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自信的趙禎
官家的生母竟然另有其人。
消息不斷擴散,百官震驚。
但這是個燒熱竈的好機會,於是奏疏不斷飛進宮中,爲官家道賀。
至於太后,是人都知曉,那是個冷竈。
“這些年我等被打壓她,如今終於揚眉吐氣了。”
“她坐在帷簾後,咱們頭都擡不起來。可人算不如天算,正本清源後,老夫看她還有何顏面繼續垂簾。”
“說是太后病倒了。”
幾個官員在議論此事。
“不好了。”
一個小吏進來,緊張的道:“定遠侯帶着甲士闖入宮中!”
幾個官員面面相覷。
“他這是要謀反嗎?”
衆人趕緊去宮門外打探消息。
“已經進去了。”侍衛苦笑,就在先前,李獻帶着十餘護衛闖宮,那架勢堪稱是殺氣騰騰。
十餘護衛自然不可能謀反,那麼,必然是宮中發生了什麼令他震怒的事兒。
衆人一邊勸說,一邊令人去稟告官家。
劍拔弩張之際,張澤被人簇擁着跑來,“讓路!”
李獻當時看着他,眼神不屑。
就這麼帶着護衛進宮。
官家正在和宰輔們商議人事,剛接管朝政,新人新氣象,也算是三把火的第一把。
得知李獻率人闖宮時,呂夷簡淡淡的道:“前唐的藩鎮也不敢如此跋扈。”
這句話令人側目,王曾剛想叱責,官家卻擺擺手。
趙禎神色黯然,“讓他去。”
他知曉李獻此刻進宮是做什麼,至於帶着護衛,不外乎便是做出姿態。
誰要想對太后出手,便不死不休。
哪怕是他這個帝王!
前日西北傳來警訊,鎮遠軍萬餘騎在慶州一帶遊弋,對西北邊軍的斥候頗爲不客氣,甚至發生了衝突。
這是一個信號。
若是李獻在汴京有個意外,鎮遠軍必然會倒戈一擊。
你就如此不信我嗎?
趙禎苦笑。
宰輔們面色凝重,顯然都知曉此刻到了最微妙的時候。
王曾說道:“官家,西北如今得安,定遠侯功在社稷。不可輕忽。”
若是李獻反目,從此大宋的西北將會多一個敵人。
“李氏不敵他,若是他與大宋反目,西北將如何?”王曾看着呂夷簡,“你可想看到那一刻?”
呂夷簡默然不語。
“什麼儒家墨家,在老夫看來,不過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而苟且罷了。”王曾知曉自己的好日子不多了,也不再顧忌。
“立下社稷之功的功臣回到汴京,卻被君臣冷落,老夫不知此後史書上當如何寫這一筆。老夫更不知,此後朝中如何與鎮遠城相處。”
“你多慮了。”呂夷簡說道:“定遠侯說過,此生不負大宋,這話可有人聽過?”
“老夫聽聞過。”曹利用爲他背書。
“我是說過。”
殿外,不等通稟就出現的李獻走了進來。
他並未行禮,看了王曾一眼,“王公何不歸去?”
王曾苦笑,“是了,老夫還留着作甚?等着被人驅逐嗎?”
他免冠跪地,“臣,這便去了。”
李獻說這話,便代表着太后放棄了權力。
一朝天子一朝臣,王曾再留下來就是自取其辱。
趙禎愕然,剛想挽留,王曾卻起身,轉身離去。
“浮生一夢,功名利祿皆成空。”
王曾大笑着走出大殿。
“我有話說。”李獻看着趙禎。
“諸卿各自去吧!”趙禎說道。
宰輔們告退。
殿內只剩下了李獻和趙禎,張澤先前想留下,被趙禎看了一眼,趕緊告退。
出了大殿,他依舊心有餘悸。
方纔官家那一眼中,帶着不加掩飾的憤怒。
是什麼讓官家如此?
張澤不敢想,他覺得宮中應當會有一場大風暴。在這個時候,他恨不能尋個地方躲起來,等風平浪靜後再現身。
幾個小內侍在遠處玩鬧,看着無憂無慮。
無知的人最幸福,張澤不知怎地想到了這句話,此刻覺得太正確不過了。
以往他覺得這些人活着宛若行屍走肉,渾渾噩噩的便過了一生。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名利,什麼權力,什麼優越感,這些人盡數不知,白活了一場。
但此刻他莫名其妙的有些羨慕這樣的活法。
簡簡單單的活着,興許也是一種幸福。
是啊!
他由衷的嘆息,“簡單最幸福。”
“其實我並不想回來。”
殿內,李獻緩緩說道:“在西北,沒有士大夫的掣肘,整個鎮遠城宛若一張白紙。白紙好作畫,我可任意塗抹。而汴京卻是一個爛泥潭,但凡伱跳進來,便會被那些人給拽入深淵。我好不容易跳出來,真的,不想再回來。”
“我並未猜忌你。”趙禎有些惱火,“你不必擔心。”
“你猜忌與否我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要把大宋帶到何方去?”
趙禎聽出了些問題,“大娘娘……”
“你莫管。”李獻搖頭,“我只問你,你想把大宋帶到何方去?”
“你既然不想回來,爲何還關切這個?”趙禎心中莫名一鬆,但接着又生出一種被背叛的感覺,羞怒不已。
“我關切的是州橋夜市的煙火氣,是金明池的人頭攢動,是大相國寺的熱鬧非凡……至於廟堂,說實話,若是把那些臣子全數弄死,興許有冤枉的。但若是隔一個弄死,絕對有漏網之魚。”
李獻譏誚的道:“廟堂之上人鬼混雜,滿口仁義道德者,滿腹蠅營狗苟,男盜女娼。這樣的廟堂,若是按部就班,你以爲還能支撐多久?”
“我知曉。”趙禎臉有些紅,是被氣的,他來回踱步,“我需要時日。”。他看着李獻,“三司革新失敗了,可我並未絕望。”
“你想說我是逃卒嗎?”李獻問道。
趙禎默然,這是默認。
“我在西北,在用另一種方式來印證儒墨之別,印證革新對一個勢力的影響有多大。”李獻還沒說另一點。
“你還想威懾!”趙禎卻對他知之甚深,冷笑,“可大宋數十萬禁軍,你覺着鎮遠城那點人馬能震懾住那些士大夫們?”
“黃巢當年起家時的人馬也不多。”李獻這一刻是真的想到了那位不第士子,甚至很羨慕他能親手終結了世家門閥。
“你想說大宋會民不聊生嗎?”趙禎再度被他氣的想打人。
“會。而且這一日不遠了。”李獻說道:“這兩年是不是少了許多民亂?”
這幾年大宋各處的造反越來越少,地方官員上奏疏頌聖,說聖天子在朝,海清河晏。
“那是因爲西北接收了十餘萬流民,今年還在繼續,越來越多……你知曉這意味着什麼嗎?”
李獻指指帝王御座,“你坐在了柴火堆上,一旦有人在下面點把火,你就等着飛昇吧!”
“我在籌謀。”趙禎負手而立,小鬍鬚的加持下,看着頗爲威嚴,“朝中臣子需要更替,這需要時日。趁着這個時機,我會令人去天下各處巡查,查找問題,彙總之後,再啓新政。”
歷史上的慶曆新政開始的倉促,結束的也倉促。趙禎此刻能有這等想法,便是李獻的影響之功。
“我說過了,按部就班的新政在大宋是死路一條。”李獻覺得這廝還是一門心思的找死,“你沒弄清楚一點,這個天下是士大夫的,不是你的。”
趙禎自信的道:“前陣子有人給我上書,提及天下弊端,願爲朕赴湯蹈火。”他目光炯炯,“這個天下不是所有人都是利慾薰心之輩,不是所有臣子都是呂夷簡,曹利用!這個天下,忠心耿耿者比比皆是。”
老子被你打敗了!
李獻捂額,“你還是不明白,你要割他們的肉,他們便會要你的命。你所謂的新政無論是什麼謀略,施行的人是誰?”
“官吏!”
“官吏是誰?”
趙禎淡淡的道:“我說過,忠心耿耿的人從不缺。再有,可令人嚴查……”
有屁用!
這一招王安石用過,而且比你想的更爲犀利,但最終地方官吏該使壞還是繼續使壞。
你在別人的地方搞三搞四,還自信滿滿的以爲對方會配合你。
難怪太后不放心你!
李獻本想撒手,可腦海中卻浮現了汴京的繁華景象。
數十年後,金人的鐵蹄便會踩踏在這座令人贊爲仙境的城池上,從此,華夏沉淪,遍地腥羶。
我終究是個俗人!
李獻嘆息,“記住,地方官吏與地方豪族會抱團,他們抱團在一起的力量之大,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
再有,朝堂羣臣都代表着不同的利益,但有一點相同,他們是士大夫中的一員,最基本的利益便是士大夫們的利益。你要割他們的肉,身邊的臣子便會把你視爲敵人。”
王安石變法是吸引了些臣子聚在身邊,但有多少是一心爲國,有多少是想投機,真的很難說。
趙禎若是一頭撞進去,頭破血流只是等閒。
“放心!”趙禎負手而立,“大娘娘那邊還得你去勸勸。”
這是不想再談這個話題的意思。
“不用勸,此後她不會成爲你的困擾了。”
李獻看着趙禎,想着他當年年少的模樣,心中不禁生出了滄海桑田的感覺。
“什麼?”
趙禎一怔。
李獻走到殿外。
“等太后病情穩定後,我會帶她去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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