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回請
“說吧。”陸宏澤頗有興趣地擡頭。
汪琦掏出手機翻出一張圖片,伸手指了指。
陸宏澤目光落在圖片上,微微蹙眉:“這個……”
汪琦介紹起自己喜歡的東西瞬間來了精神,自信滿滿地說:“放心,這種可愛風的小東西向來最受歡迎,老闆您一定要信我的推薦,保準沒問題!”
陸宏澤還是很猶豫:“可是,看起來會不會太普通了。”
汪琦搖頭,示意陸宏澤瞧瞧旁邊那一堆禮物:“老闆您不覺得,光是一個白玉冊放前些年就夠聘禮規格了麼?您還想帶多貴重的東西去?”
陸宏澤有些尷尬:“我又不是去下聘。”
汪琦拇指點贊:“對呀,又不是下聘,看朋友而已。禮物不在貴,在於心意。江醫生高興不就行麼?您說對不對?”
……
晚上七點四十分。
黑色邁巴赫安靜地停在空中花園10號公寓樓的樓下,陸宏澤按照江恬給的地址很順利地找到了房間門。
“叮咚——”他按響了門鈴。
很快門被打開,陸宏澤看到了站在裏面的房間主人。
他目光微凝。
往日裏他見江恬總是穿醫生職業裝的樣子多一些,今天江恬在家自然不用拘謹——白色牛仔褲配着白色衛衣,腰間繫了一條MK黃色寬版腰帶,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青春活力。
江恬一手拿着湯勺一手開門,長衛衣的衣袖擼起到手肘部分,在燈光下露出白皙圓潤的小臂和手腕。
不知怎地,陸宏澤想起了反覆出現在他夢裏的“江恬”。那個年少的“江恬”就穿着寬鬆的休閒裝,眼角含淚躺在草地上,把他的一顆心折騰地軟到一塌糊塗。
“晚上好。”陸宏澤率先打招呼。
“先進來吧,還有最後的湯沒盛出來,馬上就行了。”江恬心裏掛記着煲湯,沒注意陸宏澤手裏提了多少東西,匆匆開門後扭身進了廚房。
陸宏澤回身關好大門走進屋內,正對着的是客廳和半開放式的餐廳。他低頭,看見門口擺着雙拖鞋,棉拖鞋的前部有些發癟,顯然是新買的。陸宏澤默不作聲地換上江恬準備的新拖鞋,然後脫了外套掛在衣架上,拎着袋子走到了餐桌旁。
餐桌桌面是大理石的,被暖色燈光一照質感晶亮。桌子上至少已經擺了五六盤菜,熱騰騰地冒着蒸汽。
粉蒸肉、龍井蝦仁、滷點豆腐、清蒸黃魚……香氣一擁而上籠住了他的嗅覺,讓他竟一時分不清到底哪一道菜對他的誘惑更大些。
三分鐘後,江恬戴着厚厚的隔熱手套,把煲湯端了出來。陸宏澤一看,鋥亮一層油水底下浮着紅棗桂圓、花生板栗,還有大塊兒的土豆和蘿蔔。這麼多輔料配在一塊兒,倒不顯得湯中雞肉多誘人了。
江恬臉頰被熱氣蒸得有些發紅,他摘了隔熱手套換上常用的普通款,扭頭看向陸宏澤:“就是些家常菜,準備得倉促,你別見怪。”
陸宏澤掃了一眼桌面,笑道:“好巧,我帶了這個過來。”他從袋子裏掏出兩盒白茶放到桌子上,指着龍井蝦仁說:“你以後可以試試把‘龍井’換‘銀鉤’,白茶更香。”
江恬一愣,這才發現陸宏澤身邊那一兜子禮物,趕緊說:“陸先生,是我請你來喫飯的,你怎麼還帶東西?”
陸宏澤手指敲敲白茶盒的蓋子:“恬恬,既然我們不是‘陌生人’,我來朋友家難道空着手麼?而且,我喊你‘恬恬’,你卻喊我‘陸先生’,是不是有點太疏遠了?”
這話一出口,江恬眼簾擡得更高,他瞧着陸宏澤。
陸宏澤坦坦蕩蕩地回視,脣邊帶着微笑。
江恬便也一笑,酒窩略顯:“那好,謝謝陸哥。”
兩人在餐桌兩側坐好,兩雙象牙白的公筷放在盤子之間,陸宏澤面前的所有餐具都和別的餐具顏色不同,顯然也是江恬特意準備的新東西。
舀了一勺豆腐放嘴裏,滑嫩口感順着喉嚨一路延伸至胃,陸宏澤抿抿下脣,率先打開話題:“今天找我過來不只是回請吧,有什麼事?”
江恬正夾了塊兒魚肉放進盤子,略一停頓,道:“我回了趟家,聽我爸說你找他們公司做園藝設計。”
“嗯。”陸宏澤點點頭,順便用公筷給江恬夾了一個雞腿,“我之前跟你提過兩句。”
“我爸想組個正式的飯局約你,喊着我一起。”江恬看着碗裏散發着熱氣的雞腿,“我想着,與其跟那麼多人坐在飯店裏應酬,你來我往地讓人心煩,不如我單獨表表誠意。”
不知道這句話的哪些詞語取悅了對面這位大少爺,陸宏澤笑出了聲,點頭道:“說得對。”
江恬沒有笑,他臉上的表情越發寡淡,甚至連熱氣蒸出來的紅潤也漸漸消失了。
“這幾天症狀怎麼樣,晚上還會做夢嗎?”江恬問。
江恬問得嚴肅,陸宏澤便也收起了笑正經應對:“焦慮症狀減少很多,藥物控制地不錯,就是晚上還會做夢。”
江恬微微蹙眉:“很頻繁?”
“嗯。”
江恬吃了口飯菜,緩慢地咀嚼着:“下週如果有時間你可以來醫院,我這些天想了想,給你推薦眼動脫敏療法。”
陸宏澤頗感興趣:“那是什麼?”
“又叫EMDR療法,通俗講就是幫助你進行記憶重現,通過一些控制眼動之類的輔助性手段幫你在這段記憶中混入其他元素,從而沖淡那段記憶對你的影響。在此之前需要你儘可能詳細地描述夢境,以及夢中人的長相等等。”江恬解釋。
“哦。”陸宏澤收斂笑容,抽了張紙巾擦擦脣邊油污,漫不經心地轉移了話題,“對了,上次你是不是跟我說你在林州生活過一段時間?我還帶了個東西你應該會喜歡。”
說完,陸宏澤擦乾淨手,從旁邊袋子裏取出了白玉冊的禮盒朝江恬遞過去。
江恬目光微訝:“還有禮物?你這是帶了個百寶箱過來嗎?”邊說着,江恬邊伸手把禮盒接過來拆開。
陸宏澤耐心地講解:“這裏面是白玉做的雙開扇寶冊,你拉動環扣就能像翻書一樣打開它。寶冊上畫的是一幅……”
突然,只聽得哐嚓一聲巨響,白玉冊脫手在地碎成三扇。
湯羹還熱着,嫋嫋而上的霧氣映襯中,江恬怔愣地望着地面,一張臉煞白毫無血色。
“小心!”桌前燈閃了一下,很快地,陸宏澤跑到餐桌對面,在江恬彎腰即將撿起碎片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來,我把它們帶回去修。”陸宏澤說。
“都碎了,修不好的。”
“能修好,用金鑲玉……”陸宏澤還欲解釋。
“已經碎了!”江恬突然擡高了聲調。
陸宏澤被江恬這一聲喊得動作頓住。他擡頭,詫異地看見江恬眼角泛紅面露痛色,剛剛在餐桌上營造起來的良好氛圍,隨着這一聲脆響四分五裂。
但,還有更糟糕的。
江恬很快就意識到陸宏澤攥着的是他的手腕——這裏的皮膚並沒有被手套或者衣服覆蓋。
冷汗瞬間侵襲了他全身,那股子生理厭惡鋪天蓋地地籠住了他,像是詛咒,又像是不可逃脫的囚籠。
他用力推開陸宏澤,扭身三兩步跑到最近的廚房垃圾桶旁邊乾嘔。
“咔噠”“咔噠”。
四處安靜地只能聽見鐘錶指針轉動的聲音和廚房嘩嘩的水聲。
……
江恬終於從廚房走了出來,臉上恢復了淡漠的表情,脣邊水潤潤的,應該是剛剛纔清洗過。他擡眼,只見陸宏澤已經重新在桌邊坐下,白玉冊的碎片全都收拾乾淨了,而桌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小盆栽。
“它叫紅寶石,很好養,不用每天澆水,只要保持土壤溼潤就行。如果足夠幸運,等到夏天它就能變成全紅,非常漂亮。”陸宏澤緩聲介紹着,彷彿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江恬走到桌邊看着這一小盆多肉,巴掌大,綠的葉子帶些顫巍巍的紅,不知怎地,江恬想起圖冊上的槲寄生,綠的枝葉襯着紅的果實,瑩亮圓潤。
細算下來,這已經是陸宏澤送出手的第三份禮物,而身旁的“百寶箱”似乎還沒完全打開。
若是還不能明白這人今天的心思,江恬這些年的專業課就算是白學了。
江恬伸手,戴着白手套的指尖在觸及到發紅的細嫩葉瓣之前停下。他轉而端起了小盆栽,微微一笑:“謝謝陸哥,我最喜歡這個。”
陸宏澤動作微頓,擡頭陪笑:“你喜歡就好。”
尷尬的氛圍匆匆帶過,屋子裏再度響起碗筷碰撞摩擦的聲音。
……
晚上九點半,陸宏澤駕車回家。黑色邁巴赫行駛在高架橋上,開得飛快。他的車裏沒有放音樂,死一般地寂靜。
他沉默着,臉上不見笑容,路燈晃出的影子在他身上明暗交疊。
副駕駛的位置上擺着兩個禮物盒子。
——那是白玉冊的碎片和他沒能送出手的山羊絨圍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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