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當然有她跟着也不是全然沒好處，比如他去撿鋼筋賣的時候她能幫她放風,有人來了提前告訴他,他好趁機逃走。
因爲有她幫忙,今天的收穫還不錯，蔣予淮將撿來的鋼筋賣了錢，買了兩個肉包子,她要喫糖包又給她買了一個糖包，算是對她給他五毛錢的感謝。
兩人一邊喫着糖包一邊往木棚走,小女孩喫到好處的，揚眉衝她笑,“我叫秦希，你叫什麼名字啊？”
他沒搭理她，她腿短沒他走得快,時不時要小跑才能跟上,她又問：“我今年六歲了,你今年幾歲？”
他依然沒理她。
她拽住了他的衣角,他終於停下了腳步,目光冷冷向她看去，她一臉委屈擰着小眉頭，問他：“你怎麼不理我啊叔叔？”
他的臉一下就沉了，“叔叔？”
她一臉理所當然衝他比劃了一下，“你這麼大個，我是該叫你叔叔。”
十六歲的少年被叫叔叔，他心情非常不好，目光冷得嚇人，她下意識後退一步，委委屈屈道：“我問你多大你又不說，你比我高這麼多，我只有叫你叔叔。”
他懶得與她多言，繼續往前走，通往木棚的路邊種了一片向日葵，一朵朵向日葵頂着大大的臉對着太陽。
“好多向日葵啊，叔叔我們去向日葵地裏走一走好不好？”
“我媽媽說向日葵能長成瓜子，叔叔你知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才能變成瓜子啊？”
“我想要一朵向日葵，叔叔你摘給我好不好？”
叛逆又充滿戾氣的少年蔣予淮沒那麼多的耐心，她嘰嘰喳喳的聲音將他搞煩了，他冷着臉衝她道：“別再跟着我了。”
她小臉垮下來，因爲看到向日葵亮起來的雙眼也一點點黯淡，她說：“我不跟着你我就沒地方可去了。”
“沒地方去也別跟着我，我可不是什麼好人！”
他說完轉身就走，她噠噠噠撒着短腿追上來，她立在他跟前，仰着臉對着他說道：“纔不是呢，叔叔是好人，叔叔還幫我把那個壞阿姨趕走了。”
她看他的眼神裏透着崇拜，他從來沒有在別人眼中看到過這樣的眼神，別人看他要麼就是同情，要麼就是嘲笑，要麼就是莫不相干，他這樣的殘廢也不是那種會讓人崇拜的人，可現在，眼前的小女孩眼中亮晶晶的，她仰着頭看他，就好像他真的是那種了不得的讓她仰望着的人。
呵，不過一個廢人而已。
可不知道爲什麼，對着她這樣的眼神，他內心卻升起一種陌生的情緒，他討厭這樣的感覺，他想到了小時候那些被他的殘肢嚇得哇哇大哭的女孩，想到了她們看着他眼神中的恐懼，想着她們如躲避洪水猛獸一樣躲避着她，像她這種軟乎乎的粉嫩嫩的女孩說不準也會跟她們一樣。
她之所以會這樣看他，只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罷了。
他突然就起了一陣惡劣的心思，此時他們已經走到了木棚外面，他將門推開，走到牀邊坐下，當着她的面將褲管捲起來，把假肢解開，露出那條醜陋的殘肢給她看。
他滿臉嘲諷，眼底冷得不像話，他期待着她眼底露出驚恐，期待着她看到他跟正常人不一樣會被嚇得逃跑。
可是出乎他所料，她並沒有害怕也沒有離開，她甚至向他走過來，她蹲在他面前，目光盯着那條殘肢看，因爲她如此專注的注視甚至讓他感覺不自在。
她看了一會兒仰頭對着他問道：“叔叔你的腿怎麼了？”
他惡劣的衝她笑笑，“我是一個怪人，我沒有腿。”
她好似瞭然一般點了點頭，而後她衝他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齒，“我知道了，叔叔一定是一個英雄吧？”
“……”
英雄？
蔣予淮的嘴角不自然抽了抽。
小女孩又說道：“我上幼兒園的時候我的同桌少了一根手指頭，媽媽說那是她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和要傷害媽媽的怪獸爭鬥受了傷纔沒有手指頭的，叔叔也是爲了保護媽媽沒有腿的嗎？叔叔和她一樣都是保護媽媽的英雄。”
“……”
“我沒有保護過誰，我也不是什麼英雄。”他語氣冷冷說道。
“怎麼會沒有呢？”她一臉認真衝他道：“叔叔幫我趕走了壞人，叔叔還讓我住在這裏，叔叔保護過我，叔叔本來就是英雄啊。”
她的話讓蔣予淮許久沒回過神來，英雄？他是英雄？從來沒有人說過他是英雄，哪怕他努力讓自己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哪怕他從小就成績優異，可是作爲蔣家的長子長孫，家人對他的要求卻還要更高，他總是聽到爺爺嘆氣。
要是予淮是個正常人就好了。
她也時常看到媽媽對着他的腿流淚，她常常爲此感到抱歉，對不起，沒有給你健康的身體。
他努力，他優秀，可所有人依然覺得遺憾。
要是……要是……要是他不是殘廢就好了。
可現在，她說他是英雄。
一個讓人遺憾的，少了半條腿的英雄。
落在那殘肢上柔柔的觸感將他拉回神來，他低頭一看，是她將小手覆蓋在他的殘肢上，她輕輕在上面撫摸，問他：“叔叔疼不疼啊？”
他不喜歡別人觸碰，不喜歡和別人親近，他習慣了一個人，那些人一個個眼神冷漠，即便不冷漠那也是因爲他的身份，他們僞善自私，他要變得比他們更冷漠，更自私，更僞善。
把她推開，將她趕出去，這真是個讓人討厭的女孩。
他討厭她看向他那心疼的眼神，他討厭她摸在他腿上那隻柔軟的手，他討厭她那關切的語氣。
他不需要！！
他只要冷漠自私就好，只有冷漠自私才能對抗這個世界。
雙手握緊成拳，想法在腦海中過了無數遍，可是他沒有推開她，甚至都沒有拒絕那撫摸在他殘肢上的手。
他望着眼前這張天真的臉還有那一雙澄澈純淨的雙眼，就在她身後的牆角處堆着他製造炸藥的材料，他想變成一個瘋子，他要讓那些人在他眼前灰飛煙滅。
什麼狗屁英雄，他纔不要當英雄！！
他將小女孩推開，走到牆角處，拿出紙包，硝石4，木炭2，硫磺1；硝石6，木炭2，硫磺1，兩個配比各做了一個，卷好紙包，添上引線，將兩個做好的□□拿到外面實驗。
木棚周圍是一片空地，百里無人煙，正好也方便他實驗炸藥，將引線點燃，看着他自制的炸藥在眼前炸響，效果都不怎麼好，跟炮仗的威力差不多。
對成果不太滿意，他面色也不怎麼好，身邊突然多了一個人，他低頭一看，是她捂着耳朵走到他身邊，她一臉疑惑問她：“叔叔爲什麼要做炮竹？”
“……”他臉色黑了一下，說道：“那不是炮竹，是炸藥，能讓人灰飛煙滅的炸藥。”
她小表情更疑惑，“叔叔爲什麼要弄炸藥？”
“爲了讓討厭的人徹底消失。”
說這話的時候他眼底仿若有一團火在燒，小女孩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眼中的瘋狂，那一雙大眼睛多了幾分怯意，蔣予淮冷笑一聲問她：“怎麼？害怕了？我已經告訴過你了我不是什麼好人，我也不是什麼英雄。”
他說完正要轉身離去，袖子卻被人拉住，小女孩走到他跟前，她一臉擔憂衝他道：“叔叔會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果然是個小屁孩，以爲這樣說會讓他害怕嗎？
“我不想叔叔被抓走，我沒有家，是叔叔從壞阿姨手中救了我，還帶我來家裏，叔叔要是被抓走了我怎麼辦呢？”
“……”
她目光閃爍着晶瑩，眉頭緊緊擰着，一張小臉上滿是擔憂，就好似真的害怕他會被帶走。他那句嘲諷的話已經到了嘴邊，聽到她這麼說，卻怎麼都沒法再說出口。
他看了一眼那破爛的木棚，那算什麼家？他從小就不習慣被人親近，這種好似被人需要的感覺讓他像渾身沾了毛一樣難受，他一把甩開她的手轉身進了屋，反手將木棚的門關上。
沒有聽到敲門聲，也沒聽到她在外面喊他，他走到牀上躺下，翻了個身想再睡一覺，周圍顯得過於安靜了，安靜得讓他睡不着，他一頭坐起來，起牀開了門，門外一個人都沒有，那小女孩不知道去哪兒了。
或許發現了他沒有那麼好已經離開了，離開了也好，本來就是個不相干的人，他合上門又重新躺回牀上，此時的他正值年少，睡眠極好，再加上這段時間都沒怎麼喫飽飯，往往一天時間大部分都在睡覺，而且一沾牀就能睡着，可是這一次卻翻來覆去睡不安穩，腦子裏不受控制跳出那一次她差點被那個女人帶走的畫面。
那麼大的孩子確實太容易被拐走了，她出去會不會遇到壞人，她要是落在那些壞人手中這輩子怕也毀了。
想這麼多幹什麼，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們素不相識，她發生什麼都跟他沒關係。可是腦海中又不受控制浮現出她的那些話。
“叔叔是個英雄。”
“疼不疼啊？”
“要是叔叔被抓走了我該怎麼辦？”
她沒有家，沒有人要她，她依賴他，她需要他，那個連家人都覺得遺憾的蔣予淮，此刻，有一個人需要着他。
越想越睡不着，他索性也不睡了，反正他只是因爲睡不着出去走走，並不是要去找她的。
誰知他一拉開門，就看到那頂着兩隻兔耳朵的女孩向她跑過來，她一身髒兮兮的，手上握着兩隻大番薯，一見到他就一臉興奮如獻寶一樣衝他道：“叔叔你看，這是我掏的番薯，我們中午有飯喫啦，我們烤番薯好不好，番薯烤出來可香了。”
並不想承認看到她安然無恙出現的時候他心裏是鬆了一口氣的，也並不想承認看到她並沒有離開時心底那一閃而過的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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