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太子之死
終於有些乏了,趙葭兒從水中站了起來。
嫦女見狀,趕緊在一旁拿了白色紗袍爲她裹上,倆人一前一後走到了梳妝檯前。
葭兒坐了下來,“我知道你們都在擔心我,但其實我現在只想着,不希望看着一郎在失去了師父之後,還要失去顏凝這個好兄弟,我看得出來,他明明很在乎。”
嫦女邊靜靜地聽着邊替葭兒解開絹帕讓長髮披散,準備梳理着晾乾,她下手很輕,怕梳落更多秀髮。
“綰青絲,落殘發,”葭兒幽幽嘆道:“其實它們有很多早就脫落了,只是在髮絲間糾纏着打着結,直到不得不理順的時候,纔會被我們發現而已。”
“嗯,阿姊,我只是……替你不捨。”
倆人在說頭髮,又好似不全是頭髮。
“嫦兒,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沉默片刻,葭兒突然問道。
“我……”嫦女本想說,此事自己不合適多話,但看了眼鏡中人,葭兒也正在透過鏡子看着她。
嫦女抿了抿嘴說道:“我會想辦法見他。”
“剛纔還在說怕我離開,現在又說讓我見他?”
“阿姊難道不想知道,消失的這麼多年,顏公子到底在做什麼?他又知不知道,爲了替他報仇,你們失去了自由,小梁王失去了生命?我說的見面,至少是有個機會,讓大家都開誠佈公說清楚。”
見葭兒聽了進去,嫦女繼續道:“如果顏公子一直知情,但聽任你們受苦,那阿姊就可以放下這份情了,不值得。”
“可若是他全然不知,又該如何?”葭兒黯然道。
“告訴他啊,之後再做出的決定纔是公平的嘛!對你們三人之間的感情也是個交待不是麼。”
嫦女撇着小嘴,“萬一顏公子想再續前情,到時候,我想阿姊可不一定還覺得他比咱們公子好呢,好歹這七年來……”
“花君,”突然,屏風外傳來香藜的聲音,“公子來了。”
倆人都一驚,那麼晚了,莫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嫦女先反應過來,一邊應着“好的,馬上出來。”手中已將常服拿來,替趙葭兒穿在了外面。
洞天閣的外間也是普通的一個正堂兩個耳室,東室薰香臥榻、西室煮酒煎茶。
趙葭兒走進茶室時,穆一郎正將一小盅茶一飲而盡,放下茶盅他便說道:“剛纔老里長來過了。”
“啊?發生了什麼事?”趙葭兒邊問邊在茶案前坐下。
趙葭兒知道,尚冠裏的老里長一直把一郎當作自己的孩子般照顧,但也知道老人並不喜歡自己,畢竟當年連累了那麼多人,她能理解,也一直避免和老人見面的尷尬,所以,今晚一定是出了大事,纔會讓一郎着急過來說起老里長。
“今日午後,顏凝……”穆一郎邊說邊給趙葭兒倒上一杯茶湯,一擡眼,猛地看見對面的趙葭兒面色紅潤,鬆搭着的交領邊露出浴袍的薄紗,在燭光中,一粒水珠從髮梢滴落,滑過她秀頎的頸項,滑入了那被襯得一片嫩白的胸口……
一郎趕緊垂下眼簾。
幸而被話題吸引的趙葭兒並沒有注意到這些,只聽一郎繼續道:“老里長說午後時分,顏凝找到尚冠裏我家的老屋去了,幸虧被老里長撞見,想辦法把他打發走了,特意趁夜過來提醒我們一聲。”
見葭兒沉默着,穆一郎又擡眼看向她,“老里長說,他看顏凝如今的身份,應該是朝廷的執法要員,皇帝向來重用六親不認的酷吏,我們務必要做好準備,慎重決定,否則不僅自身難保,還會扯出更多的人。”
葭兒沒有說話,其實是在猶豫,自己還有沒有必要說出剛纔的想法。
顏凝還好好地活着,卻一直沒有尋找他們;一郎昨晚作案,他今天就找到了尚冠裏……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柳眉緊蹙,葭兒將剛纔嫦女帶給她的一點見面的希望盡數拋棄。
是啊,老里長說得對,一郎只是賭上了他一人的性命,都讓她再難以承受,自己更不能只爲了想再見到顏凝,就拿着樂府、甚至老里長這些人的生命去做賭注。
“好的,”她低聲說,“我明白了。”
這情分會落得如何,就交給命吧,她心中嗟嘆。
穆一郎點頭,默默呷了口茶,才道:“剛纔來找我的,除了老里長,還有十三。”
“十三?他來幹什麼,我的任務沒那麼快的呀。”剛說完,趙葭兒馬上反應過來,“哦,他是來找你的吧,先生給你新的任務了?
一般情況下,穆一郎的行動任務大都針對官員和宮裏人,所以都是先生親自祕密交待。如果要安排民間行動,那就相對簡單很多,只需派親信“十三”過來通知一聲。
“先生的意思:答應了你的求情是一回事,而我自己也要做事,將功抵過。”穆一郎苦笑一聲,“沒關係,在我意料之中。”
“危險嗎?”趙葭兒依然心有餘悸,但已無力改變,她現在再無他願,只希望穆一郎能安全地回來。
穆一郎輕蹙着眉,搖了搖頭,“不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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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注定不是一個平靜的夜晚。
雖然涌動在長安黑夜中的暗潮被暫時壓下,另一處卻波瀾又起:被發現行蹤的皇太子劉據一行人已被追兵堵在了長安以東、湖縣的暫住之地。
這時的劉據,身邊只剩下兩個兒子和兩個貼身侍衛,他們逃出宮後沒多久,便用完了帶出來的錢兩,最後只得借住在一處偏僻的小戶人家裏。
屋主家境本就貧寒,但還是勉力靠織草鞋賣錢,幫他們捱過了幾日。
無奈之下,劉據想到了附近一個他幫助過的權貴朋友,於是冒險送去求助的消息。
然後,他們就被出賣了。
往日與人爲善的他,現在已淪爲了別人眼中換取金錢和權勢的籌碼。
劉據意識到這一點時,追兵已是趁夜將房屋四周包圍,眼看躲不得也逃不了了。
兩個皇太孫和侍衛讓太子留在屋中,自己提劍衝了出去,屋主人也拿着棒子跟在了後面。
這時屋中的劉據反倒將自己的佩劍入鞘,輕輕放在了案上,他整理了下衣冠,朝着長安的方向鄭重一拜……是時候結束這一切了。
在逃往的路上他已經得知,母后被父皇遷怒,已是自縊身亡了。如今的他逃到了絕境,選擇同一條路,希望還來得及追上阿母的腳步。
他木然地解下腰帶繞過房梁,打結,已沒有時間去唏噓和感慨,他輕輕搖了搖頭,然後重重將身體往下墜去,喉嚨中一陣咔咔聲後,吐出的最後一口氣,就像是一聲嘆息。
時年,劉據三十七歲。
當地方官吏一腳踹開房門,衝進屋子將他放下來時,這個曾經儒雅謙謙、溫潤如玉的皇太子已長舌盡吐、雙眼圓瞪,含恨氣絕。
房屋之外,戰況慘烈:擋在最前面的兩個侍衛和屋主的屍體橫陳院中,頸間都有一道放血的刀口,這是士兵在戰場上對待敵人的方式;劉據的兩個兒子伏倒在門前的血泊中,他們方纔雖已是滿身刀傷,退到了門前依然還在頑強抵抗,追兵近不了身,最終倆人是被長戟刺穿了胸膛,至死他們還執劍在手,張開雙臂護住屋門,身體滑了下去,在背後的門上留下了幾道長長的血跡……
遠處,天邊還是一片血色殘陽,半空卻已懸起了一勾青月。
日月同天,天不負贅。
太子伏法,因巫蠱之禍引發的兵亂,至此可以算是真正結束了。
但這片土地上的悲情壯志概莫如是,權貴半生籌謀,百姓萬人枯骨。
悲劇,還遠遠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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