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其實敏真第一天就留意到了這個姓劉的女學生。
這女孩生得嬌小文弱,說話細語輕聲。師兄師姐們但凡有什麼吩咐,她都會鞍前馬後地效勞。
敏真第一次見小劉,她就左手提着咖啡,右手抓着一個大購物袋,然後雙手還捧着一大摞高過腦袋資料夾。
要不是敏真靈活閃躲,定會和她撞上,被那堆資料砸個痛快。
這麼辛苦,一個師兄抱怨咖啡涼了,小劉還不住道歉。
人與人之間的支配關係就是如此。少有靠着良心謙讓你幾分,多是看你低頭屈膝了,立刻趁機踩着你的脊樑骨往上走。
江雨生看不過去,也會責備學生幾句:“個人私事就不要麻煩小劉了。她又不是私人助理。”
或是順手幫着小劉做點事,還額外抽空爲她批改了期末小論文。
小劉感激涕零。窮學生也沒什麼可以回報的,她看到江雨生落在實驗室裏的一件外套髒了,就順手帶回家,細心洗了,準備熨燙好了再送回去。
江雨生下班的時候沒有找到衣服,也不以爲意。
次日敏真沒有復健課,照舊隨江雨生來學校。她最近新『迷』上了實驗室裏的顯微鏡,江雨生特意做了些標本切片,讓她自己看着玩。
敏真正癡『迷』地觀察着那些細胞,忽然聽到一聲怒喝。
“姓江的,你找死!”
就見一個魁梧健壯的男生如一頭熊般衝進實驗室,推開攔截之人,一拳頭捶在江雨生錯愕的臉上。
一時間,實驗室裏桌翻椅倒,試管杯子咣啷啷摔得粉碎。
有人怒罵,有人尖叫。
小劉蓬頭垢面地匆匆追進來,撲到那男生身上,大哭着不斷捶打他。
敏真直挺挺地站着,視線裏是舅舅倒在地上的身影。暗紅『色』的血『液』從他身下涌出。
而那個男生一手架住小劉,還在罵個不停。
“變態的死基佬!別以爲你他媽裝得人模狗樣的,哥們兒就不知道你的破事?”
“你玩膩了男人還是怎麼,居然還來勾引我女朋友?”
隨後的一切在敏真的記憶裏十分混『亂』,畫面變得極其詭異。所有的人都化身成了獸,開始撲殺撕咬,整個場景宛如一個血腥的動畫片。
突然,大門被撞開,又有幾頭野獸衝了進來。領頭的雄獸發出狂怒的咆哮,撲上前,一腳將那頭髮怒的熊踹飛撞在櫃子上。
轟然聲中,敏真僵硬地站在原地,腳在地上生了根。
直到有人把她抱起來,拍着她的背。
“呼吸,敏敏!呼吸!”
抱住她的是江雨生。他面孔煞白,焦急地拍着敏真。
“別怕,舅舅在這裏!”
敏真這才呲嚇起來,開始喘息。
江雨生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時,一雙手伸過來,把敏真接了過去。
顧元卓滿頭大汗,赤紅的雙目還涌動着沸騰的殺意。他啞聲說:“我來照顧她,你先去包紮一下。”
江雨生嘆氣,伸出胳膊,學生急忙拿着雙氧水往他血淋淋的手臂上倒。
江雨生一張臉像被大手『揉』做了一團,疼得渾身打顫。
那個打人的男生已被揍得爬不起來,卻猶自坐在地上『亂』罵:“江雨生,你在學校裏教書四年,搞了多少個男學生,你自己心裏清楚。喂,顧元卓,你肯定也被他搞過了,是不是?”
顧元卓把敏真放在一張桌子上,輕聲說:“叔叔給你變個戲法看。”
敏真瞪大了眼。
顧元卓順手拿來用剩下的雙氧水,一手掐着那男生的臉頰,將瓶子裏的『藥』水全部灌了進去。
敏真噗哧笑了。
學校的保安姍姍來遲,急忙喝止。
小劉在一旁不住哭:“我沒有!你胡說八道!我和江老師是清白的。”
她男友正如一條缺水的魚似的吐着泡沫,被雙氧水辣得滿臉紫紅,淚如泉涌。
師姐叉腰罵道:“江老師缺一臺洗衣機嗎,要你給他洗衣服?全天下這麼多男人,你非要從垃圾堆裏找男朋友。他這麼砸了一場,我們的畢業論文都要受影響。你小子,連生物學院的人都敢惹。你以後最好繞道走,不然我一針肉毒桿菌就扎你身上!”
江雨生於心不忍:“小劉也被他打了……”
“管好你自己吧!”
顧元卓一手抱着敏真,一手拽着江雨生,怒氣沖天而去。
江雨生被顧元卓風風火火送到校醫院。
本校民風剽悍,少數民族學生還帶刀來上課呢。校醫見怪不怪,飛針走線,縫了七針,開了點消炎『藥』,就把這一家三口打發走了。
倒是敏真徹底被嚇住,回過神來才知道哭。她哭也不出聲,只見眼淚珠子一串串往下掉,小臉通紅,抽抽搭搭。
顧元卓一邊開車一邊罵:“如今竟然隨便什麼雜碎都能來欺負我的人了!”
江雨生把沒受傷的手搭在戀人繃得緊緊的手臂上,安撫道:“世人千姿百態,你只是沒有多見過幾個極品罷了。今天的事不算什麼……”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顧元卓委屈:“你這是在安慰我嗎?說白了還是嫌我年紀小沒見識吧。”
江雨生哭笑不得,乾脆裝疼哼哼。顧元卓再顧不得其他,一腳油門朝家裏奔去。
到了晚上,江雨生果真發起了燒。溫度不算很高,就是人沒什麼精神。
敏真哭累了,在江雨生的懷裏睡去。顧元卓想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間,偏偏孩子的手緊緊拽着舅舅的衣角。
“算了,讓她跟我一起睡吧。”江雨生嘆氣,“她今天也被嚇着了,我怕她晚上做噩夢。”
顧元卓便長臂一伸,將戀人和孩子一起摟進了懷裏。他滿足地嘆了一口氣,彷彿抱着這一大一小,就像擁了整個世界在懷一般。
江雨生低聲說:“明天到了學校,你不要鬧,一切由我來處理。”
顧元卓說:“你不會想原諒那個人渣吧?”
“當然不!他非但打了我,還把小劉也打得不輕。身爲男子已佔盡社會優待寵愛,還對『婦』孺拳掌相向,簡直惡劣無恥至極!”
顧元卓下意識看了一眼伏在自己胸膛上沉沉睡去的敏真。
敏真的母親,江雨生的姐姐,便是飽受家暴的悲劇人物。不怪江雨生對這一惡行深痛惡絕。
而江雨生少年離家,從一無所有走到今天這一步,不全靠鴻運當頭的。他說他能處理這個事,顧元卓便知道確實不需要自己出手。
顧元卓又說:“我不知道那些流言是從哪裏傳出來的。我們倆一向極其小心……”
江雨生疲憊搖頭:“嘴長別人身上,要怎麼說,也不過上下嘴皮一碰的事。”
顧元卓看着他臉上的青紫,心如刀絞。他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湊過去,想吻一吻傷處。
江雨生微微偏過頭,用脣先截住了他。
片刻脣分,顧元卓眸光閃動,心有不甘地低頭看了看還睡得深沉的敏真。
江雨生抿嘴淺笑,顯然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麼。
顧元卓低頭和他額頭相抵:“是我沒用,自己的人都保護不了。”
“你當然保護了我。”江雨生柔聲說,“元卓,沒有你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話雖然肉麻,卻也極大地滿足了顧元卓的男『性』自尊心。
他長吁一口氣,抱着這一大一小,心滿意足地睡去了。
這次的事果真鬧得很大。
昨日打架的時候,實驗室一層樓大半的師生都跑過來圍觀。那男生罵江雨生的話被多事的人傳出去,當晚就在校園網裏熱議了一陣。
他少年成名,其實並不比手下的研究生年長多少,也沒有尋常導師的架子,從不『亂』使喚學生。學生們更多將他當作一個親切的大哥哥。
於是同事和研究生紛紛出面作證,將那王姓男生描述得如同土匪惡霸,將之毆打師長、破壞學校設施的罪名鐵板釘釘。
至於江雨生,倒是賺足了同情票。
“江老師可不容易。父母都不在了,年紀輕輕還要養個外甥女,負擔很重的。”
“如今『亂』搞男女關係可都不算新聞了?要搞男男關係,才能上頭條?”
“江教授平日裏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去上課,全校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哪裏有功夫去潛規則學生?”
“不說其他的。你們生物學院男生的顏值水平,至今尚未有一人值得被他潛。”
“喂喂!”
“那他和顧元卓又是怎麼回事?”
“聽說顧元卓正在樓下打球,聽到有人喊救命,帶着隊友衝上來救人。”
“真是見義勇爲。對了,小劉好像已經辦理了休學……”
江雨生逃過一劫,但始終很納悶對方那些罵詞究竟是從何而來。
最後還是手下女研究生許嬌給出答案。
許嬌當着江雨生的麪點登陸了校園網站,進入了一個隱藏論壇,竟然是校園內的同志論壇。
飄紅的帖子之一寫着“生物學院驚現男神”,點開第一樓就掛着江雨生一張被偷拍的圖。
那看起來都是一兩年前的照片,江雨生比現在更削瘦而青澀,白衣灰褲,正路過一牆墨綠的常青藤,整個人被襯托得出奇地清俊秀麗,也不知正望着誰,眉眼裏還含着一股撩人的風情。
下面數十頁的回帖,寫滿“小受”,“□□”,“ying了”等字眼,看得江雨生嘴角直抽搐。
很快有人把圖片裏的人認了出來,說:“這是生物學院的江教授,真人比照片還漂亮。我一個哥們兒找他表白過,他婉拒了。但是我們覺得他肯定是圈裏人!”
江雨生看到這裏,尷尬地咳了咳。
許嬌面無表情地把頁面關了,說:“那些小『騷』雞口無遮攔,全都有心沒膽,不會來『騷』擾你的。江老師不用放在心上。對了,敏真妹妹怎麼樣了?”
敏真倒是因禍得福,雖然受了驚嚇,可是終於能稍微發聲了。
她開始會用“嗯”“啊”來同人溝通。不僅如此,她還會寫字畫圖,適當地表達自己的想法。
比如顧元卓問她自己那天英雄救美帥不帥時,她就給他畫了一朵小紅花。
轉眼期末來臨,再無人關心一個小教授的個人名譽,學生們全都爲了考試恨不得夜宿圖書館。
才六月,空氣就已熱得讓人無法忽視夏的到來。
這座南方都市的春天太短,還來不及體面謝幕,就被夏意急不可耐地搶奪了舞臺。
汛期特有的暴雨大有一顧傾城,再顧傾國之姿。只是一時忘了做防護,後院裏就一片殘花敗柳。
敏真站在自己的小花園前,一臉寥落。
江雨生安慰她:“不要擔心,花花只是跌倒了,沒有死。被陽光照幾天,它們就會重新站起來。”
於是敏真每天起牀和回家,都會第一時間跑去花園裏看她的小花站起來沒有。
江雨生沒有騙她。那些花草眼睜睜地,掙扎着重新挺立了身姿,拖着折斷的枝葉,卻又冒出了新的嫩芽。
只要根深紮在大地裏,熬過那狂風戾雨、寒雪凍霜,待到陽光重新降臨世間,便有再站起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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