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作者:靡寶
這日到了下午,天『色』逐漸轉陰,卻沒有風,空氣溼熱粘稠得猶如一鍋粥。

  好不容易從高峯期的地鐵裏擠出來回到家中,江雨生和敏真倒在沙發裏苟延殘喘。又因鐘點工還未回來上班,只得打開手機叫外賣。

  敏真說:“我昨日看一本網絡小說,男主角是大總裁。他上班,都是搭乘私人直升飛機。”

  江雨生譏嘲:“那大概是你郭大叔叔的排場。你舅舅我只是個小老闆,還要爲手下百來號員工的工資福利奔走『操』勞。今年生意不好,明年就有可能要關門。別說直升飛機,我連養個司機都嫌浪費呢。”

  從家到公司,開車時間是搭乘地鐵的兩倍還有多。

  江雨生是務實之士,自己也懶得開車,每日像個小白領一樣擠地鐵。爲此沒少被於懷平嘲笑窮酸。

  早上那瓶龍沙寶石到底開得太盛,不過一天,就落了許多花瓣下來。

  客廳裏開着一盞小燈,溫暖的光線斜斜地落在花上,頹敗之中生出油畫般盛麗的美出來。

  那片片花瓣,好似一層層剝落的心。

  新鄰居似乎很愛花。而愛花草的人,大概都比較好相處吧。

  江雨生躺在沙發裏,懶洋洋地想,也許他該在科技園附近買一套房子住,省得每日爲了通勤勞碌。

  反正敏真很快就要徹底獨立,他一個人住這間大房子,煢煢孑立,形影相弔,也實在有幾分寂寞。

  聽着窗外的風聲,江雨生有些昏昏欲睡。

  門鈴響了,想必是外賣送到。江雨生也懶得起來,大聲喊敏真去開門。

  敏真的聲音從衛生間裏傳出來:“在拉屎——”

  “姑娘家家的……”江雨生嘀咕着,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顧元卓端正俊朗的面孔撲入視線。他從容地朝江雨生微微一笑。

  “……”江雨生愣住,鬆開了門把手。

  帶着水氣的風衝陽臺外狂涌而來,一頭撞在門板上,又將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江雨生尷尬地瞪着門。

  門鈴又響了起來,附着劉老太太的大嗓門:“江教授,我是劉阿姨呀,你開開門。”

  江雨生清了清嗓門,再度把門打開。

  他沒看錯,那男人確實是顧元卓。

  這男人穿着一件淺藍襯衫,深藍西褲,寬肩勁腰,乾淨清爽,挺拔如鬆,將站前面的劉老太太襯托得好似個小地精似的。

  劉老太太耳朵不好,故嗓音奇大,氣沉丹田之後發力,魔音貫耳。

  “江教授,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顧先生就是對面新搬進來的住戶。顧先生才從美國回來創業,年紀輕輕,還沒有成家。之前來過的那個女士是……”

  “是我助理朱小姐。”顧元卓對老太太的耳朵大聲道。

  劉老太太點頭,顯然對這麼一位年輕俊才還單身無主十分滿意,這意味着她又多了一樁媒可以做。

  “這位是江教授,他家還有個孩子。敏真呢?”

  敏真聽到了動靜,連滾帶爬地從衛生間裏奔了出來,攀着門框探出頭,驚駭地瞪着顧元卓。

  顧元卓對劉老太太道:“我認識他們倆,劉阿姨。江教授是我母校的教授,以前唸書的時候見過。”

  “這麼巧?”劉老太太驚訝,“那就不用我介紹了。來,小顧,我帶你去認識樓上的人家。”

  “要不改日吧,劉阿姨。”顧元卓道,“時候不早了,不能耽擱了你用晚飯。”

  說罷,三言兩語就將樓老太太哄進了電梯,替她摁了樓層,親切揮手,將人送走了。

  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顧元卓折返江家門口,笑『吟』『吟』道:“雨生,我回國了。我是回來主持分公司的運作的。好巧,沒想到原來你就是隔壁鄰居。”

  江雨生也一臉皮笑肉不笑:“祖國歡迎你這樣的年輕才俊迴流呀,顧總。我也沒想到這麼大一座城,你就偏偏買了我隔壁的屋子。”

  敏真壯着膽子道:“別站門口了,顧叔叔您進來坐坐?”

  “這樣不好。”江雨生慢條斯理,“時候不早了,不能耽擱了人家用晚飯。”

  江雨生把顧元卓用來打發劉老太太的話如數奉還。

  顧元卓笑眯眯:“以後比鄰而居,不用這麼客氣。其實我是來請你們去我家喫飯的。我新請的阿姨手藝不錯,今天做了一大鍋三鮮豆腐魚。我記得敏敏最愛喫魚了。敏敏,過來喫大餐呀!”

  敏真做不了這個主,只拿目光諮詢江雨生。

  江雨生客客氣氣道:“怎麼好意思?我們也已經定了外賣了。你才搬過來,要整理的事肯定也很多。我們不該去打攪你。”

  正說着,電梯又叮了一聲,外賣小哥終於抵達,把江雨生他們定的餐送到。

  這外**打發叫花子的剩飯也好不到哪裏去:只見米糊不見瘦肉的瘦肉粥,涼拌鐵線蟲似的海帶絲,肝腸寸斷的雞汁米線,以及一份離成爲酒不太遠的水果沙拉。

  敏真哭喪着臉,朝江雨生髮出無言的哀求。

  顧元卓煽風點火:“工作一天了,晚上喫這個怎麼行?雨生,你看孩子多可憐。不過是來喫頓飯,就當是給我搬家暖宅好了。”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江雨生對着那豬糠似的稀飯也下不了嘴,又被敏真哀怨的目光攪得好似被針扎。他嘴角狠狠抽了抽,終於妥協。

  顧元卓的新居和江家一個朝向,大陽臺外的景『色』沒什麼不同。

  晚來風疾,已夾帶着星星點點的雨水。窗外烏雲如煮開了的湯鍋般翻滾,遠處閃電如神出鬼沒的靈蛇。

  屋內燈光明亮溫馨,傢俱擺設十分優雅別緻,卻沒有什麼個人風格。

  想來是顧元卓讓下面人『操』持辦理,手下沒把握將上意揣摩得百分百透徹,於是乾脆照着裝修雜誌書來弄。不求無功,但求無過。

  家中所有用具都配成套,精美考究。綠植都來自園藝公司,人家每週都還要上門護理一次的。而傢俱則是某美國名家工作室出品,國內買不到,想必是漂洋過海運來的。

  顧元卓今非昔比了。以前他還做二世祖的時候,也不敢這樣大手筆花錢的。那時他所有的開支都要從基金裏支取,大筆消費的來龍去脈都要解釋得一清二楚。

  換作別的二世祖,躺在祖產上喫喫喝喝,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可顧元卓就一直想着擁有自己的事業,供自己調配的金錢,不受任何人掌控。

  他跌倒過,又站起來,然後成功了。

  江雨生的內心裏,不是不爲他感到驕傲的。

  他並不是陪伴着顧元卓走向成功的那個人,也沒打算和顧元卓分享勝利的果實。但是江雨生覺得,過去所有歡愉和悲傷的歲月,在這片榮華面前,都沒有虛度。

  敏真這樣的少年人,胃如無底洞,對牢一鍋豆腐魚喫得全神貫注。

  江雨生倒是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

  顧元卓開了一瓶香檳,同江雨生分享。

  “令堂和你姐姐如今怎麼樣了?”江雨生問,“敏真和子紹這孩子一直通郵件,但是你侄兒不怎麼提家裏的事。”

  “都還是老樣子。”顧元卓說,“我媽依舊住在巴黎。我姐再婚了,新姐夫沒什麼錢,但是人品還不錯。還有我那個妹妹。你還記得嗎?我爸和那個洋女的滄海遺珠?”

  江雨生都快忘了那個可憐的混血小女孩了:“她怎麼了?”

  “她生母死了。”顧元卓說,“吸毒過量。”

  江雨生輕輕啊了一聲。

  顧元卓說:“我現在是她的監護人,把她安置在寄宿學校裏。她只比敏真小半歲,她假期跟着她一個姑婆住,和我並不親近。但到底是我爹的骨血,我不能讓她流落在外面。”

  這是男人的職責。有了能力後,就要將身邊的血親好友,都照顧得妥妥當當的。

  敏真百忙之中問:“叔叔你現在也種花了?”

  “學了點皮『毛』。”顧元卓說,“養得不如你舅舅的好。我的那株月季長得如何了?”

  “哎呀,可漂亮了!”敏真說,“就在家裏陽臺上,舅舅你帶他去看看唄!”

  “改天吧。”江雨生淡淡道,“嘴巴里有食物的時候不要說話。”

  敏真埋頭繼續啃魚頭。

  江雨生端着酒杯,起身朝客廳地落地窗走去。

  一場大暴雨隨時都有可能落下來,烏雲如一堆碎石懸在衆人頭頂。樓下公園大道堵如一條燈帶,鳴笛聲隔着真空玻璃門傳隱隱傳來。

  “我要爲紐約那晚的事向你道歉。”顧元卓在身後低聲說。

  江雨生斜睨他一眼:“被狗追,差點挨槍子兒的又不是我,你向我道什麼歉?”

  顧元卓揹着光,雙眼卻映着不知哪兒來的光,注視着江雨生:“你怎麼知道郭信文枕頭下有搶?”

  江雨生翻了個白眼:“也許這些年我和他一直暗通款曲,夜夜尋歡作樂。”

  “既然是‘也許’,那就是沒有的事了。”顧元卓狡黠笑,“雨生,你還是這麼不擅長撒謊。”

  江雨生咬牙,喝了一口酒。

  顧元卓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沒有靠得太近,姿態也很是彬彬有禮。

  “我那晚態度輕浮了,你教訓了我,是我活該。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變得像個小男孩一樣。只是一想到再見你,就像回到了十年前,渾身都躁動,腦子裏全是些幼稚的主意。我覺得很慚愧。”

  二十二歲的顧元卓,開着嶄新的跑車,穿着淺藍的襯衫,皮膚曬成金棕『色』,總是嬉皮笑臉地跟在江雨生身後,如一隻搖着尾巴的大狗。

  他健朗、陽光、坦誠、鮮活,光芒閃亮,將江雨生從他幽深的洞『穴』裏吸引了出來。

  “大概是郭宅留給我的記憶影響了我。”顧元卓說,“總之,我不會再那麼冒失了。雨生,你能原諒我嗎?”

  江雨生望着顧元卓。

  時光女神真是眷顧這個男人。他的面孔滄桑了許多,可一雙眼睛,依舊宛如赤子。他靈魂裏那熱烈明朗的光,從未熄滅過。

  “發生在紐約的事,就讓它留在紐約好了。”江雨生,“我是真的沒有等你,元卓。我希望你清楚這點。我現在有了新的生活。我並不想回頭。我們過去很美好,所以何不就讓它留在記憶裏呢?”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我知道。”顧元卓一臉頹意,彷彿已經泄氣,“我回國,也是正經爲了工作。以後我們是鄰居,擡頭不見低頭見,不能總是繞道走吧?雨生,我想和你做個朋友,大家以平常心相處。”

  做不成情人做朋友,叫做戰略『性』撤退。保存有生力量,尋找更適合的時機再次發起進攻。

  江雨生嘲道:“你缺朋友麼?用的着從前任這裏尋找友情?”

  顧元卓苦笑:“在我落魄的時候,還留在我身邊的人,並沒有幾個。”

  江雨生沉默了。

  他們倆曾像兩隻流浪狗,蜷縮在江雨生那間小小的宿舍裏,互相取暖,『舔』舐傷口。

  那段灰『色』壓抑,不堪回首的歲月。其實只不過短短數月,在回憶裏,卻像有一年那麼長久。

  “雨生,你與我,不僅僅曾經相愛過,還是患難之交。”顧元卓說,“這份情誼畢生難得。你能明白我想要和你重修舊好的心情嗎?”

  江雨生明白的。

  不關情愛,只是戀舊。快要溺死時抓住的浮木,也都會收藏起來,以便回憶自己怒海逃生的艱難壯舉。

  況且,患難確實見真情,考驗人品本『性』。

  江雨生哪怕只是和他顧元卓做朋友,他的友情也都會比別人牢靠許多。因爲他已接受過了考驗。

  誰不想在生活中多結交些可靠的朋友呢?

  “我們當年是和平分手的,並不是怨侶。我也不想把關係弄得太僵。”江雨生平心而論。

  “你人都已經住下來了,我既不能趕你,自己也一時搬不走。那從此以後,我們是鄰居,是朋友。鄰居之間,借蔥送蛋,守望相助。你家要起火了,我會爲你報警。但是你別指望我衝進火場去救你。”

  顧元卓忍俊不禁:“謝謝你,雨生。不過我會爲你赴湯蹈火的,你要相信。”

  “我活得好端端的,又幹嗎要往水深火熱之處跳呢?”江雨生只是輕笑,不屑。

  顧元卓的廚房裝有最新式的洗碗機。江雨生也就不客氣表示要幫着洗碗了。酒足飯飽,他帶着打着飽嗝的敏真打道回府。

  這一場暖宅宴真是名不副實。客人喫得滿嘴流油而去,主人家還不是要留在空『蕩』『蕩』的房間裏收拾殘局。

  回到了家裏,外面大雨終於傾盆而至,天空中雷公電母正在開直播。

  江雨生沒有關陽臺的門,任由溼潤涼爽的風灌進屋內,帶來清新的活力。

  “以後怎麼辦?”敏真問。

  江雨生說:“我和你顧叔叔已經談好了。我們還是朋友。”

  敏真譏嘲:“做朋友好像是你們成年人最標準的周旋策略。不論什麼關係,只要不好歸納定義的,就全部可以稱作朋友。”

  “能做朋友就已經很好了。”江雨生伸着懶腰,朝屋裏走,“我們都已經六年沒見面了,各種生疏和改變。要我說,我們連做熟人都勉強。因爲我不熟悉他,他也不熟悉我。”

  敏真坦誠道:“那你們有沒有可能複合?”

  江雨生又笑。

  他今晚笑得比往日多,皮肉牽動,固定成了一種表情,抽經似的平復不下來。

  “複合需要有愛情的,閨女。”

  敏真說:“你們現在都是單身,你們可以重新談戀愛呀。”

  江雨生很有耐心地解釋:“首先,必須要有愛意客觀存在,我們纔可以可以談之。就好比打球,沒有球給你,空投籃嗎?”

  “你們當初相遇的時候,還是陌生人呢,不也能把戀愛談起來?”敏真嘲道。

  江雨生很是沒好氣。

  女孩兒長大了,突然就精通了戀愛學,道理說得一套一套的,簡直教人無法反駁。

  敏真推開了自己的房門,說:“你們的愛沒有消失,它只是冬眠了而已。春光雨『露』一來,就會把它喚醒,開出花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我寫了3天才寫出來,寫了一萬多字,最後只有三千能用。

  顧總:向交公糧又邁進了一步!

  【修改了文案,打算下週向編輯申請把書名改回《綻放》。寫到後面,越發覺得還是這個標題貼合故事主題。到是看到書名該回去了不要驚慌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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