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書屋
他走過去敲了敲門推開,一眼瞧見蕭藝在屋裏拿着根油條站劉牧河旁邊喫,兩個人都聚精會神地看着電腦屏幕。
江恬順着他們的目光看過去——電腦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個視頻,看上去像是公開答辯或者課題討論會。臺上侃侃而談的人正是陸宏澤。
原來不是陸宏澤本人,而是視頻。
“你倆不趕緊下夜班,怎麼想起來在這兒看他的視頻?”江恬問。
蕭藝瞪大眼睛看着江恬:“江老師您平時不瞅熱門網站的嘛?”
江恬搖搖頭。
“這是目前D網上面最火的社科類視頻,尤其是陸宏澤這一段,講得真有意思。”蕭藝邊說着邊咬了口油條,“不愧是安橋大學畢業的。”
“其實量子物理很枯燥,他這種**就是討了個巧,用現實生活舉例子帶大家做理解。”劉牧河比劃着手勢給蕭藝做解釋,“就像剛剛他提的霍金輻射,你真用公式和理論講的話,普通人根本看不懂。但他這種解釋就很浪漫。”
“你看,宇宙中總會有那麼一兩對粒子在黑洞外產生,假如其中一個被黑洞吸進去,那麼與它成對兒的那一個則朝着無限遠逃逸。就好比一個正無窮和一個負無窮。他們之間的距離就會註定越來越遠,直到……”
“直到再也沒有相遇的可能。就好比命運劃成平行線的兩個人,擦肩而過之後就是陌路人了。”蕭藝忽地一拍手,“不過,既然有遇不上的,那肯定也會存在無論如何也要向對方跑過去的!”
劉牧河聽完笑着說:“那種不算霍金輻射。”
蕭藝撇嘴:“不算霍金輻射算什麼?”
劉牧河一攤手:“我哪兒知道,我又不是學量子物理的。”
“如果是夢呢?”這時,一直在旁邊安靜聽他們講話的江恬開口了。
劉牧河和蕭藝皆是一愣,蕭藝先反應過來:“什麼意思?”
“如果一個人總是夢到同一個人。這算不算也是某種……”江恬解釋到一半,蕭藝突然想到了什麼,激動地拍拍桌子道:“這不就是量子糾纏麼!”
“想想看,宇宙裏誕生的一對粒子,它們從出生開始就註定要彼此糾纏互相影響直到消失。嘖嘖嘖,多浪漫,這纔是真正的愛情,至死不渝!”蕭藝握緊油條,滿眼放光。
這聲喊得稍微有點大,引得門外的人紛紛探頭過來看裏面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牧河嘆氣揉揉額角,果斷關上視頻站起身跟蕭藝說:“得了小姑奶奶,各位教授要都跟你這樣‘浪漫地’解釋專業名詞,博士生們都得吐血氣死。咱這都是瞎扯,玩玩得了哈。換班換班,我要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去。”
說完劉牧河看向江恬:“不好意思,昨晚臨時有點兒事,沒想到我出去那麼一小會兒病人就出了狀況,還讓你跑一趟。”
“沒事的,本來小寒的情況也是我最熟悉。”江恬說。
劉牧河點點頭:“我開車送你?”
江恬搖搖頭:“不用,正好我預約了要去新開的那家富氧書屋看看。”
江恬口中那家“富氧書屋”,之所以叫這個名字,並不是書店裏氧氣充足,而是書店裝潢比較靠近自然風,綠植較多,給讀者們營造出一種潛心閱讀的良好環境。
——他就喜歡安靜的地方。
離開主樓後,江恬沒有直接走向醫院大門,而是去了趟後院。
今天冬風凜冽,十字架已經被風吹得左搖右擺蹭到了樹枝邊緣。就在江恬緩步走至樹前時,那被槲寄生纏繞的十字架掛墜終於耐不住勁風,“啪嗒”一下從樹上跌落砸在他的鞋邊。
……
“叮鈴——”
富氧書屋裝潢嶄新明亮,一看就是剛開業不久。
江恬走進屋內,隨着風鈴聲響起的,還有店員親切的“歡迎光臨”。
這聲音入耳多了幾分熟悉,江恬站定擡頭看去,果不其然櫃檯後面的人他並不陌生——他曾經的病人溫越。
溫越看見江恬明顯也很意外,不過她迅速反應過來,站起身朝江恬笑笑打了聲招呼。
自從那天在跨江天橋匆匆一會,江恬一直沒有再得到過任何關於溫越的消息,如今看溫越出現在富氧書屋這裏看店,原先的那份工作肯定是辭掉了。
小綿羊終於逃脫虎口,江恬發自內心地爲她高興,臉上難得掛了笑容。
“自己的店嗎?”江恬走近了,用平日裏聊天的語氣低聲問。
溫越回答:“是叔叔的,我先替他頂一陣子。”
江恬道:“你現在狀態不錯。”
溫越先是一怔,緊接着有點不好意思地抿脣笑了笑:“上次在橋上遇見你,我確實狀態不怎麼好。當時正在辦離職手續,挺多扯皮的事……嗨,總歸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啦,該辦的手續都辦完,我再也不用看那羣混蛋的臉色了。”說最後這句話的時候,溫越還安撫地朝江恬眨眨眼。
江恬徹底放心,從側身揹包拿出自己的保溫杯遞給溫越,然後指指遠處的椅子說:“我坐那裏,來份熱果茶,加檸檬汁。”
“沒問題!”溫越示意江恬把杯子放在臺前。
江恬轉身往書屋的深處走,邊走邊看。這裏的擺設基本都選擇的是原木色調或者淺色調,傢俱風格簡潔大方,室溫維持在23攝氏度左右,所以即便在冬天,花草也都被照料地很好,各自茁壯生長綻放着。
江恬走到一處溫泉造型的加溼器旁邊,看着紫藤沿着一處高高的書架蔓生而下,書架由白色和綠色相間裝飾,混合着角落裏幽幽的米蘭花香,定神靜氣。
他隨意掃了兩眼——這部分書架上的內容倒是很符合富氧書屋的“自然”屬性,裏面擺滿了園藝設計和花卉種植相關的書籍。
忽然,江恬目光頓住。
他的視線落在書架中間位置擺放的樣例上,那裏有一本《灌木植物的養殖與觀賞藝術》。書名很普通,封面也很普通,吸引他的是作者的名字——陸宏澤。
他差點忘記,陸宏澤可是弗萊明澤學院認定的園藝師。
瞧瞧這人,學個園藝設計當愛好就算了,把愛好玩到能出書的專業程度,那可不是欺負人麼?
他心裏冒出一陣感慨。逛個商店,看個視頻,如今找本書都是陸宏澤的作品,以前他不認識陸宏澤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麼,現在跟對方接觸頻繁了,一不小心就發現生活裏哪哪都是“陸宏澤”的痕跡。
江恬把那本書從書架上取下來,小心翻開。
書的扉頁有陸宏澤的親筆簽名。
陸——宏——澤,江恬默唸着這三個字。
那人曾經在聊天界面發來的“恬恬”忽地從他腦海中蹦出來,在他平靜無波的記憶池裏丟下一顆石子,濺起層層漣漪。
正巧這時候溫越端着江恬的保溫杯從旁邊走了來,瞥見他拿着的書笑着道:“啊,是這本書,他下週末還要來我們書店這邊開園藝沙龍呢。”
江恬微怔:“園藝沙龍?”
“對了。哎江醫生,你們是不是認識?”溫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不好意思地單手捂住臉頰,“那天在跨江天橋我突然甩開你跑掉,就是因爲我看見他過來了。說起來我家跟他家算遠親,論理我得喊他‘哥’。要是讓他看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我還挺難堪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當時溫越突然甩開他的手就跑了。
江恬會意:“他在你的新店開沙龍,也是爲了支持你的買賣。消息貼出去了麼?他知名度那麼高,你應該貼在顯眼的地方,這樣說不定能多招攬點人蔘加。”
“你說得對,我要做個大海報貼到門口,然後在網上也宣傳一下。”溫越眼前一亮,“那江醫生你下週有時間參加麼?我要知道你倆是朋友,肯定主動告訴你了。”
江恬並沒深入解釋他跟陸宏澤的關係,畢竟陸宏澤的病屬於**,不好透漏。他搖搖頭:“我對園藝並不是很感興趣,而且下週末很可能有別的事情,就不過來了。”
“這樣啊。”溫越臉上露出些遺憾的表情,她並沒多言,替江恬把保溫杯放到桌上,“那,今天請在這邊好好休息,有什麼事就到櫃檯喊我。”
“謝謝。”
江恬在幾簇米蘭花圍繞的桌邊坐下,翻開《灌木植物的養殖與觀賞藝術》認真研讀起來。
他對灌木植物的印象無外乎就是路邊隔離帶連片的綠色草木,有時候冬天風大的時候環衛部門會用防風布把灌木罩上,除此之外很少有特別的。
結果書頁翻開,繽紛奪目的色彩堆滿了江恬的視野範圍。他詫異地一幅幅圖看下去。
藍月季、鳳凰牡丹、香檳玫瑰?原來這些都屬於灌木麼?
還有這張圖,好漂亮的白色菊花,花蕊是淡黃色的……等等,珍珠繡線菊不屬於草本菊花,而是灌木薔薇科?
嗯……仔細看一看,它確實和常見的菊花不太相似。
那麼草本和灌木的區別又是什麼呢?
新世界的大門砰然開啓,就像是灰白的宣紙突然潑上了五顏六色的墨水,一時間熱鬧無比。
在江恬的定向思維裏,灌木無論如何都和這些生機勃勃的花朵搭不上關係。新鮮的知識像是翻涌着的滾燙沸水,在他面前迸發蓬勃活力。
他看得愈發認真,繼續向後翻,手指驀地一頓。
——那是一整張跨頁橫圖。
落雪的商店街角,巨大的聖誕樹被十數串彩燈映亮,在澄黃的鈴鐺與各式禮物盒子堆積的最高處,槲寄生編織而成的花環佔領了視野的最大面積。
配文寫着:槲寄生,桑寄生科常綠小灌木,莖和葉子都可入藥。在一些宗教傳說裏,槲寄生編織而成的花環能給驅除邪祟,帶來好運。
目光從槲寄生的紅色果實上劃過,江恬的手指停在了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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