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被攻破的夏州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韓琦有些好奇，便問了賀虎。
“誰強大便跟着誰。”賀虎言簡意賅的說出了原因。
前唐強大時，李氏低頭裝孫子，一裝就是多年。
大宋孱弱時，他們翻身要做主人。
如今夏州被攻破，再蠢的人也看出來了李氏前景不妙。
於是，夏州百姓對征服者顯得格外溫順，沒有臆想中的偷襲，更沒有抵抗，，彷彿夏州從很早以前便是如此。
“其實，把他們打散丟進大宋，不出百年，党項人便會成爲歷史。”李獻頗爲感慨的道。
“鉅子。”斥候回來了。
“銀州與綏州守軍閉門不出。”
這在李獻的預料之中。
第五日，李獻再度率軍出發。
路旁行道樹上，知了在拼命的叫喚着，彷彿下一刻便是寒冬。
敵軍閉門不出，外面就成了鎮遠軍的天下，斥候們肆無忌憚的往來於銀州和綏州之間。
大軍快到銀州時，路旁跪着百餘人。
一隊斥候過去詢問，回來稟告，“鉅子，是當地農戶自發來迎接大軍。”
李獻下馬過去。
“見過鉅子。”帶頭的老人擡頭看了李獻一眼，趕緊低頭，“小人們願意勞軍。”
李獻看到了幾十籮筐糧食，以及十餘頭羊。
接收，這些人將會在收成前忍飢挨餓。
不收，顯得有些見外不是。
李獻走過去，抓了一把麥粒，又牽了一頭羊過來。
接着，他令人牽來一頭牛。
“從此後，安心耕種。”
老人跪地，“多謝鉅子。”
在展露出能與李氏相抗衡的姿態後，領地內的党項人就在揣摩李獻的態度。
按照大宋的傳統作法，李獻應該修建堡寨，把党項人盡數遷徙進去。
但那樣的日子太苦……周邊若是沒有足夠的耕地和牧場，就只能靠着救濟度日。
可救濟能堅持多久？
李獻拿了一把麥粒，牽走一頭羊，便是承認了他們是自己治下的百姓。而送了一頭牛，便是告知他們，從此後安心在這片土地上勞作生活。
看着大軍浩蕩而去，老人叩首，起身回頭，對着村民們說道：“老夫還記得當年李氏大軍過境時，地方官吏攤牌糧草，還蒐羅美貌女子去侍候貴人。先前有人擔心會被徵用，看看這是什麼？”
老人指着那頭牛，紅光滿面……出迎是他的主意，此刻收穫巨大，令他的威望空前崇高。
韓琦回首看了一眼，說道：“鉅子，党項人終究是異族。”
“能殺光他們嗎？”李獻問道。
“不能。”韓琦搖頭，殺光這等念頭太過瘋狂，不符合中原人的道德準則。
“那麼就同化他們。”
銀州城。
“看！”一個軍士指着遠方喊道。
遠方煙塵滾滾，今日太陽不小，要眯着眼才能看到地平線上出現的黑線。
率先趕來的是步卒。
按理該先是遊騎在前方打探掃蕩，可鎮遠軍直接省略了這個過程，便是一種蔑視。
——有本事你就出來。
牛角號長鳴，步卒結陣，大步而行。
噗噗噗！
腳步聲震動大地，舉起的長槍如林。
隨後是騎兵。
馬蹄聲轟隆，兩支騎兵從步卒兩側繞了出來，直撲城下。
“戒備！”張洛喊道。
騎兵們衝到弓箭射程之外來了個迂迴，馬術精湛的不像話。
接着是步卒。
步卒行進到弓箭射程之外，有將領高喊，：“止步！”
轟！
步卒齊齊跺腳，彷彿風雲變色。
“來了。”萬守面色微白，“果然來了。”
他們猜測李獻會繼續進軍，可當這一日來臨時，依舊心慌意亂。
“爲大王盡忠吧！”張洛淡淡的道。
可看看那些將士，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懼意。
“我大夏勇士的無畏呢？”張洛大怒，踹打着麾下。
“將軍！”萬守拉住了他，“小心兵變。”
張洛怒火難消，可萬守清楚他這般失態的緣由，不外乎便是絕望。
“降不降？”
外面鎮遠軍用刀背敲打盾牌呼喊。
“降不降？”
城頭死寂沉沉。
“降不降？”
萬守低聲道：“將士們懼怕雷霆。”
雖然李氏早就在宣傳那不是雷霆，而是墨家的手段，可在幾乎都不識字的李氏軍隊中，有幾人能清醒認知到這個世界？
不是雷霆怎會爆炸？
怎麼會有巨響？
正如同遠古時期的人看到雷電點燃了森林，便以爲是神靈的怒火一樣，他們覺着這不是屬於人類的力量。
“將軍，士氣！”萬守再度提醒。
士氣是一切的基礎，否則銀州堅守不了多久。
……
“銀州擋在前面，至少得十數日吧！”
綏州守將賀源樂觀的道，“到那時，大王必定得知了消息，興州大軍出動，李賊難道敢不回援？”
如此，綏州就安全了。
“將軍，有宋軍來了。”
有人來稟告，賀源起身，“哪邊的？”
“廷州的。”
賀源大怒，對副將劉希說道：“李賊壓制咱們也就罷了，廷州那些宋人也敢如此嗎？看看去！”
到了城頭，就見數百騎兵在外面遊弋。
“看來守軍果然是怯了，這便是咱們的機會。”
廷州將領郭林用馬鞭指着城頭，從容的道：“定遠侯圍攻銀州少說要十日方能破城。守軍已然喪膽，老夫有把握十日破城，如此，也算是分一杯羹，希望定遠侯莫要責怪，哈哈哈哈！”
衆人轟然大笑。
在得知李獻破夏州後，廷州知州楞了半晌，一拍案几問郭林可能攻破綏州。郭林拍着胸脯說十日內必破城。
步卒在半日後趕到。
“今日歇息，打造攻城木梯，明日攻城！”一向體恤麾下的郭林此刻卻格外冷酷。
他看着銀州方向，輕聲道：“知州說，若是讓李鉅子再拿下綏州，一個新的龐然大物便會出現在西北之外。對大宋是福是禍很難預料。所以，奪下銀州，讓鎮遠軍止步於此，便是一次試探。”
若是鎮遠軍反目相向，那麼，汴京那邊就會開始鼓譟，說李獻叛出大宋。
如此，墨家就正兒八經的成了叛逆，士大夫們將會額手相慶。
至於大局，在他們的眼中，自己的利益便是大局。
郭林眸色複雜，一方面他欽佩李獻的赫赫戰功，一方面卻爲由此引發的局勢劇變而感到憂心忡忡。
“大宋啊！該怎麼辦？”郭林看着城頭，搖頭。
……
“我軍下夏州之快，令銀州與綏州守軍措手不及，他們不知夏州爲何被破，必然會歸咎於雷霆與我軍將士悍勇無敵……”
大帳內，李獻在給麾下分析此戰的局勢。
“夫戰，勇氣也！”隨着攤子越鋪越大，李獻深感人才不夠用的窘迫，所以連文官都被拉進來學習戰陣。
衆人在仔細聽着。
按照狄青的說法，兵法是傳家寶，沒有誰會無私傳授給你。
所以纔會出現將門……和士大夫們壟斷出仕的機會一樣，將門也利用家傳的兵法來壟斷爲將之路。
當然，武人比文官好一點的便是，他們可以在廝殺中嶄露頭角，無需走科舉那條獨木橋。
比如說狄青便是如此，蟄伏多年，一朝嶄露頭角後，升遷之速，令人瞠目結舌。
“此刻敵軍斷絕外援，成爲孤軍飛地，人心惶惶，若按部就班攻打，或是先歇息數日再攻打，便會給他們重新振作士氣的機會。”
李獻看到有人在用炭筆記錄，不禁莞爾，並放緩了說話的速度，“故而要以雷霆之勢，一開始便要把火藥用上。”
“鉅子！”有人舉手，李獻頷首後，他問道：“用投石機嗎？”
“對。”李獻點頭，“不過，不只是投石機。”
“哪還有什麼？”
李獻說道：“用兵要活。”
他起身帶着衆人走出大帳。
李獻跺跺腳，“這地方土軟，城池的基礎必然不牢。”
衆人依舊不解。
“把火藥埋在城下……”
衆人愕然。
“大量的火藥！”李獻有些憧憬，“猛地一下爆炸，嘖嘖！”
那得多爽！
“把銀州弄成一個大爆竹，前所未有的大！”
狄青輕聲道：“兵無常勢，水無常形……”
衆人點頭。
“因地制宜，天時地利人和從不是一句空話，腦子要活。”李獻指指太陽穴，“天時，天氣晴好或是陰雲密佈，瓢潑大雨，或是雨雪……所有的一切都能爲我所用，這纔是用兵。”
衆人拜服。
“要讓西賊感受到我鎮遠軍勢如破竹的攻勢，要讓他們爲之氣餒！”
戰爭不只是廝殺！
“兩軍相爭，氣勢爲先，把西賊的氣勢打下去，隨後的大戰……”
他口中的大戰不是眼前的攻伐，而是……
“鉅子在琢磨興州了。”韓琦挑眉。
“若是能打下興州，老天爺，咱們成什麼了？”郝雄咂舌。
“英雄！”韓琦說道，“那些士大夫會發現，自己說的再多，遠不如咱們滅了李氏來的更爲犀利。憑他口綻蓮花，我只問一句：是誰滅了西賊？！”
……
“不能是他！”
林思在值房裏快速遊走，滿頭大汗。
他和王謙分析了兩日，得出一個結論。
那位李鉅子的目標不是在西北立足。
而是。
滅了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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