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天命
李獻會邪術，李獻能召喚雷霆，雷霆兇悍，殺人無數……這是張洛得知的消息。
後來興州遣人說，所謂雷霆，只是墨家祕術罷了。
使者說的信誓旦旦，但夏州信的沒幾個。
越矇昧就越迷信……從投石機投出第一批火藥包開始，張洛就在觀察。
他看到了翻滾的布包。
轟然炸響的火藥包讓他覺得不對。
雷霆不該被包裹在布包裏！
絕不可能！
他本就聰明，一番琢磨後，發現興州的通報應當是對的。
就在他想揭穿雷霆的來歷時，巨響傳來，身下的城池彷彿在顫慄、涌動。
硝煙中，張洛看到眼前的城牆竟緩緩倒下。
缺口處那些跟隨跌落的守軍在尖叫着，倖存者在缺口的兩側目瞪口呆，更有人跪下高呼神靈現世。
亂了！
慌了！
“這不是雷霆！”張洛怒吼。
可沒人聽他的。
“這不是人能有的力量！”萬守跌跌撞撞的往城下跑。
“回來！”張洛大喊，可他卻發現自己的大喊聽不見。
他絕望的衝着缺口兩側的將士招手，示意趕緊戒備。
可缺口兩側的將士眼神茫然。他們張開嘴大喊大叫，可誰也聽不到彼此在說些什麼。
煙塵從缺口處涌起，此刻漸漸落下，每個人都沐浴在煙塵中，看着恍若鬼魅。
張洛跌跌撞撞走到城頭，他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努力透過煙塵看去。
昏暗的視線內，一隊隊鎮遠軍將士扛着木梯正在小跑而來，越來越快。
騎兵們正從兩側追趕，垮塌的地段有一處頗爲低矮，戰馬能衝上去。
弩手們集結……
“防箭！”張洛回頭大喊。
他的喊聲毫無用處，只能自己蹲下，徒勞看着箭雨覆蓋了城頭。
密集的慘嚎聲終於傳入了張洛的耳朵，他歪着腦袋，努力把耳朵裏的土灰抖掉。
聲音猛的一下涌來。
“救命！”
“拉我一把！”
“敵襲！”
“將軍何在？”
“敵軍迫近！”
“預備隊！”
張洛努力站起來，茫然看看四周。
都是混亂，守軍在四處亂跑，或是蹲在城頭絕望呼喊……
嘭！
木梯重重的搭在缺口處，一隊鎮遠軍衝了上來。
“集結！”張洛呼喊着，帶頭衝殺過去。
缺口周圍的守軍渾渾噩噩的，被一波衝擊驅散了。
張洛帶着預備隊衝過來，打頭就遇到了趙思聰。
“這是老子的功勞！誰特麼都別搶！”趙思聰昨日剛回來，今日就主動請纓，想立功的心思急切的令人髮指。
二人在城頭遊鬥，趙思聰勝在力氣大，但刀法卻不及張洛。就在不敵時，趙思聰果斷採取了一力降十會的手段。
一刀攔腰砍去，有本事你就不躲。
張洛必須躲，一躲，下一刀又來了。
他節節後退，在後退中看到城頭涌上來的敵軍越來越多，當騎兵也衝上來後，張洛悲憤的喊道：“一起去死吧！”
他不再格擋，而是不管不顧的衝殺。
“艹！”趙思聰反而沒辦法了，被他逼的步步後退。
就在潘三準備過來助拳時，張洛回身猛的一跳，竟然跳了下去。
“這功勞沒了！”趙思聰惱火的走過去往下看。
這便是城內方向，此刻張洛就躺在那裏，右腳從腳腕那裏扭曲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
“這是上天送功勞啊！”趙思聰大喜，奮不顧身跳了下去，差點撲倒。
“老子擒獲敵將！”趙思聰劈手奪了張洛手中的長刀，頂起他的兜鍪得意的喊道。
“萬勝！”
鎮遠軍中傳來歡呼，接着城頭大旗被拉下，歡呼聲一直轉到了中軍。
“兒郎們破城了。”
李獻微笑道：“招降吧！”
“棄刀跪地不殺！”
“鎮遠軍需要俘虜！”
這話倒不是假的，做鎮遠軍的俘虜其實不算差，修築道路，或是築城，或是興修水利，或是爲流民準備宅子，甚至還有去種地的。
半個時辰後，城內有組織的抵抗基本上沒有了。
“鉅子，張洛被擒。”城中傳來消息。
“誰幹的？”李獻笑道。
“趙思聰。”
衆人默然。
良久，韓琦嘆道：“這人莫非有天助？”
大宋著名紈絝趙思聰擒獲敵將。
老趙家的祖墳在冒青煙，趙普正蹲在墳頭上欣慰的笑着。
當趙思聰得意洋洋的帶着俘虜出城時，引發了一陣歡呼。這廝衝着四周拱手，身後潘三與有榮焉的說着趙思聰擒獲張洛的經過。
“副指揮使連續幾刀，張洛不敵，節節後退，就在此時他突然舉手，副指揮使以爲他要請降，誰知這廝竟然想逃。副指揮使自然不甘，便追了過去，最終在城下擒獲了這廝。”
老潘有前途。
“見過鉅子！”
趙思聰令人把張洛帶過來。
這是張洛第一次見到李獻。
年輕，但卻頗爲從容，自有一番威嚴。
“那不是雷霆！”張洛問道：“敢問鉅子，那是什麼?”
“被問的次數太多了。”李獻搖頭，身後的影子說道：“真理。”
看，誰說王賀冷情冷意的？
“真理？”
張洛覺得這是在忽悠自己。
“對，我墨家的真理。”
中原發明瞭火藥，煉丹師們琢磨了許久，沒琢磨出個卵用來。後來有人發現了火藥的妙用——能製造聲響。
於是爆竹應運而生。
但從未有人從爆炸中去琢磨火藥的其它用途，火藥被商人從中原帶到西方後，成爲了殺人利器。
李獻覺得這不是中原人愚蠢，而是他們太聰明瞭。
聰明人多自負，他們覺着就算是被打趴下了，咱們熬幾十年就能再度站起來，所以慌什麼呢？
再躺一會兒！
可沒想到的是，這一躺就把自己躺平了數百年。
當火藥用於戰陣成爲中原王朝的利器時，李獻不敢想會引出什麼變故來。
亞馬遜一隻蝴蝶閃動翅膀，就能引發千里之外的變化。
火藥可不是什麼蝴蝶翅膀，而是鯤鵬展翅。
這個世界會很有趣！
韓琦把張洛叫了過來，親自問話。
一杯茶，一個幹餅子，這便是韓先生的休閒時光。
“說說你對李氏局勢的看法。”韓琦喝了一口茶水，此刻他在輜重營中。矮凳是一個民夫給的，茶具是他自己的。
張洛的腳斷了，但他卻咬牙忍着劇痛。
“大王必然會反擊！”
他覺得韓琦會憤怒，但韓琦只是呵一下。
“綏州保不住，這你知曉，我也知曉。綏州一下，李氏還有什麼？也就是以興州爲中心的一塊地方。”韓琦吃了一口餅子，突然發現幹餅子嚼着也很香。
那種純粹的麥香。
“大王在興州操練新軍數萬。”
“沒經歷過戰陣的新卒相比丟下鋤頭，剛拿起刀槍的農夫好不到哪去。不必自欺欺人。對了。”韓琦喝了一口茶水，覺得茶水配幹餅子很有趣，“伱這腳若是不及時弄，以後你多半要杵拐而行。”
“弄死我吧！”張洛無所謂的道。
“何必弄的和忠臣一般。你若是想死，跌落城頭的那一刻你歪一下腦袋就能如願，一下就去了。就算是跌落下去，你手中還有長刀，往脖子上拉一下，自然就能爲李德明效忠。”
韓琦嘆道：“我不喜動手，可有喜歡動手的人，何必弄的血糊糊的呢！你說是吧？”
他拿起餅子，“餅子你是喫不上了，那便去地底下喫土。”
他起身，張洛回頭，就見趙思聰一臉期冀的看着自己，彷彿是在看着一個寶貝。
“他最喜歡用刑。”韓琦笑道。
“我說！”
張洛一開口後，便頹然哭泣。
“看，既想活命，又想矜持要個好名聲。可世間哪來那麼多好事呢？你說是吧！來，告訴我……”
“銀州陷落，綏州成了真正的孤城，守軍必然絕望。一旦綏州被破，大夏半壁江山蕩然無存。”
“繼續！說說興州。”韓琦吃了一口乾餅子，越嚼越香。
“興州那邊……其實若非內部有反對大王的人，大王不至於會止步不前。”
“你的意思是說，正是因爲內部牽制，才讓李德明暫且擱下了攻打鎮遠軍？”
“是。不是我胡言亂語，若大王傾國而來，十餘萬大軍威壓之下，李鉅子只有遁逃一途。而不是現在被各個擊破。”
“有點意思。那麼，此刻呢？”韓琦問道。
“此刻……”張洛茫然躺在地上，“消息傳到興州，正在清洗的大王會住手，而那些倖存者會越發得意，他們會蠢蠢欲動，尋機動手。而那些本來中立的人，會覺得大王父子無德，以至於大夏落到了今日這等境地。”
“你懂吧？”張洛看着韓琦。
“他們會覺着是李德明只顧着清洗對手，卻忘記了大敵在外，以至於我鎮遠軍坐大。”韓琦淡淡的道，“繼續。”
“那些中立者會偏向那些叛逆，而原先對大王忠心耿耿的人，會生出別的心思。”
“比如說……”韓琦舉起茶杯。
“比如說我。”張洛苦笑，“我本該爲大王效忠，可在那一刻我卻絕望了。夏州一日被破，我銀州也是如此。這像是什麼你可知曉？”
韓琦搖頭，“什麼？”
張洛看着他，搖着頭。
“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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