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58
“去找喫的呀,叔叔餓了吧？我們烤番薯好不好？叔叔會烤番薯嗎？”
他從小衣食無憂，平時生活也有人照顧，即便離家出走也沒自己弄過東西喫,烤番薯？沒烤過，生火倒是會,不就放在火上烤嗎？
“放着吧。”他淡定丟下這句話，轉頭去附近撿柴火,無人居住的荒地柴火倒是不愁的，生火是費了些時間,研究烤紅薯又費了些時間，原本想穿在棍子上烤，後來發現太麻煩,索性直接丟在火堆裏,反正最後能烤好就行了,不過火候沒掌控好,最後烤出來的紅薯是焦的。
小姑娘拿着焦糊糊的紅薯疑惑道：“怎麼跟媽媽買給我的烤紅薯不一樣？”
“品種不一樣。”他一臉淡定說。
她還真就信了,傻乎乎點點頭,好在外面的皮是焦的，裏面的肉卻是軟糯香甜,她吃了一口很滿足,忍不住道：“哇,叔叔好厲害,紅薯烤得好甜啊。”
少年蔣予淮：“……”
烤個紅薯而已,這算什麼厲害？不過：“你爲什麼老是叫我叔叔？”
“那不叫你叔叔該叫你什麼？”
“我今年才十六歲。”
她掰着手指頭算了一下,說道：“我六歲,你比我大了十歲,媽媽說大十歲以下是哥哥,十歲以上就可以叫叔叔。”
“……”
算了算了，懶得和她扯了。
“對了叔叔，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蔣予淮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沒有名字。”
“怎麼會沒有名字呢？”
“沒有就是沒有。”
大概是見他不願意說，小姑娘也很懂事沒有再問。
小女孩就這樣暫時留了下來，她不走他也就懶得再趕她走了。
蔣予淮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去附近工地上撿別人不要的鋼筋拿到廢品收購站去賣，如果去晚了會撞上另一夥撿鋼筋的人，他們是街上的二流子，經常是扎堆一起出動，他不是他們的對手。
他每天出門小女孩也要跟着他一起，一開始他不想她跟着的，她年紀小跑得慢，跟着他會拖累他的速度，可她非得跟着，似乎真的很怕他會拋棄她，幾次下來也就習慣了，她還可以幫他放一下風。
他們去的是一個拆了舊樓的工地，工地上散落了很多不要的鋼筋，要是運氣好撿得多可以夠他們喫好幾天，當然知道這個能賣錢的也不止他一個。
就比如這天，小女孩躲在一個稍高的小土堆上放風，遠遠就看到一羣人過來，她急忙向他報告。
這羣人就是那羣他惹不起的二流子，之前在他們手上栽過幾次，他急忙拉着小女孩逃跑。他今天收穫不錯，撿了兩根比較粗的鋼筋，一根大概有十多斤，不過手上拖着鋼筋跑起來非常不方便，他又捨不得全丟了，就只丟了一根，可即便如此他一個殘廢帶着孩子再加上手上還拿着東西依然跑不了太快。
而那羣人今天又一直窮追不捨，很快他們就被追上了，這羣人將兩人團團圍住，爲首的那個黃毛衝他道：“你膽子倒是不小啊，上次警告過你你還敢來？”他說完，目光落在他身邊的小女孩身上，小黃毛笑道：“喲，上哪兒撿了個這麼可愛的小姑娘？”
他看出了黃毛眼中的不懷好意，下意識將小女孩拉到身後，他將手上的鋼筋丟到地上衝幾人道：“這個給你們，讓我們走。”
他說完準備拉着女孩離開，那幾人又擋了上來，很明顯不想善罷甘休，少年蔣予淮沉眉問道：“你們想怎麼樣？”
小黃毛沒理他，他蹲下-身衝小女孩說道：“這麼可愛的小女孩怎麼渾身髒兮兮的啊，一點都不好看。”他衝小女孩勾勾手指頭，說道：“要不要跟着哥哥啊，哥哥給你買好看的衣服，給你買糖？跟着這個人有什麼好啊，他是個殘廢還是個乞丐，你跟着他連新衣服都沒得穿。”
小秦希沒說話，卻下意識拽緊了身旁少年的衣服，這個動作也算是給他答案了。
被拒絕的小黃毛一張臉瞬間就沉了下來，他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說道：“哥哥可是一點都不好說話的，我給你兩個選擇好不好。”不等小女孩回答他又繼續說道：“要麼你乖乖跟我走，這樣你每天都有新衣服穿，每天都能喫到好喫的糖果，你要是不願意，我就把你的手砍下來，你身邊這個乞丐沒有腳，而你沒有手，這樣你們都是殘疾人了，在一起才合適，怎麼樣，你選哪個？”
蔣予淮的雙手下意識握緊，他低頭看向小女孩，她目光愣愣看着眼前的黃毛，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他知道這個黃毛絕對沒有好心思，什麼每天都有新衣服穿，什麼每天都有糖果喫都是哄騙小孩的，小女孩要是選擇和他走多半會凶多吉少。
可小女孩若是不跟他走，他看了一眼小黃毛手上程亮的匕首，這些不務正業的二流子是什麼都能幹得出來的。
這麼小的孩子，膽子能有多大，害怕是必然，再加上糖果和新衣服對於小孩來說都是誘惑，說不準她真的願意跟小黃毛走。
如果她真的選擇和小黃毛走，他明知道小黃毛不懷好意，他該阻止她嗎？新衣服和糖果他好像都給不了她，他也能理解她爲了這樣的誘惑而放棄他。
雖然她好像很依賴他，可畢竟他並不是她的親人，他們認識也沒有多久，她不過是無家可歸而他正好可以給她提供一個地方，她暫時只遇到了他，可若是遇到一個比他條件更好的呢？
他眉心緊促，心裏莫名不是滋味。
小女孩思索了好一會兒，她問：“你切了我的手就可以放我們走嗎？”
這話倒讓小黃毛很意外，他道：“是啊。”
就見小女孩很乾脆伸出她那隻白嫩嫩的手，她道：“你快點切，我怕疼。”
這句話將蔣予淮結結實實震驚到了，小黃毛也是滿臉驚訝，他以爲小女孩大概是沒明白切一隻手是什麼概念，他衝她道：“你真願意被我切一隻手？這手切掉了你就沒有了，而且會流很多血，會很疼的。”
她咬了咬脣，又猶豫了一會兒，那伸出去的手始終沒有縮回來，她小臉蒼白，明顯是害怕的，可眼底卻透出幾分倔強，她道：“你快點切，要記得你答應過的，切完放我們走。”
黃毛覺得不可思議，這小姑娘的膽子比他想的還要大，這樣都沒能嚇到她，這讓他覺得很沒面子，他猛然拽着小女孩的手說道：“那我可真切了。”
小女孩的臉更加蒼白了，卻鼓足勇氣緊緊閉上眼睛。
黃毛沒有切下去，因爲在小女孩閉上眼的那一刻，他突然被人踹了一腳，黃毛被踹得仰倒在地，他一臉不敢置信看着那踹他的人，一股怒火頓時騰在臉上，“你他媽敢踹我？”他衝身邊的幾個二流子示意，“揍死他。”
蔣予淮將他丟掉的鋼筋撿起來，他就像是瘋了一般，手上的鋼筋被他瘋狂亂舞，毫不在意他這樣亂舞有多危險，一個二流子被砸了一鋼筋，頓時痛得倒在地上嗷嗷叫個不停，其他幾人見狀誰還敢上前。
黃毛從地上爬起來，望着眼前那雙眼透着血色，一臉凶神惡煞像是要喫人般的少年，心裏也開始虛了，他也不敢上前和他硬碰硬，丟下一句狠話便離開了。
蔣予淮將鋼筋丟下，雙手撐着大腿喘着氣，面色也漸漸恢復如常。
“叔叔他們都走了。”
聽到小女孩的聲音他擡頭看，小女孩就站在他面前，她目光澄澈，透着天真稚嫩，這樣小的孩子，她怕是永遠也不會明白她剛剛的決定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他心情有些複雜，有一股莫名的怒火躥上來，他衝她道：“你怎麼那麼笨，你的手要是被切掉了你就沒手了，你知道沒有手意味着什麼？”
小女孩卻一臉天真衝他道：“叔叔不是也沒有腿嗎？叔叔沒有腿也好好的，我沒有手也可以好好的。”
蔣予淮：“……”
他發現她根本就沒辦法跟一個小屁孩講道理，他也不想告訴她，他沒有腿並沒有像她說的那樣“好好的”。
他只是惱火得很，忍不住罵道：“你真是個笨蛋。”
“我纔不是笨蛋。”她一臉不服氣說道：“我數學考了一百分，我纔不笨呢。”
“……”
蔣予淮把鋼筋撿起來，二流子離開了，他兩根鋼筋都能帶走，等會兒可以多賣一些錢。
他拉着鋼筋往前走，小女孩就乖乖跟在他後面，走了一會兒，她突然小跑上來拉住他的衣服衝他道：“叔叔你不要生氣了，我只是……我只是想和叔叔在一起，我不想和你分開，我不想和那個壞蛋叔叔走。”
蔣予淮停下腳步，無數種情緒在胸腔內亂撞，其實這種感覺從她方纔伸出手給黃毛切的時候就開始了。
在那一刻他想過，如果她願意爲了糖果和黃毛走，即使知道黃毛帶走她不懷好意他也不想再過問，因爲是她先放棄他的，他從未想過她會選擇繼續跟他，畢竟繼續跟她要失去一隻手，他很明白身體殘缺意味着什麼，在他看來，如果能有選擇，誰都不願意自己身體是殘缺的。
那時候他想到了很多，她還沒有做出選擇他就已經開始失望，好不容易感覺到了一點溫暖，好不容易遇到一個需要他依賴他的人，可他隨即又想到人都是僞善的不是嗎，爲了利益放棄身邊的人是作爲人自私的常態。
哪怕她還只是一個孩子。
可是她的選擇卻出乎他的意料，她從未想過要放棄他，就在他都覺得她選擇放棄是一件既定的事實的時候。
所以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他所有的認知都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她並沒有捨棄他，甚至願意犧牲一隻手。
他突然發現自己暗黑骯髒而醜陋，比他那條殘腿還要醜陋。
他轉身對着小女孩，她的身後朝陽漸漸升起，她身上被照出一種暖色，光明溫暖，深深衝擊在他的心間。
他把所有人都想得太壞了，或許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壞的，或許眼前的小女孩是不一樣的。
“何必呢？何必非要跟着我？我又不是你的親人。”他說道。
“可是叔叔從壞阿姨手上救了我。”她雙眼亮亮的，比她身後的朝陽還要明亮，“那麼多人只有叔叔來救我，叔叔是我的英雄，我會一直跟着叔叔的。”
他並不是特意救她，只因爲她給了他一個包子，他幫忙不過是還她的人情而已。
她突然一下抱住他的腰，她的聲音透着委屈，“叔叔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一點都不笨的。”
他被逗笑了，迎着朝陽的光，眼睛卻驟然酸澀，他其實不太懂要怎麼與人表達善意，所以擡起手臂摸上她的頭時動作僵硬得不行。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他心中那複雜的情感，想要回應她的親近向她示好的情感，在沉默了許久之後他才試着對她說：“想不想喫糖，我給你買。”
她自他懷中擡起小臉衝他笑，笑容燦爛，竟比那初生的朝陽還要耀眼。
“好啊。”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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