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變色龍
在大宋做官其實是個美差事,特別是地方官。山高皇帝遠,又無人監督,摸魚就成了一種習慣。
而作爲地方主官,自由度就更高了。今日起晚了便找個藉口躺平。明日想挾妓出遊,便說要去體察民情……
但地方主官的第一目標還是回京。
寧爲汴京一小吏,不爲地方一縣令。這是許多人的口頭禪。
地方主官看似風光,可事雜啊!而且誰沒事喫飽撐的樂意去管着這麼一羣人?
在汴京日子逍遙,待遇好,油水多,升遷的機會比在地方爲官更多。
呂夷簡在西北坐不住,林思同樣如此。
前陣子他去信汴京,問了自己的靠山,最近可有調回汴京的可能。
靠山回信,隱晦的告訴他,太后對他很滿意……
“荒謬!”
值房裏,林思捂額看着書信。
剛到慶州時,林思對李獻採取的是不冷不熱,但不從中作梗的態度。李獻擊退李元昊後,林思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便準備切斷和鎮遠城的商道。
如此,士大夫們責難,他可以說是迫於太后壓力。而太后責難,他可以說是迫於士大夫的壓力,臣堅持了許久,現在終於撐不住了。
要不,您換個人?
算盤打的呱呱叫,但太后的反應卻讓林思想吐血。
但這事兒還真只能怪他自己,本來準備好了切斷鎮遠城的商路,但得知李獻要主動向李氏發動進攻後,他果斷放棄了想法。
去吧!
去碰個頭破血流,最好敗亡。消息傳到汴京,汴京必然震動,接下來,就該來一位文武雙全的文臣執掌慶州,他就解脫了。
這個謀劃不可謂不好。
林思此刻就等着李獻的消息。
鎮遠城出兵的事兒斥候前陣子就回稟了,但再想進一步打探消息,卻被鎮遠軍的斥候攔截了。
斥候們說是友軍,但依舊被趕了回來。
鎮遠軍的人說,大戰當前,別說是友軍,就算是鎮遠軍,沒有鉅子的軍令也不得通過。
這軍令森嚴的令林思訝然。
覺得過頭了。
“知州。”
判官王謙進來,笑眯眯的道:“剛接到下面稟告,今年莊稼長勢喜人。”
地方主官的考覈指標排在第一位的便是收成,其次是治安,再次是教化。
百姓喫飽了纔會消停,治安自然就好了,喫飽了才知禮。
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便是這個意思。
肚皮都填不飽,你和我說什麼要規規矩矩,要知禮……信不信明天我就揭竿而起弄死你?
政績到手……林思心中一鬆。
“恭喜知州。”王謙笑道。他知曉林思想回汴京,但一需要政績,二需要局勢變化。
李獻出兵就是局勢變化,糧食豐收便是政績。
外面幾個小吏疾步走過,腳步聲都能聽出喜悅之情來。
“……豐收……咱們也好。”
豐收之後,小吏們的福利也會多不少。
“……多虧了定遠……”
“李鉅子擋住了西賊……”
“……是啊!沒了西賊襲擾,百姓纔敢出城開荒……”
值房裏很安靜。
王謙看了林思一眼,見他神色平靜,心想果然是能伸能屈。
這等人不可小覷……王謙說道:“下官已令斥候想辦法打探消息。另外,下官尋了幾個商人,讓他們去鎮遠城貿易時打探一番。”
“有心了。”林思頷首,“最近州廨中有一股子不正之風……”
王謙聞弦知雅意,微微低頭,“有些官吏懶散慣了,下官以爲,當懲治一批纔是。殺雞儆猴嘛!”
林思微笑道:“汴京有人說,王判官一身正氣。”
王謙心中暗喜,“哪裏,都是知州帶的好頭。”
二人默契的完成了一次利益交換。
此刻,一輛車緩緩接近城門。隨行的幾個男子策馬在前,仰頭看着城池。
“止步!”
拒馬之前,幾個軍士伸手。
馬車停下,一個年輕人下馬過來,遞上公憑。
軍士接過,仔細查看。
“人口五,蘇成。”
蘇成走過來。
“蘇言。”
年輕人點頭。
“常氏。”
“是內子。”蘇成說道。
“還有個小女娃。”
車簾掀開,常氏摟着蘇荷探頭出來。
剩下一個是僕役。
一個老卒過來,低聲道:“這父子二人看着有文氣。”
“文氣?”軍士看看公憑,“是去鎮遠城!”
老卒說道,“這是去投奔李鉅子的人。”
西北武人對李獻的看法很複雜,羨慕嫉妒自然是有的,但更多是欽佩。
軍士點頭,“去吧!對了,出了慶州小心些。”
蘇成心中一緊,“可是有西賊攔截?”
“西賊如今不來慶州了。”軍士含糊道:“不過偶有零星馬賊。”
老卒好意勸道:“我看你等最好和商隊結伴,六個人,六十錢足矣。”
他看出這一家子應當不差這點錢。
“多謝。”蘇成拱手,很是感激。
他前半生平庸,但也順風順水。沒想到老了老了,竟要爲了兒孫遷徙去遠方。這一路他一直提心吊膽的,反而不如蘇言。
蘇言頗爲興奮,覺得此行宛若遊山玩水。若非顧及妹妹身子不大好,定然要帶着她瘋玩一路。
噠噠噠!
數名官吏緩緩出城,爲首的官員看了蘇成父子一眼,淡淡的道:“去哪的?”
“鎮遠城。”軍士恭謹行禮。
“鎮遠城?”官員冷冷的道:“看伱二人像是讀過書的,聽聞不少落魄文人投靠李氏,爲李氏出謀劃策,我看你父子二人……怎地就像是呢!看住!”
軍士愕然,心想這一家子男女老少的,怎敢前往李氏的地盤?
老卒輕輕扯了他一下,低聲道:“別開口。”
文官們把李鉅子視爲死對頭,看到有讀書人去投奔李獻,不爲難一番,乃至於折騰一番,他們怎會舒服。
這家子多半是要折返了……老卒有些同情的搖頭。
不折返,山高皇帝遠的地方隨便尋個由頭便能扣住你。
“帶回去詢問。”官員擺擺手,老卒心中嘆息,知曉李鉅子在西北的風光,終於引來了反噬。
蘇言漲紅着臉。“我等的公憑上寫着是去鎮遠城,汴京都能辦去鎮遠城的公憑,爲何慶州不放行?甚至還要扣留。”
官員冷笑,“只因這裏是慶州!”
我便要爲難你,怎地?
縣官不如現管。
“拿下!”官員指着蘇言,“這一家子我看着像是奸細,拿下再說。”
拿人性質就不同了。
幾個隨行小吏下馬過來。
“自覺些,莫要讓耶耶爲難。”爲首的小吏獰笑道:“到了慶州,該趴下就得趴下。”
蘇成深吸一口氣,想爆出身份。
可轉念一想,士大夫們對女婿恨之入骨,若是自報身份,處境會不會越發艱難?
“爹爹。”蘇荷探頭出來,見前方劍拔弩張,就怒了,“憑何要拿我們?”
她長得粉雕玉琢,老卒見了不禁念及自己的孫女,嘆道:“聽話有好處。”
拿下只是刁難罷了,沒有證據的情況下,難道官員敢長久扣着他們?
只是進了牢裏苦頭難免要喫一番。
蘇言卻勃然大怒,“朗朗乾坤,慶州官吏竟敢指驢爲馬?”
“喲!你這說我是趙高?可你卻不是秦始皇。”官員笑的很是得意。
噠噠噠!
一騎急匆匆從城中出來,馬背上的男子四處張望,目光落在了蘇成身上,問道:“可是蘇公?”
蘇成擡頭,“正是老夫,你是……”
男子歡喜的道:“小人孫戶,奉鉅子之命在慶州等着蘇公一家。小人盼星星盼月亮,每日出來等候,今日終於等到了。”
蘇成心中一鬆,但看到官員臉色鐵青,心中不禁一緊。
“這裏有些麻煩。”蘇成苦笑。
孫戶對他很是恭謹,可掉頭直面官員時,那臉瞬間就冷了下去。
“敢問蘇公可有不妥?”
官員面色難看,不語。
蘇言年輕氣盛,此刻見妹夫的人來了,哪裏還忍得住,“此人憑空污衊我等是去投靠李氏。”
孫戶打個哈哈,“可有證據?”
官員淡淡的道:“懷疑。”
正如同後來文彥博對狄青說的那樣,無需理由,只要懷疑你就足夠了。再後來,對岳飛更簡單:莫須有。
這是大宋士大夫的傳統藝能。
孫戶卻勃然大怒,“此乃鉅子丈人一家,好膽!”
蘇成嘆息,卻突然看到官員的的臉上猛地擠出了一抹笑意,難看之極,衝着他行禮,“下官孟浪了,蘇公見諒。”
蘇成:“……”
國子監是教育部門,且是個清水衙門,沒卵事的地方,雖說有暗鬥,但因爲利益太小,故而程度不激烈。
蘇成哪裏見過這等變色龍般的表演,一下就怔住了。
而蘇言卻歡喜之極,只覺得揚眉吐氣。
蘇荷再度揭開車簾,“國安哥哥可想我了?”
孫戶冷冰冰的臉馬上就堆滿了笑意,“鉅子曾提及小娘子,讓小人帶了些玩器,給小娘子在路上消遣。”
說着,孫戶拿出一個哨子,用力一吹。
噠噠噠!
密集的馬蹄聲從城中傳來。
接着,百餘騎兵魚貫而出。
在孫戶身後列陣。
沒有誰說話,但那冷漠的眼神,握着刀柄穩定的手,無不在告訴衆人。
這是一支殺過不少人的精銳!
李鉅子麾下的精銳騎兵,能把西賊打的抱頭鼠竄。
路人們紛紛止步,被這股騎兵的氣勢所懾,竟然不敢說話。
衆人下馬,跟隨着孫戶一起行禮。
“見過蘇公!”
蘇成有些手足無措,“無需客氣,無需客氣。”
孫戶擡頭,“是進城歇息幾日還是什麼,請蘇公示下。”
蘇成覺得慶州不大友好,搖頭,“立時就走吧。”
“是!”
騎兵們簇擁着馬車,隨即進城。
全程沒人再看官吏們一眼。
直至聽不到馬蹄聲了,在場的人才鬆了一口氣。
“我的天神,那些騎兵殺氣好重,讓老夫方纔大氣都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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