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指點 不甘

作者:丘拉皮卡
第86章指點不甘

  陳一鳴興奮地問道,“曹叔,能詳細談談那次回鄉探親的經歷嗎,我看看能不能借鑑借鑑,給演員們的構思多點提示。”

  曹兵一張臉皺得都成老樹皮了,吭哧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整話,最後兩手一攤無奈道。

  “我真說不上來是咋回事,當時也沒問過村裏的娃子們,爲啥非得躲着我走。”

  陳一鳴盡力啓發,“那大人呢,你的同輩和長輩怎麼說你的,多年沒回老家,總要串門聊天的吧。”

  曹兵再度陷入“痛苦”的回憶,好一會兒才說出一點有用的。

  “當時南邊的仗還沒打完呢,所以我在家裏待的時間也不長,來回路上加起來也只有7天假,在家裏滿打滿算就待了4天。

  印象比較深的,是二十九那天殺年豬,數那天見過的人說過的話多。

  當時我就是悶頭幫忙幹活兒,綁豬、擡豬、分肉,不算跟同村人打招呼,就跟一起幹活兒的萬屠戶聊得相對多些。

  老萬跟我說,進門冷不丁瞅見我,讓他感覺好像小時候第一次看見他師傅。

  他也沒解釋,我也沒細問,不過他的那句話怪得很,我一直記得。”

  陳一鳴愣住了,征塵未散的老兵,滿身油膩的屠夫,這兩個有什麼共同點嗎?

  一個殺人,一個殺豬,倒是都佔了一個殺字。

  可這也不是一回事啊。

  說到殺豬,倒是讓他想起一樁前世的電影逸聞來。

  聽說寧大導拍《無人區》的時候,覺得博哥爲首的幾個不法之徒太“秀氣”,不夠“野”,就想了個餿主意,把他們關到屠宰場殺豬。

  從早殺到晚殺夠十天半月,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眼不閉手不抖之後,才把博哥他們放出來。

  陳一鳴當時是不大信的,覺得是片方在炒作。

  殺豬殺到一身殺氣,這怎麼可能呢,陳一鳴雖然長在城裏,但鄉下也是有親戚的,殺豬匠又不是沒見過。

  更何況《無人區》他也是拉過片的,裏面的博哥確實挺邪氣,但那是演技、妝造和鏡頭的疊加作用,怎麼可能是殺豬殺出來的。

  倒是曹政委話裏的另外一個要點,引起了陳一鳴的注意。

  先是半歲的小侄子看他就哭,然後是村裏的小孩繞着他走,最後連屠夫看到他都會想到小時候的事。

  看到曹兵發自本能感到畏懼的,都是小孩子。

  而成年人要麼是注意到但沒在意,要麼是假裝沒在意,要麼是有反應但曹兵沒在意,反正敏感度都不是很高。

  這是不是說明,屠夫與士兵是具有某種共性的呢。

  攤開來講,士兵殺敵不會有負罪感,屠夫殺豬同樣心安理得,都是天然具有一定程度的“正義”性的。

  接下來的問題在於,《1951》的主力受衆不是小孩子,甚至根本不適合未成年人觀看。

  即便段一寧他們真的呈現出“殺意自溢”的狀態,本身就比小孩子更多鈍感的成年觀衆,真的能準確地捕捉到嗎?

  會不會被曲解成冷心冷情不友愛同袍呢?

  所以老段的演法不能從頭到尾,只能在關鍵時刻曇花一現。

  那就意味着不能放任殺意“自溢”,而是完全可控、能放能收。

  對於老段以外的演員來說,要求會不會過高了呢?

  退而求其次,軟件夠不到及格線,能不能用硬件也就是鏡頭和妝造來彌補呢?

  咦?這不就是《無人區》的路子嗎?

  你可真是豬腦子!

  陳一鳴拍了一下自己的頭,寧大導也許不是忽悠,殺豬說不定真的有用!

  他騰地站起身來,衝着範團長和曹政委分別鞠了一躬,“感謝範叔曹叔的指點。”

  說罷扭頭就跑出了房間。

  範曹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頭失笑。

  ……

  臘月二十九,劇組放假前一天,陳一鳴提前讓小美通知了幾位核心主創,林蕭、桑平、祥瑞加上段、侯、石、毛與二張,一起到會議室開會。

  陳一鳴先在電視機上播放了兩段事先剪輯的視頻。

  第一段包括84年的閱兵式,建國後幾次戰爭的紀錄片片段,以及幾張戰後戰士的合影。

  第二段則是建國以來主旋律戰爭片的高能混剪,選取的都是公認的高光時刻。

  視頻並不長,在座的都是行內人,看個開頭就能在腦海裏拉完全片,兩段視頻只是今天會議的引子,沒必要面面俱到。

  陳一鳴站起來開始發言。

  “各位,按理說在劇本已經定稿的時候,我不應該橫生枝節,對電影基調再做大的變動。

  這樣很不嚴肅,是我一貫反對的。

  但是老段那天在操場上的表演,確實帶給我極大的震撼,促使我倒過去從頭審視《1951》這個項目。

  最初我的構思,是在過往華國戰爭片的基礎上做減法,儘可能地削減宣教色彩,儘可能地迴避意識形態宣傳,極力突出一鏡到底的拍攝技法。

  那時候我就是一個裁縫,華國剪一截,好萊塢剪一段,然後耍個小聰明縫在一起,以完成一篇命題作文。

  但是我內心其實是有些不甘的,所以我還是盡職盡責地做透了一個導演該做的案頭工作,比如走訪老兵。

  老兵們的親身經歷,特別是李玉成老英雄的講述,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我的創作初衷。

  就算這部電影在策劃之初就預定要去歐洲三大參賽,並希望獲取一定的海外票房,但我依然認爲,作爲新千年第一部半島戰爭題材的影片,《1951》有義務解釋這場戰爭的根本問題。”

  陳一鳴說道這裏停頓下來,目光環顧了會議室一圈,然後才一字一句地說道。

  “新生的華國,憑什麼,可以頂着聯合軍的壓倒性優勢,在大毛遲遲不施援手的情況下,頑強地把戰線維持在半島中段。

  這不僅是一個坐享其成的後輩對那段歷史的敬畏,也涉及到整部電影的立足點問題。

  我們在鏡頭下給戰士製造了那麼多困難,如果對人物本身的塑造浮於表面,只是串聯劇情的工具人,那麼就沒有辦法解釋,爲什麼他們要在異國他鄉奮不顧身地迎難而上。”

  會議室裏,衆生百態,反應不一。

  早早出國留學的祥瑞,一臉懵懂。

  心理年齡跟陳一鳴差不多的林大神,面色嚴肅。

  軍人背景的幾個演員,坐姿筆挺。

  只比陳一鳴大兩歲的張宇,面無表情。

  桑平桑老爺子,欣慰點頭。

  陳一鳴繼續解釋自己的感悟,“原本我的想法,是放大聯合軍的火力優勢,縮減我軍的人數優勢,刻畫我軍戰士在逆境絕境中的堅持。

  但是當我重新審視自己的思路時,我發現這樣還不夠。

  剛纔的第二段視頻剪輯,大家想必都看過全片,過去不是沒有這麼拍的,數量還不少,因爲那原本就是真實的戰史。

  《1951》與之相比,只佔了一個堅果軍只打炮不出鏡的噱頭。

  這樣就更有說服力了嗎?恐怕不見得。”

  陳一鳴看向坐在左手邊的段一寧,點頭致意。

  “老段的演法,給我提了一個醒。

  說不定說服力不夠的原因很簡單很直接,就是我軍士兵被表現得還不夠強!”

  祥瑞聽到這裏終於聽懂了一點,忍不住問道。

  “一鳴,怎麼個強法,像神劇那樣刀槍不入嗎?”

  桑老爺子沒被帶跑偏,他敏銳地把握住了陳一鳴的主旨。

  “小陳,我想伱的意思是,文戲失之柔和,導致對敵爆發的時候說服力不夠。”

  陳一鳴連連點頭,“桑老師總結得太到位了,戰爭片的文戲視角大多侷限於我方內部,這部分太軟,會不可避免地中和掉一部分軍人自帶的野性和暴烈。

  於是在表現對敵犧牲的關鍵段落,會給人以突兀的觀感,對角色的第一印象,不是秉持自身專業性從而‘蔑視死亡’,反而更像是不顧一切地‘擁抱死亡’。

  前者是可以理解的,因爲基於職業特性採取冒險的舉動,是人類共通的行爲,區別只在於風險的大小;

  而後者是難以理解的,試問日常生活中誰會動不動就跟人拼死換命呢?

  而且一直延續以往創作思路的話,更大的困難在於觀衆的脫敏性,電影裏的場景不得不越來越苛刻,演員的舉動越來越像是自己找死,代入感自然越來越差。”

  張毅點頭附和道,“陳導說的有道理,孤注一擲的行爲,其動機確實有必要深入推敲,明知山有虎的無畏,與偏向虎山行的無謂,是要嚴格區分的。”

  張宇啞着嗓子問道,“陳導的意思,是不是建構人物的時候往職業軍人的方向走,強調技藝、經驗和自信?”

  侯永則提出反駁,“我不同意陳導的說法,對待同志如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如寒冬一樣嚴酷無情,這是人民軍隊的傳統,兩者並重不可偏頗。

  如果在電影裏從頭到尾都是機器人一般的鐵血戰士,那是純粹軍事主義,從根本上違揹我軍的建軍原則。”

  一直沒有說話的林蕭沉聲開口,“一鳴,我理解你的追求,但不贊同大動干戈。

  對於演員的表演方式,我不予置評,但我認爲,既然表演是作品的一部分,就一定要契合電影整體的基調。

  大家都知道,《1951》的底色很藍,拍攝手法寫實,情感鋪墊舒緩,加上視角單一,因此欠缺爆發與高朝,這是第一個違背華國觀衆習慣的點。

  而劇情上,以無聲撤退爲最終目標,少了戰鬥勝利的宣泄,這是第二個違背。

  表現方面,只有我軍戰士中槍中炮犧牲,敵軍連影子都看不見,觀衆的壓抑無從發泄,這是第三個違背。

  三者疊加,一鳴,你還要繼續自我閹割嗎?把戰友情壓到次要位置,把專業性提到主要位置?

  我不禁要問,就算段老師他們能把84閱兵式上的百戰老兵完美地復現出來,又能如何?

  還不是一個接一個地犧牲?

  我清楚地記得拍《魔都假日》時你說過的那句話,電影人是造夢師,不能只管織夢不管夢醒,觀衆離開影院時的心情,我們也要照顧到!

  現在你這樣做,打算給觀衆帶去怎樣的觀後感?高興地來憋屈地走嗎?

  你自己說過的話,全都忘記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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