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葭兒救郎
這邊廂,穆一郎在太子宮門前確認了顏凝的身份後,一路思緒混沌地回到了樂府。
一進門,就看見香藜正跪在趙葭兒面前哭泣,嫦女站在旁邊一臉的不知所措,這纔回過神,想起來自己到底還是連累了香藜。
“這是怎麼了?”穆一郎看着屋中的人,有點心虛地佯裝問道。
香藜聞聲一愣,回過頭來看到穆一郎,“啊!公子!你可回來啦,嚇死我……嚇着我們了!”然後也顧不得禮儀,爬起來跑到穆一郎跟前抹着眼淚,“公子你沒事吧,花君說你……說你……”
“花君,你別怪香藜,是我執意要……”穆一郎覺得自己好歹應該爲香藜說話的。
“你閉嘴!”趙葭兒低聲喝道,眼睛卻不看他,還是對着香藜,“行了香藜,你和嫦女先下去吧!記住以後都不得如此放肆地自作主張,否則哪天闖下大禍,你們擔不起!我早就說過這裏所有人的命都拴在一起,不入府則已,入府便要謹言慎行,特別是我再三強調的重要之事!”
趙葭兒的言語中怒意未消,穆一郎這時也沒再敢說話,他很少見到她這樣發火。
站在一邊的嫦女走過來拉住香藜,趁着背對趙葭兒,向穆一郎努了努嘴,意思是讓他趕快哄哄人。
待她們出了門,穆一郎眼看着外面已經沒人了,才轉過頭輕輕勸道,“葭兒,你別怪香藜,是我逼她的。”
他們人前只稱“花君”和“公子”,只有在單獨相處的時候,倆人才會像以前一樣喚小名。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見葭兒再擡眼時,兩行清淚已滾落臉頰。
這一陣雷一陣雨的,來得毫無徵兆,一郎一時語無倫次,“……葭兒?你別,你不要哭啊,你聽我說,我……”
“是我大意,還是香藜說了我才知道。”葭兒伸出手,想去觸摸一郎脖頸處的傷口,卻又停在空中,然後收了回來,“可你,又爲何什麼事都瞞着我!在外面賭下性命不告訴我,進宮行動不告訴我,連受了傷都不告訴我……我昨晚不是說了,讓你先等等,我會想辦法的,你就那麼着急着去……去……”她甚至不敢說出自殺這樣不吉利的話。
一郎聽着,看着她不停流下的淚水掛滿臉頰,他梭着眼珠左右找尋不到絹帕,乾脆擡起手來就要幫她擦,葭兒一扭臉躲開了,“你怎麼能拿自己的命去賭,”她哽咽的聲音小到幾乎只有自己聽得見:“還嫌我的罪孽不夠深重麼!”。
這麼多年裏,除了那個雪夜,穆一郎就沒再見趙葭兒這樣流過淚。
“怎麼?先生都告訴你了?”其實他想到了,一旦葭兒去問,這個約定應該就會瞞不住了。
“不然呢,你還想要瞞我到什麼時候?到再也找不到你的時候麼,像顏凝一樣?”此話一出,倆人都愣了一下,葭兒自知失言,這才從袖中抽出絹帕,輕輕拭着臉上的淚痕,“我們都以爲你這一去,就不會回來了……”
“我……我這不好好的回來了嘛!葭兒,你聽我說。”既然如此,穆一郎覺得也是時候告訴她自己的想法了。
他閉眼嘆了口氣平復心情,接着緩緩道:“當時先生說起時,我也是考慮過的:去一個防衛空虛的太子宮,將一個罪嬰救出來。葭兒,這樣聽起來,此事會有多難?過去的幾年裏,比這個更危險更困難的事,不是都成功了麼。更何況,最讓我心動、讓我下了決心的,是先生承諾會給我們自由,你能夠在樂府裏平靜地生活,做自己喜歡的事,不用再擔驚受怕。”
葭兒慨嘆,的確,這些都是她曾經提及的夢想,只是沒想到,自己那些隨口的三言兩語,卻讓眼前的這個男人真的去以命相搏……
葭兒盯住一郎的雙眼,“自由?樂府?別說這些只是虛無幻影,哪怕它就是真切地放在了我的面前,你以爲對於我來說,這些能重過你的性命,是嗎!你將我,將我們置於何地?”
“置於何地?”穆一郎腦海中晃過在高頭大馬上的顏凝的身影,他喃喃道:“你不會明白的。”
“你說什麼?”
嘆了口氣,穆一郎看着葭兒,“只要我還活着,先不說官府緝拿,就是先生這邊,也是不會放過我們的。”他垂下眼,濃密的睫毛蓋住了眼中的光彩,“只要能保全你們,我可以去做任何事,就是再讓我選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
趙葭兒蹙着眉不說話,倆人之間一陣沉默,空氣彷彿都靜止了。
然後,她低着頭靠近穆一郎,停下腳步時伸出右手,纖纖柔荑舒展在穆一郎的胸前,像一個美麗的邀請,他卻納罕地沒有動。
“把你的手給我。”她說。
穆一郎猶豫着,伸出大手覆在了她的手上,她握緊了他,“若是真有那麼一天,事情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我說過,成功了,一起活着,失敗了,一起承擔,總之,我們一起面對。”
讓她想起來就害怕的,是她今天差點就失去了他。
在先生那裏得知這次他是賭上了自己的性命時,她急忙趕回府中,卻真的已不見了他的人。
在香藜的哭聲中,她已經開始想象,他會不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自行了斷,再一次地讓她永遠找不到人……幸好,現在她還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從他的大手上傳來的溫度。
穆一郎卻有點懵。
葭兒突然的親近,讓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怎樣的反應纔算合適。
正如剛纔見到顏凝時的感受,一種面對未知的茫然無措,和麪對現實的心懷愧疚,畢竟,他確認顏凝是真的回來了。以顏凝的現狀,纔是葭兒更好的選擇吧!
可是,連穆一郎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思在作祟,他還是沒有將顏凝的名字說出來。
趙葭兒牽着穆一郎的手,帶着他走到石榻邊坐下,“好了,現在我要和你說另一件事,我已經和先生說妥,此事他不會再追究你的過失,剩下的事,他來解決。”
“什麼?”聽到這裏,穆一郎才驀地反應過來,警惕地問道:“說妥?什麼條件?”
“呃,是要我做一件事,一件小事而已,你不必……”
穆一郎猛地推起趙葭兒,扶住她雙肩,“怎麼?他又要讓你做什麼?你不要忘了,我是爲了什麼才願意做這些事,就是爲了讓你遠離這一切啊!你這……唉!”穆一郎擰着雙眉,發覺自己雙手有些用力,又趕緊放開了她,臉上難掩鬱悶失望。
趙葭兒似乎早就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用比以往更輕柔的聲音,帶着些歉意說道,“你放心,我要做的,可比你的簡單多了,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穆一郎依然皺眉不語,葭兒側頭看着他,莞爾,“你只需要記住,以後,我們不止要活着,還要好好地活着,你可千萬不要再做傻事了,好麼?”
美人的軟語溫言,穆一郎聽着心中卻沒有欣喜,只是矛盾和不安。他很明白幾年來葭兒對顏凝的情感,也早已告訴自己是在替顏凝照顧葭兒,如今又該何以自處?
穆一郎轉頭看着趙葭兒的笑靨,她晶亮的眼中還有薄薄一層未散盡的水霧。
當初爲她落筆“丹鳳落潭”的人,也不曾見過這樣的美吧,他想,怎麼就能描摹得如此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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