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石拓來歷
丙吉看向顏凝,自打坐下他就一言不發,只是聽着石拓說話。
“子君,怎麼,有心事?”丙吉關心地問道。
顏凝一愣,搖了搖頭,直接說起案情,“因爲現在還不能讓史府知道章珏的行蹤,我便沒有聲張,只去府衙查看了一下戶籍名冊。”
丙吉捻着鬍鬚點頭,在眼下剛剛回到長安,還沒有建立自己消息渠道的情況下,顏凝這應該是最合適的做法了。
顏凝接着說道:“我發現一個問題,正如方纔石兄所說,章氏父子的消失的確沒有記錄,但章玉的口賦交滿,算賦只交了一年,之後就再沒記錄了,也就是說,他消失的那年,應該是在他十五六歲間。”
“而且,”顏凝頓了頓,“在後面又看到了三條補錄,顯示章仲山先後有三次拖欠口錢和算賦,是後來補齊的,這說明,當時章家的生活已經很困難了。”
顏凝想起昨天,章珏母子身上可說是腰纏萬貫,這兩種境況竟是如此大相徑庭。
他分析道:“按理說,史府兇案不過是他主公家的事,章珏受不了,換一家做工就是了,何必非要帶着生病的章李氏遠途勞頓呢?昨日他們是打定了主意要離開長安,甚至不惜……”
章珏想要賄賂自己的事已經到了嘴邊,顏凝又打住了,想到這或多或少會成爲章珏的罪狀,他換了個說法,“甚至不惜以性命相要挾,苦苦哀求我放他們走……丙公說的沒錯,這個章珏,乃至章家,都有些蹊蹺。”
丙吉沉吟片刻,轉向石拓問道:“章家租種的田地是什麼情況?”
“據我所知,章家父子失蹤後,那塊薄田早已轉租給了別人,我還需要去查一下它的主家是誰。不過,”石拓想了想,似乎是在斟酌怎麼說更合適。
“要說這事倒也不算稀奇,勞役賦稅都在翻倍,自耕農倒還相對好些,佃農勞作一年,一旦遭遇皇帝北伐,那交不上租子甚至成爲流民的,也不在少數……”
這時,丙吉擡手揮了揮,屏退了一個正要進來添茶的婢女,石拓停下,他知道這是廷尉在提醒自己話題已犯上。
其實石拓說的情況,自底層小吏做起的丙吉怎會不知道。
經年比歲不登、民多乏食,流庸氾濫的又何止長安。
“這樣吧,”丙吉想了想吩咐石拓:“時間過去了太長,租地應該已無處考察,就先找主家,注意暗訪。”
“唯!”
“好了,”丙吉一拍大腿,看了看二人說道:“那關於此事,還有沒有什麼重點要說的?”
顏凝和石拓對視一眼,都搖搖頭。
“嗯,”丙吉挺了挺腰,坐直了身子,“今日朝上得報,太子一行人,昨日已在湖縣遇難。但巫蠱一案的辦案宗旨不變,後續我會安排一些事務,由石拓分派下去。”
倆人都有些驚訝,但這畢竟已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那個,”顏凝稍有疑惑,“明公,辦案宗旨,是什麼?”
丙吉一抿嘴,給石拓遞了個眼色。
石拓難得地輕鬆一笑,只吐出一個字:“拖!”
顏凝不明白了,辦案尤其講究及時快速,咋還能拖呢?
不過他還是挑着眉點點頭,知道丙公之後自會向他說明。
“哦對了,”這時丙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囑咐石拓道:“過幾天還是把太子孫搬過來,孩子現在已經是一脈獨苗,至少在我這裏要護他周全。”
“唯!廷尉放心,那邊晚上都有我看着。”
丙吉點點頭,“好,那你先去忙吧。”
目送石拓離開,顏凝便迫不及待地向前探了探身子,小聲問道:“明公,這石拓到底是個什麼來歷,不簡單吧?”
丙吉撇嘴一笑,“你防着他?”
顏凝心想糟糕,又被丙公看出來了,但自己還是得否認一下,“那倒沒有,就是覺得是個很有能力的人。”
“嗯,還記得昨晚告訴你的,當年我在朝上彈劾了皇帝的寵臣,結果被貶的事吧?”
顏凝點頭,可那時候的事會和石拓有什麼關係?
“我彈劾的,是一位姓王的將軍。這位王將軍依仗軍功霸道,在京郊圈了不少地,皇帝當時接連向匈奴發兵,朝廷正是用將之時,也就不得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偏偏這事就被一位丈量和記錄土地的官員給捅了出來,皇帝便不好再裝作不知道了,責令調查。沒想到第二天,那官員便不見了,幾天後,他的屍首被人在護城河裏打撈起來。有人說,最後看見他的那晚,他因爲高興喝多了酒,應該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顏凝嘆道:“好巧!”
“嗯,這個案件存在的問題過於明顯了,但所有人都緘口不語,只有我在朝上提出了質疑,要求繼續調查將軍持地。結果,皇帝爲了讓將軍安心地上戰場,急於擺平此事,沒有給出理由就將我貶回了魯國。那個枉死的官員,名叫石責然。”
“石責然?是石拓的親人?”
“石責然,就是石拓家翁。”丙吉頷首,“石公忠於職守,不畏豪強,一根筋只想着自己的本分。其實,這些都是皇帝喜歡的本質。”
喝了口茶,丙吉繼續道:“可是啊,畢竟君心難測,君王的喜好不是固定的,是會根據條件需求而變化的。若想做官,還做好官,就必須認清這一點,先留下自己的命,才能幫助更多的人。”
顏凝深以爲然地重重點頭。
“石責然,就是我以前的樣子!所幸的是,我還有第二次機會,重新思考,用什麼方式,把事情做好了。”
丙吉看着若有所思的顏凝,笑了笑,“石拓出身忠門,但在石公過世後,有一段時間混跡於街市裏坊,結交了不少江湖關係,是以有機會在府衙謀職,直到遇見了我。”
怪不得自己問起梁軼的時候,能感覺到石拓的反應有些複雜,也許就是因爲,他本身也是半個江湖人吧,顏凝心中暗忖。
“對了,那個王將軍現在還會爲難明公嗎?”顏凝突然想到了這一層。
“呵呵,”丙吉笑道,“如果他還活着,應該會的吧。”
“啊?”
“聽說在那很久之後,皇帝也從未過問王將軍家違法圈地之事。最後是因爲將軍之妻,有一次請胡巫在府中做法事被告發,一家子連坐,所有的土地還是被朝廷罰沒了。”
丙吉淡淡道來,顏凝神情恍然,“果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二人沉默片刻,丙吉看着院中,炫目的陽光熾烈地炙烤着一切,疲乏感突然襲來。雖然一直知道,巫蠱之案是個燙手的大山芋,但越來越混沌複雜的情勢,讓丙吉愈感心力不及,
他嘆了口氣,手拄几案呼喝一聲:“好了,幹活兒!”猛地站起身來,卻忽而眼前一黑腳下趔趄,手撫着額頭就要摔倒,還好顏凝手疾眼快,挺起身子用跪姿扶住了丙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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