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醫生是個中年女士,和藹可親,拿水果糖給敏真。
敏真在那裏看到幾個同齡的孩子,穿着醫院制服在一個小房間裏做遊戲。一個孩子手中的玩具被搶了,卻木木呆呆,沒有反應。
江雨生走過來,蹲在她身邊說:“敏敏和他們不一樣,敏敏智力健全,將來要做女狀元。”
醫生拿着檢查報告,對江雨生說:“貧血,慢『性』腸炎,營養失調。皮膚病已經快好了,要堅持擦『藥』。每週來做一次心理輔導。”
他們都有好教養,討論別人時,聲音總是儘量低沉。哪怕是善意地談論一個孩子。
當然還有另一類人,與之截然不同。
敏真的表姑就會扯着大嗓門在門口同別人說:“那丫頭沒人要,從大伯家輪到小叔家,最後居然給塞到我們這裏來!是啊,誰放心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和自己孩子住一起!”
表姑家兩個男孩都比敏真大,喜歡把墨水灑到她衣服上,或是在路過的時候突然推她,一把揪下她的發繩。
最初敏真會掙扎尖叫,反而惹得他們更加興奮狂熱。於是敏真學會了沉默,任由怎麼被欺負都不反應。
可是男孩子們沒有因此覺得掃興,反而變本加厲,硬是要『逼』着她作出各種反應,並且樂此不彼。
敏真如同一個無力反抗的布偶娃娃,終日惶恐,神『色』悽悽,卻又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以致要遭到如此殘酷的對待。
表姑夫『婦』對這一切視若無睹。當人有心要做睜眼瞎,火燒眉『毛』都會看不到。
鄰居的眼睛卻沒瞎,看不過去,人前人後總要議論幾句。於是表姑氣沖沖回家,指着敏真破口大罵。
“小雜種,走到哪裏都要背地裏告狀!害了你親媽不夠,還要來禍害我們家?給你飯喫衣穿,有你牀睡,你還有什麼不滿?真是個瘟神,攤上你後我家就沒有一天安生的。”
敏真像一隻貓兒一樣,被拎着反鎖在了衣櫥裏。
狹窄的衣櫥裏充斥着樟腦丸刺鼻的氣息,幽暗從四面八方壓迫而來。寂靜之中,敏真緊張的呼吸和惶惶的心跳聲不住放大,敲打着耳膜。
隱隱約約,她聽到身後黑暗中有獸類發自喉嚨深處的低哮聲傳來。
敏真開始尖叫,拼命拍打門板,繼而痛哭。而客廳的電視中,歌舞聲喧譁,表姑一家歡笑喫喝,仿若置身另外一個世界。
等到衣櫃的門再度打開之際,敏真已暈了過去,且嘔吐得一身骯髒。
縱使這樣,也還一直養着敏真,只因爲『政府』會每月撥一筆撫養費。社工定期會上門,每到那時,敏真都會被收拾得乾乾淨淨地去見客。
表姑一家有恃無恐:誰叫她是啞巴。她不說,誰會知道?
敏真在這個家中,如一個半隱在角落裏的縛地靈。
這樣過了數月,直到有一日,大的那個男孩把嚼過的口香糖摁在敏真的頭髮,然後笑嘻嘻地說:“喲,弄不下來了,怎麼辦?”
兩個男孩,一個摁住敏真,一個拿來剪刀,咔嚓一下,剪去了敏真留了六年的頭髮。那是媽媽每天都爲她精心梳理的長髮。
男孩們爲這個惡作劇哈哈大笑。敏真忽然從地板上翻身爬起來,奪過剪刀刺過去。
表姑發出驚恐的叫聲。雞飛狗跳,孩子們的哭喊和尖叫終於讓鄰居報警。隨後,被打腫臉的敏真便被社工領走。
這下更沒人敢收留她,都怕她繼承了她母親的瘋狂基因,像個不□□,說不清什麼時候爆炸,血刃親人。
再這樣下去,就要住到福利院裏去。她年紀不小,背景尷尬,不會是受歡迎的領養對象。
況且福利院裏也有他們的生存法則,孩子們一樣要在有限的資源裏你爭我奪。且長到十六歲就會被放去社會上自己求生,同都市角落裏的野貓野狗搶食,不知出頭在何日。
關鍵時刻,從未謀面的小舅舅對她伸出手來,自噩夢深淵的邊緣將她一把拽了回來。
敏真被帶到大商場裏。有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正在等着這舅甥倆,那是逃出導師魔爪的顧元卓。
見到江雨生他們,顧元卓笑着招手,大步走了過來。
這青年的外表實在出衆,修長矯健猶如模特。一路走來,遊客頻頻回頭看。敏真留意到舅舅的雙眼裏亮起了光,一種溫柔之『色』油然而生。
而當他們倆交換目光時,那種暖光會在彼此眼中來回流淌。
敏真尚不知道那是什麼,卻本能地生出羨慕之情來。
顧元卓買了飲料。咖啡給江雨生,玫瑰『奶』茶給敏真。
敏真第一次來到這麼繁華的地方,第一次喝這麼香甜的飲料。當年隨父母住在小縣城裏,父母成日忙着生計和爭吵,其實並沒有怎麼在意過她。
兒童商店裏有一個地球儀,和敏真等高,上面山川起伏,江河湖海都栩栩如生。敏真癡癡看着,伸手過去小心翼翼地觸『摸』。
“喜歡嗎?”顧元卓彎下腰來,撥轉地球儀,指着一處說,“這裏,我和你舅舅就是在這裏相遇的,那是五年前。”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那處地方像座島嶼,狹長且小。
顧元卓回憶着,微笑起來:“當時我陪朋友去逛當地一個有名的公園,我那朋友不小心驚動了公園裏的鹿。是你舅舅了臨危挺身而出,化解了危機。”
敏真瞪大眼睛,似乎也覺得當時情況十分驚險。
其實顧元卓說得簡單。
當年他□□大學,假期帶着新交往的女友去日本上野公園看鹿。女友是個新走紅的嫩模,肩負着自拍以娛粉絲的光榮使命,縱使度假也不肯鬆懈片刻。顧元卓正耐着『性』子作陪,不料女友顧着拍照,不慎驚擾了一隻帶崽的母鹿。
母鹿發狂攻擊而來,顧元卓倉促之中護着女友,被『逼』退到了角落。
無路可退之際,一個高挑清瘦的男子飛奔而至,擋在顧元卓他們身前,同盛怒中的母鹿對峙。
顧元卓在震驚之中,看着那年輕人吹響一支特製的哨子。
那哨聲十分奇異。顧元卓事後回憶起來,只覺得那聲音有一種充滿靈『性』的美妙,彷彿能將人與萬獸溝通在一起。那一瞬,他覺得心中有某樣東西和哨聲產生了共鳴,皮膚上竟然起了一層細細的雞皮疙瘩。
而暴躁的母鹿確實逐漸平靜下來,不再『逼』近。
那年輕人放下哨子,同母鹿對視。
片刻後,母鹿後退,帶着小鹿消失在了林中。
顧元卓懷裏抱着瑟瑟發抖的女友,目光卻無法自拔地膠在前方那道清瘦的背影上。他的心纔開始遲鈍地猛烈跳動,彷彿一切都有預兆。
那年輕男子轉過身來,面孔白皙,目光如冰雪融水,冷清而明亮,卻像一條小皮鞭,輕輕抽在顧元卓的脊背上,令他渾身一顫。
初夏的知了在那一刻突然放聲鳴叫,四野一片喧囂。
他朝顧元卓淡淡一點頭,也不欲交流,揚長而去。
顧元卓卻就此沉淪。
顧元卓從回憶中拔身,低頭看見敏真望着自己的的表情如此可愛,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臉。
敏真想問,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但是她嘴巴死死咬合着。
江雨生找到他們,“敏真,來,我們去試衣服。”
那天起碼買了十多套衣服鞋子,兩打內衣,五套髮卡頭繩,四套學生用品。敏真過去的那些舊衣被全部淘汰,連着她的過去,都盡其所能地被長輩們掩埋掉。
店員看到兩個大男人帶着一個小女孩來買衣服,非常好奇,趁着低頭理衣服時問:“那兩個叔叔是你什麼人?哪個是爸爸?”
敏真沒理她。
對方又問:“你媽媽呢?”
敏真一下甩開她的手,跑到江雨生身邊,緊拽住他的衣角。
江雨生髮覺不對,立刻抱起她說:“我們走,換個地方。”
晚上纔回到家,屋裏燈亮着,顧元卓說:“是林媽過來了。”
江雨生牽着敏真的手微微僵了一瞬,笑了笑,腳步慢了下來。
一箇中年『婦』女推門出來,熱絡地招呼:“卓哥兒,飯菜在桌上,我先回去了。”
這位是經年的老保姆,看着顧元卓姐弟長大的。這種老人在家裏是很有威信的,顧元卓凡事也都要敬她三分。
顧元卓問:“媽最近怎麼樣?”
“太太很好,元惠(顧元卓姐)也很好。卓哥兒有空多回去。家裏人都掛念着你。”
顧元卓點頭:“爸還沒回來?”
“先生還在蘇黎世,或者是倫敦?”老保姆也不大清楚東家行蹤。
“還是那樣。”顧元卓嗤笑,“那架私人飛機纔是他的家。”
林媽看到江雨生懷裏的敏真。
敏真已經睡着,靠在江雨生肩頭,『露』出半張小臉,無限天真可愛,倒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和其他孩子有什麼不同。
林媽的目光選擇『性』地跳過了江雨生,揚長離去。
江雨生揶揄一笑。
林媽作爲顧元卓父母的特使,一向無事不登三寶殿。昨日他才接了敏真來家,林媽今日就登門,想必是聽到了風聲,奉了太后懿旨,專門來看這個孩子的。
想必敏真的情況他們都已經打探得一清二楚。孩子沒有生得青面獠牙、三頭六臂,也真辛苦老太太白跑這一趟。
顧元卓也想得到這點,訕笑道:“老太太好奇心太強。”
江雨生說:“怕你喫虧罷了。”
顧元卓說:“我一個大男人,還能讓一個孩子佔什麼便宜。你看,我還讀書,家用都是你出的。我們倆換個身份,人人都會說我是你養的小狼狗。”
江雨生笑道:“那你這小狼狗也太費糧了些。”
兩人上了樓,把敏真放在牀上。顧元卓看着孩子無邪的睡臉,伸手摟住江雨生在懷,感嘆:“忽然有了一種成家的感覺。”
“孩子確實讓人增添許多責任感。”
顧元卓說:“你看這小小的、無辜的生命,就此依靠着你而活。她任由你塑造,未來的命運也深受你影響。萬一不小心哪裏沒做好,也許就耽擱了孩子一生。做父母這麼誠惶誠恐,怎麼能安然入睡?”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江雨生忍俊不禁:“你自己還是半大的孩子,倒能這麼快就進入『奶』爸狀態。”
顧元卓在他的腰上曖昧地輕輕掐了一把,“誰還是半大的孩子?嗯?”
江雨生臉頰發熱,急忙拉着顧元卓離開了房間。
兩人拉拉扯扯回了房,衣衫已經半敞開,乾脆一同進浴室沖澡。
浴缸裏,顧元卓一頭泡沫,眯着眼,感受着江雨生的手指在頭皮上力道合適的按摩。
“這麼說來,敏敏現在與她爸爸那支親戚算是沒來往了?”
江雨生冷笑:“那些親戚,有還不如無。她母親弒夫,兩家人結仇,那是她一輩子都要揹負的枷鎖。”
“父母的恩怨,怎麼算到孩子頭上?”
“因爲她弱小,無法反抗申訴。所謂柿子揀軟的捏。更何況,她母家還有個叛經離道、自甘墮落的舅舅。現在她跟我過,我們倆臭做一堆了。”
顧元卓笑着把臉轉過去:“是嗎?我聞聞。恩,明明好香。”
他一頭泡沫大半都蹭到江雨生臉頰和胸膛上。江雨生笑着推他,白皙的臉頰被水蒸氣薰得泛着桃花般的紅暈。
“還說不是孩子?”江雨生的呢喃含着無奈的寵溺。
顧元卓把他壓住,緩緩地動,咬他的耳朵:“江老師,那你教教我,怎麼纔不是孩子?”
江雨生眼中滿是『迷』離水霧,摟着他的脖子喘息,多的話卻是說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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