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陳律師說,對方不肯善罷甘休,已經發起民事訴訟。我們很快就會收到法院傳票。”
顧元卓和他十指相扣,低垂着頭顱。
短短三十多個小時的關押,也並未受到肉-體上的創傷,卻在他精神上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破產、喪父、四處借債,都未能擊倒這個驕傲的年輕人。但是牢獄之災,卻讓他第一次折斷了骨頭。
“元卓,”江雨生俯身,握着顧元卓的手,低頭親吻,“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支撐得很辛苦,但是我希望你能繼續堅持住。”
顧元卓也躬下了身子,與江雨生額頭相抵。
他嗓音喑啞,含着刻骨的委屈:“雨生,我真覺得命運對我太不公。爲什麼他們都在算計我?親爹,客戶,上司。這世上除了你,還有誰值得我信任的?”
“人總有錯信他人,導致行差踏錯的時候。”江雨生神『色』一時恍惚,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但是,這終究只是你人生中的一道坎。擡起腳,邁過去,等着你走的路還很長。”
“我知道。”顧元卓說,“我在裏面的時候想了很多,雨生。那種環境還真的能令人控制不住地去深度思考。”
“含着金勺出生不是我的選擇,錦衣玉食地長大也不是我的過錯。多少二世祖喫喝玩樂也一輩子過得平平順順,我想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價值,卻遭遇這麼大的挫折。老天爺真的在玩我!”
“我當時反反覆覆回憶我從聽到我爸的困難,到動用那筆資金時的點點滴滴。不知道你沒有沒有過那種感覺,彷彿着了魔,腦子裏有個聲音和你說:沒關係的,能周全回來的。你是有把握的。我當時想,賭這一把,試試看如何。你還記得你和我說過,我爸是個賭徒——我特麼不也是個小賭徒麼?”
顧元卓將臉埋在手掌中,發出模糊的嘆息:“我爸他就是個賭徒,我是他押在賭桌上的籌碼。而我竟然不知不覺也學了他。人生中下的第一把大注,就眼看要把自己的下半身也輸進去。”
“沒有壞到那個地步。”江雨生忍不住道。
顧元卓擡起頭,雙目佈滿血絲:“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情況壞到什麼地步了。這官司讓我名譽和信譽徹底掃地,至少在本地,我要想再從事這行,是絕無可能。陳律師說也許是我爸的仇敵故意害我。不論是什麼人,反正他成功了。”
“我發現其實我引以爲豪的一切都是假象。雨生,我的事業是我爸用人脈和金錢堆出來的,我出生的家庭也早就破裂,我自豪的人緣全用家世和金錢來維持,我自詡出衆的能力——其實根本不堪一擊!雨生,你愛的這個男人,他一無是處!”
江雨生雙手捧住他的頭,『逼』着他同自己對視。
“元卓,我不准你放棄自己。難道這天下就沒有別的工作可以做了?”
顧元卓苦笑:“說出來你可能真不相信。但是我確實很喜歡這一行。當然,多的是工作可以給我選擇。工作和事業不同,工作只用來生存。”
“你需要好好休息。”江雨生吻他的額頭,充滿憐愛,“相信我,你還遠不到要絕望的地步。”
他們睡下,但是都了無睡意。
風一直刮個不停,有別家未關好的窗戶砰然碎裂的聲音傳來,聽在耳中十分驚心。
江雨生和顧元卓背對背躺着,都偶爾聽到對方輕輕嘆息的聲音。
敏真覺得,江雨生和顧元卓在這個家庭中的職責,因爲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完全掉了個。
江雨生的科研項目正進展到一個重要階段,十來位工作人員的心血是否能凝聚成卓越成就,就在此時。
江雨生作爲項目負責人,之前爲了顧家的事缺席數日,已讓同事和上級隱隱不滿。如今大事算是成埃落定,他便主動擔任起了加班的責任,幾乎半住在了實驗室裏。
顧元卓閒在家中,擔負起了家庭主夫的職責。
他其實做的還不錯。
他是一家人中最早起牀的,下樓圍着小區跑個幾圈,然後買來熱騰騰的豆漿油條和生煎。那時江雨生和敏真也已起來,兵荒馬『亂』地洗漱完畢,坐在桌前一番狼吞虎嚥。然後江雨生去上班,顧元卓送敏真去上學。
顧元卓那輛漂亮得軋眼的奔馳小跑自然也抵債去了,家中日常出行,開的是將江雨生早年買的一輛本田車。江雨生上班只需過馬路,於是顧元卓每日開車往返於三中,接送敏真。
途中,顧元卓比以往要沉默。
敏真總是偷偷打量他。
顧元卓瘦得幾乎脫了形,面孔泛着油亮的古銅『色』,但依舊英俊得令人心折。他修長健壯的胳膊搭在方向盤上,深陷的雙目直視前方,總是一副神智遊離的狀態。
這些日子裏,顧元卓的思緒大部分時間都飄『蕩』在一個江雨生也不知道的地方。他的靈魂則被困在這具身軀裏,掙扎碰撞,尋找不到出路。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這個憂鬱而俊美的年輕人讓敏真的老師十分側目。那個女教師含蓄地問敏真:“那位是你傢什麼人?”
敏真理直氣壯道:“是我爸爸。”
老師驚訝:“他看起來真年輕。”
敏真狡黠道:“他們結婚很早。”
老師失望而歸。
在學校裏,敏真言行一切如常。她和同學們保持着友好卻不親暱的關係,只有同桌傅閆察覺出了異常。
“你家是不是出事了?”小胖子問。
敏真有些意外。
傅閆知道自己牙齒漏風,現在說話愛抿着嘴:“你看上去不開心。功課也比過去落後了兩個點。而且,你家換車了。”
敏真並不反感這小彌勒佛打聽自己的私事。她發覺自己還很感激有同齡人能來關心自己。
“我很好。”敏真說。
傅閆充滿感情地看着這個漂亮嫺靜的同桌小姐姐:“真希望我是個大人,就能照顧你了。”
敏真莞爾:“謝謝。但我能照顧好我自己。”
江雨生沒有感激敏真替自己扞衛了男友。他現在過着先前顧元卓過的日子,披星戴月,成了家裏半個隱形人。
顧元卓倒是不介意熬夜等江雨生回家。他持續失眠,一個人靜靜地在牀上躺着,總是不停地思考着。
敏真曾忍不住問:“叔,你在想什麼?”
顧元卓答:“過去。”
總是回想着失敗的過去,並不是很好的兆頭。
好在顧元卓又補充:“也會去想前途和命運。”
“那想出什麼結論來了嗎?”
“哪裏能得出結論?”顧元卓不禁笑道,“還不是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你不要看我是個大人,其實我現在和你也差不多。一無所有,一事無成,偏偏責任艱鉅。別看我現在如落水狗,可是照樣有無數雙眼睛盯着我,等着看我是就此爛在泥裏,還是能再爬起來。”
家道中落的名流之後就是有這等麻煩。認識他們的人太多,又喜歡把他們當真人秀節目觀看。活得是好是歹,都能成爲這些人口中的笑談。
況且顧元卓這一跤摔得太狠,殘肢斷臂還得自己接回來。今後沒有了家族的金光護法,還不知道前路通往何方。
“你能爬起來!”敏真很肯定地說。
“那麼,怎麼爬?”顧元卓淡淡笑,“你不懂,我的信譽已掃地,業內沒人能信任我,僱傭我。”
“可是……”敏真結巴,“還有很多工作……”
“你這話,和你舅舅說的一模一樣。”顧元卓說,“是,天下工作那麼多。我要餬口養家,並不難。但是,事業呢?”
“你真的很喜歡金融業。”敏真發現自己一直錯看顧元卓。
顧元卓想了想,哂笑道:“原本並不怎麼喜歡。可是你說怪不怪?當我失敗後,卻發現我已經深深愛上了這一個行業。外人看這行,紙醉金『迷』,『淫』男『亂』女,充滿銅臭。可是我卻看到勃勃生機,看到機遇,看到社會進步的生命線。”
就像顧家。顧元卓曾嫌棄家庭虛榮浮華、人情淡薄。可等真的破裂了,又總夢迴兒時,顧衛東上班回來,伸手擁抱兒女,一家人圍着餐桌說笑喫飯。
陳律師多方周旋,還是無濟於事。
一週後,行業的處罰通知和法院的傳票同時送上了門。
江雨生還沒下班回家。敏真在房間裏寫作業,就見顧元卓從廚房裏出來,把溼漉漉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簽收了傳票。
然後,把文件丟在茶几上,照舊回廚房做飯。
他這個以前頂多只會煎蛋煮速凍食品的人,短短一週,就跟着網上的食譜能作出味道尚可的飯菜了。
江雨生今日難得準點回家,進門就聞到飯菜香,不由得揚起笑顏。可等看到茶几上的傳票,才掛起來的笑容就又被一雙無形的大手一把抹去。
顧元卓端着一盤炒時蔬出來,面『色』淡然,有種失去痛覺的麻木。
敏真以爲江雨生會安慰顧元卓幾句,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
作者有話要說:繼續喪,哈哈
喜歡綻放請大家收藏:綻放醉愛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