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密談
皇帝越是鎮定，他們便越是尋不到什麼弱點。
明淨的閣樓內，王祥、荀顗、鄭衝分席而坐。
“皇帝不動，我等也動彈不得。”鄭衝雖是滎陽鄭氏之人，但出身寒微，直到被曹丕提拔，才逐漸顯露出過人的才幹。
“如今形勢不明，一動不如一靜！”荀顗擦了擦額頭的汗水。
初夏天氣，爲了防備無孔不入的錦衣衛，閣樓所有門窗都被關上了，一個使喚的下人都沒有。
也只有在這不見天日之地，三人才褪去臉上一貫的和藹之色。
“皇帝先拉攏盧氏，安定河北，這場動亂註定就掀不起聲勢，我那兩個後輩只怕不是對手，失敗是遲早的。”王祥蹙眉道。
“此番若是失敗，只怕中正之權從此離手……沒有中正之權，我等還算什麼士族！”荀顗急躁道。
王沈不重要，青州的動亂也只是表象。
大秦皇帝到現在都沒表態。
“難道就任由他們興風作浪？今日三人密談，必有奸謀！”作爲錦衣衛的頭子，趙阿七卻一點都不圓滑，這麼多年了，喜怒形於色。
“太子若是不配合又當如何？”鄭衝道。
而且三人都這把年紀了，還要跟自己暗鬥，肯定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
閣樓中再次沉默起來，並且氣氛更加壓抑。
“大善！”
從司馬懿到司馬師，從司馬師到司馬昭，再到司馬炎，司馬家每一次上位，都要向士族妥協一次，士族因此越來越壯大。
嚐到了司馬家給的甜頭，要他們吐出來，如何能安心？
“可惜司馬家實在扶不起來，司馬炎若有司馬仲達三分本事，天下也不會淪落至此！”鄭衝嘆息道。
“臣不明白，既然有王祥、荀顗等人的罪證，爲何不一網打盡，殺一儆百？”趙阿七拱手道。
在座的三人，無不是儒學中的泰山北斗。
而田地和奴僕也會隨之而來。
一面要打壓士族豪強，但又不能逼的他們狗急跳牆，這場暗鬥比血肉橫飛的戰場更考驗楊崢的權謀水平。
荀顗也明白過來，這年頭能讀書的是什麼人？
也就方便了一些寒門子弟而已，真正的平民百姓有這閒工夫，還不如抓緊時間，跟媳婦在牀榻上深入交流交流，多生幾個崽兒……
“是以，我等當變通！”
楊崢搖搖頭，“不過是投鼠忌器而已。”
到了他這個年紀，不要錢，不要權，也不要命，家族權勢的延續比命更重要。
王祥斜躺在憑几上，“與皇帝武力對抗是下下之策，皇帝起身西鄙，沾染了羌胡的習性，其性猶如虎狼，不可正面與之敵，那樣，只會激起虎狼的兇性。”
三人都是一代大儒，素有人望，又一把年紀了。
“而在太子！”荀顗搶道。
“那麼士族將自此衰落！”荀顗長嘆一聲。
“臣、臣受教！”趙阿七一震，神色恢復鎮定。
荀顗、鄭衝聚精會神的聽着。
“何爲科舉？”王祥反問了一句。
楊崢正色道：“與士族豪強之爭絕非一日、一月、一年，需數代之功，不可急於求成！以你現在的心態如何跟他們鬥？殺了他們，士族豪強就會臣服嗎？只會讓剛剛與我們妥協的河北士族離心，留治大國若烹小鮮，需要火候，你身爲鎮撫司統領，萬不可急躁。”
拔刀子血濺三尺是最低級的做法。
這些年皇帝廣開書館，但效果並不明顯。
王祥曾爲曹髦講學，早年爲母臥冰求鯉，孝名揚於天下。
殺了他們，只怕天下側目，百姓會轉爲同情士族豪強。
“哦？”其他兩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鄭衝早年與曹羲、荀顗、何晏收集《論語》各家註釋，重新編著，成《論語集解》，流傳於世。
新鮮勁兒一過去，書館很快就門可羅雀。
其實在他們心目中，田地的奴僕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中正之權，有了這個，士族纔會是士族，永遠凌駕在百姓頭上，與皇帝分庭抗禮。
三人蒼老的笑聲同時響起，驚動了枝頭的喜鵲，也驚動了隱藏在樹枝間的黑衣人……
人老了，眼力就更爲深刻一些。
王祥眼中精光一閃，“那就太子的太子！當年魏武不也是打壓士族？又能如何？九品官人法出自他的兒子！”
沒人會質疑皇帝的手段。
科舉之權雖然在皇帝手中，但讀書權卻在士族豪強手上。
“不過是皇帝異想天開而已。”荀顗冷哼一聲。
世人常說司馬懿長壽，跟此間的三人相比，司馬懿差了不少。
真正的老百姓連飯都喫不飽，哪還有閒情雅緻去讀書？
也就是說，儒學是掌握在他們手中的，他們是規則的制定者！
王祥笑道：“不錯，雖然皇帝多開了什麼格物、醫術、算術等科，但究其根本，仍是以儒學爲其根本！”
這場暗鬥，爭的是士族的未來。
“以如今的形勢，難道爾等爭的過皇帝？”王祥反問道，“難道兩位沒看出來，皇帝是借王沈之事，意欲將山東士族一網打盡？”
“如何變通？難道要交出中正之權？沒有此物，士族還是士族否？”荀顗一門是九品官人法的最大受益者。
“在下覺得，我們一開始的策略就錯了。”王祥淡淡道。
鄭衝卻反應過來，“科舉者，需精通儒學，天下間能精研儒術者，還有誰能與我等相提並論？”
可惜好日子到頭了。
“皇帝能打壓我們一世，難道還能永遠打壓我們嗎？昔日孝武皇帝遷天下豪強填關中，又能如何？既讓皇帝想效仿孝武皇帝，我等不妨配合，保存實力，不必爭一時之長短，着力之處不在皇帝，而在……”
“你錯了！”王祥站起身，眼中的神采絕不像一個八十多歲的老者。
這場暗鬥必然是一個長期過程，完全消滅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後世也無法解決。
楊崢有自知之明。
好在自己是個穿越者，能借鑑的東西很多。
最理想的狀態是，把他們關進制度的籠子裏，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改造他們的精神面貌。
讓士族豪強與寒門庶族都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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