠城商隊近期多了起來。
“這是何故？”
手下查明瞭稟告，“說是定遠侯在盯着西賊，準備反擊。可擔心一旦出兵會引發西賊抄沒商隊，故而令他們轉向與大宋貿易。”
“準備反擊西賊？”判官王謙捧腹，“就他那點人馬去攻打西賊，老夫幾乎可以想象李德明父子聞訊後喜笑顏開的模樣。”
“不自量力！”林思淡淡的道。
王謙笑的喘不過氣來，喘息着，“知州，可要斷絕貿易？”
“你覺着，他能贏嗎？”林思問道。
“他得意忘形了，必然會以慘敗收場。”
“若是斷了貿易，他收手了呢？”
“欲擒故縱！妙啊！”
“給他點甜頭喫。”林思露出了笑容，看着頗爲猙獰，“去吧！老夫就看熱鬧，看着他得意洋洋出兵，看着他狼狽而歸。”
……
“林思放行了。”
文彥博笑的很是輕蔑，此次貿易轉向是他一手操作的，整個過程，林思的反應都在他的推算之中。
韓琦有些羨慕，心想自己何時才能如老文這般獨掌一面。
“鉅子。”韓琦問道：“若是林思發現咱們並未進攻西賊，弄不好便會關閉了商道。”
李獻在看地圖，聞言擡頭，“誰說不進攻？”
……
李獻召集麾下議事。
“新卒操練如何？”李獻問道。
狄青出班，“第一批五千人即將完畢。”
李元昊兵敗後，李獻便緊急擴軍，爲下一步做打算。如今看來，剛好來得及。
一萬八千大軍，李獻終於覺得腰桿筆直了。
“當下糧草是個問題。”文彥博說道。
“是啊！多了五千不事生產的軍隊，這人喫馬嚼的，還有甲衣兵器，耗費不小啊！”有人叫苦。
“我會解決。”李獻眯着眼，“有個地方存糧不少。”
他指着宥州。
衆人愕然。
“怎地，習慣了被攻打，一旦轉守爲攻，就覺得不可思議？”
李獻一拍地圖，“西賊猖獗多年，我便是要用這一戰來讓天下知曉，西北，當攻守易勢！”
他擡頭，“誰反對？”
文彥博緩緩看向衆人。
這是個觀察人心的好機會。
沒人反對。
文彥博心中遺憾，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在預料之中。
李獻兩敗李德明，擊敗李元昊，更是奪取了鹽州，在鎮遠城軍民眼中，這位鉅子便是神靈。
這便是先生口中的大勢吧！
大勢一成，便會化爲冠，戴上這頂冠，誰敢阻擋？
大勢浩蕩，順之者昌啊！
文彥博嘴角含笑，“若是拿下宥州，弟子擔心西北宋軍會無事可做。”
一旦李獻拿下宥州，西賊東邊的疆域就有被鎮遠城切斷的危險。西賊和大宋接壤的地方就只剩下了綏州和銀州。
“綏州之後是夏州與銀州。府州折家，以及麟州在一旁虎視眈眈，他們怎敢動彈？如此，綏州必如驚弓之鳥惶然不安。別說主動進攻大宋，就算是出個城，我敢打賭，他們都得左顧右盼，生怕我鎮遠城大軍出現。”
李獻一番話令麾下興奮不已。
“鹽州與宥州在手，往北便是沙漠，便能徹底切斷西賊東邊的疆域。綏州，夏州，銀州將會成爲飛地。西賊看似兇悍，實則內部頗爲不和。一旦身處絕境，我敢斷言，那三州之地必然會亂。”
李獻屈指敲敲地圖上的三州之地，“拿下宥州，西賊也就該明白，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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