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電子樂驅逐了其他所有的聲音,燈光宛如戰地煙火。舞池裏,年輕的身軀彼此緊貼,扭擺。香水與汗『液』將封閉空間的空氣醞釀得十分濃稠,年輕刺激的荷爾蒙氣息無處不在。
人人彷彿都帶着一張同款面具,麻木、『迷』惘,靈魂早已飄離,只剩肉體按照程序設定,不知疲憊地狂舞下去。
顧元卓覺得自己踏足夜店的日子彷彿前世。
幾乎就是在他決定追求那個叫江雨生的大學老師後,他就潛意識收斂了狂放的腳步。
不僅僅是因爲要潔身自好,而是那個男人對他的吸引如萬有引力,讓他根本無暇牽掛別的娛樂,滿身滿心滿眼都只有那一個人。
可惜人家不這麼想。
江雨生雖然做着一份清高的職業,卻算是江湖中一條玲瓏的游魚。他歷盡人情冷暖,飲過酸辣,喫過甘苦,胸膛裏揣着一顆硬邦邦的心。稍微捂暖了,略一鬆手,轉眼又冰冰涼。
“他內心深處並沒把我當成可靠的伴侶。口頭不說,心裏總揣着個小算盤,爲自己精打細算。”顧元卓說着,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我對他毫無保留,他卻並沒有以同樣方式回報我。”
“江老師也許考慮問題要深遠一些。”林佩儀口中勸着,一邊又給顧元卓添了酒,“而且繼承了這麼一大筆遺產,他從今往後的身份可不同了。明天太陽升起來,他就成了本城炙手可熱的一員新貴。”
“是啊。”顧元卓苦笑,“他再也不用在意別人的議論,不用仰人鼻息。以後城中誰還敢瞧不起他江雨生?郭長維好手段,生前就得盡了雨生的崇敬孺慕,死後還陰魂不散,把他的名字和江雨生永遠聯繫在了一起。”
林佩儀也覺得可笑。
她愛顧元卓,顧元卓卻愛江雨生。沒想江雨生得了顧元卓這樣的好情人還不知足,要同別的老男人不清不楚。
甲之寶珠,乙之魚目。別人糟蹋的,我們往往求而不得。
顧元卓又飲盡了一杯酒,呵呵苦笑:“我又不介意他的過去。人在江湖混,誰人無前任?他卻覺得是我瞧不起他。”
“也許是這筆遺產讓江老師一時失去了判斷力。”林佩儀柔聲勸着,手臂搭在了顧元卓緊繃着的肩膀上,“我聽說他早年生活很苦,出人頭地不容易。他這樣的人,對錢財的看法,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說話真是一門學問。這話看似在勸說安慰,其實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江雨生虛榮薄情。沒錢時對顧元卓溫存小意、體貼備至。一旦發了財,便立刻翻臉不認人。
顧元卓的雙目被酒精燒得通紅,啞聲道:“我又不會攔着不讓他發財。我難道還會嫉妒他這點錢不成?”
林佩儀淺笑:“確實。他應該多考慮一下你的感受纔是。我想江老師現在應該是被這筆錢衝暈了頭,失去了理智。等他冷靜下來,一定會後悔的。都說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人。你對他的情誼,比這筆遺產可貴多了。”
顧元卓長嘆,把臉埋在手掌裏。
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老婆”二字躍入林佩儀的眼中。
林佩儀背脊下意識繃直,目光飛速地掃了顧元卓一眼。
手機是靜音,振動也被夜店裏震耳欲聾的音樂聲掩蓋。顧元卓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絲毫沒有發覺。
林佩儀當機立斷,藉着倒酒之際,飛速將手機翻了個面,扣在茶几上。
“來,既然要借酒消愁,那就喝個夠!”她給顧元卓斟滿了酒,又擡手招呼侍應生加酒。
一個清瘦的年輕人前呼後擁地路過,目光從他們這桌掃來,猛地站住,驚喜地喚了一聲:“顧師兄,林師姐!”
林佩儀看清這個不速之客,臉頰好似被無形的手頑皮地捏了一把,笑容一時有些扭曲。
顧元卓聞聲擡起頭,眯着眼睛看了片刻:“張文傑……對吧?你也來玩?”
“顧師兄還記得我?”這個叫張文傑的年輕男孩正是之前在林家的畢業酒會上當衆對顧元卓表白的人。大半年沒見,此刻他穿着一身筆挺的西裝,顯得成熟了許多,卻不像是一副來夜店玩的打扮。
“這是我家的小店。家父派我來巡場,熟悉一下業務。”張文傑笑起來倒還是一副靦腆清秀的模樣,“師兄師姐過來玩怎麼也不打聲招呼。戴維,這桌的酒水全部免單。”
說罷,開心地坐在了顧元卓的另一邊。
林佩儀的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顧師兄遇到不順心的事了?”張文傑畢竟是夜店少東家,察言觀『色』,第一時間抓住重點。
不開心?沒關係。來夜店喝酒的能有幾個快樂人?而爲憂傷的心消愁,正是店家的業務。
林佩儀語氣憐憫:“你顧師兄發現自己一腔深情所託非人,正在借酒消愁呢。”
顧元卓和戀人吵架了?
張文傑的眼睛在幽暗中亮了起來,又覺得太明顯,急忙低下頭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這靦腆嬌羞的姿態,連林佩儀這女子都自愧弗如。幸好顧元卓已喝得兩眼昏花,看什麼都不真切。
dj換了一首慢歌,情侶們兩兩相擁着,貼面起舞。
顧元卓怔怔地望着舞池,臉上的怨氣逐漸消退。他又想念起了江雨生來。
那數百個耳鬢廝磨的夜,緊扣的手指,交融的呼吸。那些情話,非要嘴脣對着耳朵訴說,生怕隔得遠了就會被風吹走。
他相信那些感情都是真的。
手機再度亮起,在茶几上嗡嗡振動。
林佩儀眉頭一皺,還未來得及出手,張文傑就先她一步拿起了手機。
林佩儀死死盯着他。
張文傑看着來電名字,微微一愣,下意識擡頭和林佩儀對視。
那種心照不宣十分微妙,只有他們兩人能感受得到。
張文傑不如林佩儀老辣。他的手緊張得直髮抖,猶猶豫豫,好似抓了一塊火炭在手心裏。
林佩儀狠狠瞪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
突然,顧元卓轉過身來。
張文傑嚇了一跳,手機撲通跌落,砸在顧元卓的腳背上。
蠢貨!林佩儀朝張文傑發出奪命眼刀,想將這個豬隊友當場宰殺。
顧元卓皺着眉把手機撿了起來。
他看到了來電,動作一頓,卻沒有立刻接。
林佩儀端起酒,從容地抿了一口,面無表情。
對她來說,這個狩獵之夜已提前結束。她毫無斬獲,反被灌了一耳朵苦水,真是得不償失。
張文傑手掌心滿是汗,不安地打量着顧元卓的臉。
顧元卓盯着手機屏幕,一言不發。半晌後,對方掛斷。
林佩儀這纔開口:“也許是來道歉的。”
顧元卓漠然道:“我還沒準備好和他談話。”
林佩儀心裏巴不得顧元卓繼續鬧彆扭,笑:“喲,架子真大。你要知道,人家也今非昔比了,身價算起來,比你還高呢。現在不是你任『性』的時候了。”
顧元卓最聽不得這個話,冷笑道:“我還要不要下跪吻他的鞋面?”
張文傑在旁邊惴惴不安,不大聽得懂他們的對話,也不敢貿然『插』嘴。
林佩儀斜睨着笑:“你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急得很,別以爲我看不出來。他要再打過來,你絕對第一時間接。”
話音剛落,手機又再亮了起來。
顧元卓面無表情,手指果斷掛了電話。
林佩儀嘖嘖兩聲,朝他舉杯以表示佩服。
“喝酒!”顧元卓提起酒瓶,給張文傑也倒了一杯。
手機又再震動了起來。
氣氛一時凝固。
張文傑輕聲說:“也許真的有急事?”
林佩儀方纔已消耗完了返照的回光,如今徹底死了心,不再說話。
手機的嗡嗡震動不住催促,顧元卓砰地放下了酒瓶,終於接通電話。
“什麼事?”他口氣非常不耐煩。
而那一頭沒有聲音。
顧元卓冷漠道:“我在外面有事,今天不回家了。”
那頭依舊沒有說話。
這時,樂曲完結。短暫的安靜中,顧元卓聽到話筒那頭傳來呼吸聲。
“怎麼了?”顧元卓挑眉,“要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嗯……”尖細的聲音傳來,夾帶着焦慮的哭腔。
“是誰?”顧元卓警覺,喝道,“什麼人?”
林張二人也不禁側目。
一首強勁的舞曲迸發出來,淹沒了所有的聲音。而顧元卓還是捕捉到了話筒裏的微弱的哭聲。
“舅舅……”
這個聲音像一道電流,貫穿顧元卓的身軀,讓他背脊本能地一僵,冷汗瘋狂地涌出『毛』孔。
顧元卓倏然站起來。
“敏敏?!”
敏真帶着哭腔,提高聲音又說了一次:“舅舅!”
江雨生出事了?
顧元卓只覺得渾身皮膚自頭頂到腳跟,一寸寸炸開。他立刻道:“我馬上回來!”
顧元卓長腿一跨,直接踩着茶几而過,朝樓下飛奔。
“顧師兄!”張文傑追過來,“你喝了酒。我有車,我來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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