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使者之死
丙吉看得出來,朝堂上的官員也都和自己一樣,奇怪皇帝爲什麼會突然震怒。
只見強裝鎮定的使者覲見官話還沒說完,“胡說!”皇帝皺着眉頭,眼神犀利地打斷他。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時候來,跟我說想回到長安護衛皇宮?!哦,對啊,他不是長於星曆術數嗎,是不是算準了太子昨日之事啊,還是……”
皇帝眯起眼睛,慢慢說道:“他一早就將爾等安插在長安,伺機動作了吧!”
使者撲通一聲跪下叩首,“陛下,臣萬萬不敢,燕王所託,就是將自己對聖上的思念和擔憂之情帶到長安,太子之事,臣也是到了之後才聽說的。只不過上有祖宗之法,事關國本,又豈容微臣在此多言,望陛下明鑑!”
丙吉這下聽明白了,皇帝是在爲燕王的用心而生氣,而這使者在燕王處,也不會是個普通人物。
他既替燕王把願望說了出來,又替燕王把風險扛了下來——自周朝起,立太子的祖宗之法就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眼下太子已死,身爲三皇子的燕王的確就應是順位繼承人。
這使者的話外之意就是,“燕王有孝心,是賢主,被立爲新太子本就是順理成章的事,用不着我們討論就該定下來的,來吧皇上,不要猶豫了!”
這是一場豪賭,皇帝若恰有此心,這使者便是在皇帝和燕王兩處都記大功一件;否則,便是逆了龍鱗,萬劫不復。
丙吉不禁爲他擔心起來,因爲雖然在外界看來,皇帝是殺光了兵變中幫助過太子的人,甚至逼死了皇后和太子,但丙吉並不認爲,皇帝在此刻會有另立新太子的想法。
果然,還沒等其他人有所反應,只聽皇帝對着殿外緩緩一聲:“來人!”
待兩個威武侍衛應聲踏上殿來,又命道:“將此欺君狂妄之徒拉到北闕,梟首示衆五日,即刻行刑!另,”
他看向丞相,字字擲地:“削燕王封國三縣,以儆效尤。”
皇帝的話語中毫無怒氣,但冷靜平穩地吐出的每個字,都能讓所有人後脖頸子涼風嗖嗖。
在這須臾之間,做出如此狠決的處罰,和七年前動輒雷霆震怒的皇帝相比,哪個更令人心生畏懼呢?丙吉心裏想着,並沒有答案。
梟首示衆五日,其中深意不難理解,這是要保證各方勢力都能得到消息:但凡覬覦皇位,明爭不行,暗搶也不行!
犧牲一個使者,殺雞儆猴,讓剩下的皇子老實下來,不要再爲此丟了性命。
“皇上,臣並無此意,燕王冤枉,燕王冤枉啊……”使者的聲音顫抖着,方纔強撐着的氣勢瞬間崩塌,侍衛一邊一個架着他往外拖時,已是身如篩糠。
丙吉微微搖頭,這人已經如此恐懼了,竟還沒忘了替主家喊冤,也堪爲死士了。
這個結果雖然慘烈得出乎了他的意料,但他也明白,這並非出於皇帝的意氣用事,而是別有用心。
丙吉轉頭看向大殿之上,皇帝正在翻看竹簡,壓根就沒再看使者一眼。
倒是站在他身後的鄭申在和自己一樣搖着頭,對上丙吉的眼神後,鄭申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左手往下壓了壓,意思是今日不宜再有任何表態了。
丙吉默默嘆出一口氣,垂下了眼。
鬧了這一茬意外,丙吉待退朝後回到閒林院時,已是正午時分。
剛進院門,就見顏凝和石拓已經在廊上行禮恭候着了。
“呦,你們那麼早就回來了,應該都很順利吧!”丙吉笑逐顏開,剛纔朝堂上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才得以紓解。
“我和廷尉前後腳,也剛到,令使君倒是先等着了。”石拓說道。
原來石拓也是被丙吉派出去調查章珏身世了。
三人來到正堂,丙吉和顏凝在几案前坐下,見石拓還在一旁站着不動,丙吉向他招招手,“過來坐下吧,咱們一起合合消息。”
石拓應聲坐下,道:“我一早去找了幾個包打聽,一問之下才知道這個章家還真有故事。章家男人名叫章仲山,在長安城郊靠租種農田爲生,年輕時因爲長相俊朗,人又比較聰明活套,討到了個漂亮的娘子李氏,生下兩個兒子,老大章玉,老二就是章珏。可就在幾年前,章仲山和章玉莫名失蹤了,直到現在也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彆着急慢慢說,先喝口水。”丙吉指了指侍女端來的茶水,“人口失蹤,報官了嗎?”
石拓一口一杯茶,然後不甚解渴地又要了一杯,繼續道:“起初章李氏並沒有主張尋找,說是倆人到外面幫短工去了。後來時間長了,就是報官,官府也無能爲力了。說實話,這些年因爲農荒而成爲流民的,連年兵役身死他鄉的,不計其數,章李氏不報官,府衙裏也會樂得少記一樁積案。”
丙吉點了點頭,官家做派他自然是再明白不過的。
石拓接着說:“周圍的人雖然覺得章家可憐,但在暗地裏,也說他家晦氣,都離得遠遠的,所以就更沒人瞭解以後的事了,只知道章李氏一直身體不好,在靠着小兒子章珏照顧。”
“晦氣?這又從何說起?”丙吉問。
石拓搖着頭嘆氣道:“咳,流言蜚語,都是些無端的揣測。那章玉從小多病,長得瘦瘦高高的,偏偏容貌又清秀得很,廷尉也看到章珏的模樣了,聽說也還不及他兄長之八九。按坊間的說法,是這家人陰氣太重,把漢子養成了娘子,甚至最後連唯一陽剛些的章仲山都給帶走了。”
“你以前見過章玉嗎?”丙吉問。
石拓搖了搖頭,“沒見過。我們平日裏緝偷捕盜的,和正經莊稼漢接觸不多,若是出了名的武藝高強,我可能還會多打聽兩句,娘氣的男人我就是見了也會離遠一點。”
丙吉輕挑了下雙眉,他能理解。
大漢尚武,男子都以身體強壯、氣質英武爲傲,陰柔的類型就不太討喜。
但他也不認爲章家兄弟就都是娘氣,至少那個章珏,眼神裏就有股子硬氣和倔強,自從被帶到這裏,還沒怎麼說過話。這樣的人,內心裏是強悍的,審問起來肯定不會太容易。
“好吧,”他指示石拓,“再去儘可能多地打聽些章家父子的消息,這事可能沒那麼簡單,即便和我們的案件無甚干係,但也許就能幫到點章珏母子。”
“唯!”石拓利落地點頭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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