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實有隱情
簡單勘查了屍身，顏凝走出房間，看見老家僕已經遣走了其他僕人，院中只剩下他們兩人。
“老人家，職責所在，在下有幾個問題請教。”
“令使但說無妨。”
“這話其實我本該問一下史御史的，不知道史公子平日裏在外有沒有結仇或者樹敵？”
顏凝話還沒說完，老人就開始一個勁兒地搖頭，“沒有沒有，我家公子平時都很少出門的，在府中研讀六經，幫御史整理文書，哪兒有可能和外人結仇啊！”
“嗯？”顏凝歪着頭淡淡一笑，道，“咱們，說的是同一個人麼？！”
他又不是不認識史鳴明，當年在以路戟爲首的一幫官宦子弟中，他可是最會出壞點子的“胖軍師”。
史鳴明的壞和路戟不同，他也許不會打不會罵，沒能力自己動手，但就是有能力讓人難受。
其他的小事顏凝都不記在心上，只有一次欺辱讓他記憶深刻。
那是一天下課後，他回到自己的小屋裏，突然發現放在案上香燭邊的祭奠水果，底部都被插上了長長的三根竹籤，就那麼都高高地“站立”了起來。這時路戟帶着幾個人緊跟在他身後推門進來，哈哈笑道，“看，史公子幫了你家翁家母一把，你還不感謝人家。”
顏凝被氣得胸膛起伏，握緊雙拳就要衝過去，史鳴明擡起雙手趕緊說道：“哎哎哎，別生氣嘛，我是真的想幫忙，你知道嗎，這世間的魂魄都是在三尺之上，你家二老肯定還是窮得喫不飽，你看你供奉喫的都放那麼矮，他們餓了也夠不着啊，你這不是饞人家嘛，所以我想辦法舉高點，幫你盡孝心呀！”說完胸膛一挺，帶着跋扈的表情向後挪動腳步，躲到了路戟身後……
那個樣子，現在彷彿還就在顏凝的眼前，讓他沒法和老人話裏的史公子對上號。
“怎麼……哦，我知道了，”老人稍有遲疑，然後頓悟的樣子，“令使剛纔說兒時認識我家公子，嗯，我是看着公子長大的，沒錯，他確實是有過頑劣不羈的時期，但他本性不壞，尤其是十分孝順。前幾年，史御史上任後公務繁忙，史公子也懂事了，便收心向學，專心在家爲御史處理文書公務，老夫不止一次地聽主人說過，可惜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否則就有左膀右臂了。”
一番話讓顏凝很意外，也頗有感觸，紈絝子弟真的也會痛改前非、有所作爲？他甚至有點想看看現在的路戟會是個什麼樣子。
顏凝接着問道：“府衙說案件是入室殺人盜竊，府上丟失的是什麼物品？”
“哦，那只是一些珠寶和收藏，呃，倒是也不太要緊，在早時已清點報給府衙了。”
“那對於此案，府上有沒有想到或懷疑的人和事，可以大概說說。”
這個問題，老人倒是垂眼認真想了想，然後看着顏凝搖了搖頭，“除了因財殺人，老夫想不出其他特別的原因。”
老家僕回答得不卑不亢，既做到了有問必答，又始終保持着若有似無的疏離態度。
一些問題顏凝明知結果，故意多問一次，就是因爲感覺到府中人在對這件事的態度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隱晦和閃避，他想找出這個避諱的點。
而且，顏凝也發現，相對複雜的事情對方可以講得很清楚，但越是在簡單的問題上，卻越是支吾不清。
顏凝抿着嘴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道：“事到如今，府上也要着手安排史公子的後事了吧，西市有個專事皮匠生意的商人名叫吳皮，明天我讓他來看一下，能不能把公子的屍身修復完整，也好早日入土爲安。”
其實顏凝還有個心眼兒，想讓吳皮再來鑑定一下，這是不是龍齒羈能造成的創口。
“這……”老家僕顯得爲難起來，“恐怕得先問御史的意下才行。”
“哦，儘可放心，他早就爲宮中做過類似的事，完全可以信任的。”
“那，好吧，御史若是真有此意，我自然會派人去西市找那吳皮，多謝公子。”
老人這麼一說，顏凝就知道，這是不放心讓市井之人知曉此事，便也不再贅言了，轉而問道：“老人家貴姓？我可能還會來找您。”
“老夫姓史，說找管家史公就行。”
“也是潁川史氏？”
“正是。”
果不其然，老人是史府的家族中人，那他知道的內情一定不會少，但能說出來的也一定不會多。
顏凝暗自思忖，既然暫時見不到御史，也再問不出隱情，那就讓他帶話兒，要御史明白案件的性質並不簡單，不要妄圖用他們家自己的勢力去解決。
“史公，實不相瞞，在下這裏也正有一案祕不外宣。”顏凝在說話間，雙眼灼灼始終沒有離開老人面上。
“知道京兆府衙爲何會將此案交到廷尉處嗎！方纔我查看史公子的情狀，和昨晚太子宮發生的一起殺人兇案死者很相似。太子宮和北闕甲第同時發生這樣惡性的殺人盜竊，可以說，是什麼嚴重的陰謀都有可能，但說只爲了那點錢財？不可能！”丙公強調過，閒林院遭襲一事，因爲涉及太子孫的身份，對外只能以調查竊賊爲名，顏凝心想那麼快就違背了丙公的命令透露了消息，好歹也要得到點新的線索纔好做交代。
然而，薑還是老的辣。
老家僕蹙眉沉默。太子宮的兇案他們當然不會知道，但現在他也只能咬定之前的說辭，待報給御史知道後，才能決定怎樣應對。想到這裏，他隨即面色如常回道：“如此看來的確有些奇怪，但想起前不久長安城中的亂象，窮生盜，盜起殺人，也不是不可能的，那麼……宮中有沒有丟失什麼呢？”
應對得沉穩老練之餘，居然還想從自己這裏打聽消息，顏凝面對這塊老薑，搖了搖頭，正色道：“此案還在勘查和蒐證階段，細節實在不便與外界透露。”一個官方例行的回答後，顏凝便也不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下一步更重要，他說道：“史公，我還想在周圍看看。”
府衙勘查肯定是按照普通程序，他得按照自己的想法再過一遍。
老家僕自然不會阻攔，耐心地看着顏凝房上屋下、裏裏外外細細地查看了一遍，天色便已漸晚了，直至顏凝告辭時，老家僕都沒有再對案件有所表態。
騎在沫流赭上，顏凝想象着老家僕在送走自己之後，急忙去回稟主人的樣子，那個史御史既然能位及三公，在得知了太子宮一案後，想必對自己家這件慘案背後的牽連，也會另有認識。
在回到長安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裏，顏凝城南城北、馬不停蹄地來回跑了幾次，經歷了兩個血淋淋的案發現場，塞了一肚子的困惑和謎團……還真是夠隆重的回鄉禮啊，顏凝心想着，嘴角一絲苦笑，可惜完全不是自己的期待。
他決定回閒林院將此事對丙公做個報備，至此，這一日的工作便終於可以告一段落了吧。
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天真了。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