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作者:牛肉鍋盔
“流沙集”,西入“死亡瀚海”的最後一個集鎮,出集之後就能看到茫茫砂礫,荒涼沉鬱,少數幾叢頑強又扭曲的綠色不僅不能帶來生的脈動,反而襯托得戈壁蒼莽死寂。

  “西域”乃大晉、北周西面廣袤地域的統稱,實際算不得一個整體性的概念,自出“玉門關”後,幾百上千國家林立,沙漠戈壁處處,其中光是縱橫萬里的大沙漠、大戈壁就有“死亡瀚海”、“葬神沙漠”、“西極荒漠”等好幾處,而它們腹地又不乏綠洲暗河,形成了奇妙的異域風情。

  前代有遊歷西域的外景高手曾經說過,“西域”可以說是沙漠、戈壁包裹着綠洲與國度,也可以說是無數國家之間夾雜着沙漠和戈壁,唯一的例外是北面的大雪山,它自“無盡淵海”起,至“玉門關”止,延綿不知多少萬里,貫穿了整個西域。

  而在大雪山深處,傳聞有上古神話時代九位仙尊之陵墓,鎮壓住了“無盡淵海”。持劍六派之中的“雪山派”,據說就是世代相傳的守陵人發展壯大而來。

  夾雜着砂礫的狂風如冰刺骨,刮向“流沙集”,讓這處集鎮籠罩在沙塵之中,視不及三丈,耳難聞八方。

  “這就是‘沙塵暴’嗎……”從未經歷過的張聞緊了緊厚厚的僧袍,他倒不是怕冷,而是覺得沾滿塵土砂礫後,就沒有了瀟灑飄逸的氣質,像是個牧羊的老頭。

  自秋高之時離開少林後,玄悲一直不緊不慢地趕路,給前往其他宗門說明此事的僧人留下寬裕的時間,所以,到了陽春三月,師徒三人才抵達了“流沙集”,而西域的三月,依然寒冷如嚴冬。

  真慧睜着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身邊瀰漫的沙塵,看着周圍被沾染得頹廢黯淡的樹木,看着那一頭頭晃盪着鈴鐺的駱駝,不時發出小聲的驚歎。

  集上行人稀少,住在這裏的人們已經回了各自家中,以躲避狂風砂礫,只有行商、遊俠、旅者等還在頂着風沙往集上唯一的客棧走去。

  “師兄,你們長得和我們不一樣啊!”真慧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少行人高鼻深目,發瞳異色,鮮于中原百姓,更有甚者,頭生雙角,眉心開眼,狀似妖物。

  張聞看得目不暇接,卻不知該如何回答真慧。

  “阿彌陀佛,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自有不同之處,而部分西域之人號稱神魔後裔,難免有特異形狀。”玄悲淡聲說道。

  前者是指正常的西域人,後者是針對那種頭生雙角、眉心開眼的“異人”。

  “神魔後裔,他們有什麼特殊能力嗎?”張聞非常感興趣地問道,莫非“六道輪迴之主”的兌換譜上還隱藏了“神魔後裔”等血統選項?

  風沙齊至,玄悲身邊卻纖塵不染,微笑道:“當然有的。”

  說話間,師徒三人已經抵達了客棧,這是一間外表陳舊,佈滿風沙吹打痕跡的三層房屋,上書“瀚海第一家”。

  邁步走入客棧,張聞當先看到了櫃檯,它就在門邊,上面凌亂地擺滿了紙張、毛筆和賬薄等物。

  掌櫃是位穿着黑色衣裙的女子,她二十七八歲,做婦人打扮,柳眉鳳眼,容顏嬌豔,如同一朵正在盛開的鮮花,充滿了女人味,引得來往客人或明目或鬼祟地打量。

  她右手支着下巴,懶洋洋地看着賬薄,被黑色衣裙襯托得愈發雪白的臉上表情冷淡,彷彿全客棧的人都欠了她一百兩銀子。

  “阿彌陀佛,掌櫃的,住店兼用餐。”作爲相對比較靠譜那位弟子,張聞上去說道,其實他很想直接稱呼老闆娘的,可惜師父在後面看着。

  黑裙女子頭也不擡,愛理不理地道:“五兩銀子一晚,用餐另算。”

  我x,你搶劫啊!張聞很想教育一下她什麼叫“顧客是上帝”,可惜師父在後面看着。

  想着這裏只有這家客棧,連破廟都沒有,屬於“壟斷行業”,張聞回頭看了師父一眼,見他輕輕頷首,於是從包裹裏掏出銀兩,放到櫃檯上:“十五兩銀子,三間房。”

  “只有兩間。”黑裙女子還是愛理不理。

  張聞覺得沒有問題,師父一間,自己和真慧擠擠就過了,反正這一路上風餐露宿的時候也不少,現在有兩間房不錯了:“好的,這是十兩銀子,兩間房。”

  他伸手就要拿回五兩銀子。

  黑裙女子斜眼看着張聞:“按人頭算。”

  張聞嘴角抽搐了一下,很想教她怎麼做人,可惜師父在後面看着。

  徵得了師父同意後,張聞點頭道:“十五兩銀子,兩間房。”

  黑裙女子慢悠悠將銀子攏了過來,眼皮也不擡地道:“二樓靠西邊,沒鎖的兩間房,自己去。”

  不要以爲你是大美女,我就不敢打你了!可惜師父在後面看着……張聞不知多少次如此怨念地想着,這是一路上養成的下意識念頭。

  客棧大堂內,擺着二十幾張桌子,全都坐滿了人,有划拳喝酒的,有高談闊論的,有低聲私語的,沸沸揚揚,好不熱鬧。

  這些客人,有的緊身短打,一看就是練家子,有的臉現風塵,細節處卻帶有富貴氣息,有的一襲儒袍,雖處喧囂嘈雜之中亦有幾分讀書人氣質,有的則包着頭,長袍罩身,做“沙客”打扮——大晉百姓將常年穿行於西域沙漠戈壁中討生活的人稱爲“沙客”,裏面不乏馬匪強盜。

  玄悲帶着兩名徒弟穿過大堂時,不少客人都隱蔽地瞄了一眼,看不出特殊後,又收回了目光,繼續着自己製造噪音的努力:

  “五,五,五!”

  “哈哈,三個六!喝三碗!”

  “孃的,怎麼又輸了!”

  這樣吵吵鬧鬧的環境中,一位看起來頗爲年輕的男子抿了口酒,皺眉將碗拍下,起身高喊道:“掌櫃的,你們這酒不夠烈,難道摻水了?”

  頓時,大堂內一切聲音戛然而止,劃酒拳的,扔骰子的,說話的,喝悶酒的,喫菜的,都像時光凝固了般短暫保持着原來的動作。

  可能是掌櫃,也可能是老闆娘的黑裙女子擡起頭,柳眉倒豎,杏眼圓瞪:

  “愛喝喝,不喝滾!”

  噗,張聞差點噴出唾沫,這老闆娘真有個性!

  那位抱怨烈酒摻水的年輕男子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一時傻乎乎地站在原地。

  “哈哈。”僵硬般的衆人鬨堂大笑,似乎早就預料到那年輕男子會是這樣的待遇。

  “哈哈,笑死我了,居然有人敢吼九娘。”

  “別和俺說話,俺眼淚快笑出來了,哪來的青頭小子?”

  “九娘哪裏是酒裏摻水,明明是水裏……唔唔唔,別捂我的嘴。”

  “不捂你的嘴,你想被轟出去啊,或者喝一盆九孃的洗腳水?”

  年輕男子估計是第一次行走江湖,面對這種狀況,除了一張臉漲得通紅,發怒也不是,忍下也不是……

  好在有經常行走於此的湖是他的同伴,起身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規勸着他重新坐下。

  這年輕男子埋着頭,咬牙切齒,可卻不敢發作,看得張聞頗爲訝異。

  走上樓梯後,行於前方的玄悲突然開口,語氣中少見得帶上了幾分笑意:“瞿九娘,身世不明,十年前到此開了‘瀚海第一家’客棧,初時孤身一人且容貌出衆,引來了不少麻煩,但所有敢打她主意的人,視輕重,有陳屍集外的,有裸身掛於客棧酒幡上的,無一倖免,之後麻煩減少,都知道了瞿九娘不是好惹的角色,懷疑她是外景境的高手。”

  “外景境?她到底多大啊?”張聞嚇了一跳,同時暗暗腹誹,師父,說到陳屍集外時,你可沒有表現出慈悲之意,凡心未泯啊!

  玄悲踏上最後一階樓梯:“大概三十五六吧,爲師沒用天眼通看過,不太清楚。”

  額,保養得很好嘛,不過這種外景境的高手,或許再有十年也是這副模樣……張聞輕輕點頭。

  到了客房外,玄悲轉頭對張聞和真慧道:“爲師得做晚課,你們也不要放鬆。”

  “是,師父。”兩人恭敬回答後,推門進入了自己的房間。

  房間內只有一牀一桌兩椅,陳舊卻並不髒亂,張聞和真慧沒有多言,一坐於椅一坐於牀,開始打坐用功。

  張聞沒有練習別的功夫,而是意守祖竅,真氣上行,緩緩刺激着這處玄關。

  這差不多半年裏,張聞已經將眼竅剩餘三處竅穴凝練完畢,只待這幾天調理身心後,找個機會服用“天聰丸”突破。

  他的“捕風捉影”已然入門,《易筋鍛骨篇》也練完了前面幾段,哪怕境界沒有突破,金鐘罩、羅漢拳等武功也憑空增加了三成威力,更爲可喜的是,修煉《易筋鍛骨篇》後,張聞在凝練竅穴時感覺容易了不少,甚至連那虛無縹緲,若隱若現的眼竅,似乎都能把握到少許了。

  所以,張聞纔沒有在竅穴凝練完畢後,匆忙服用“天聰丸”突破,而是耐心地繼續修煉《易筋鍛骨篇》,直到最近眼竅越來越能把握住,纔開始準備突破的事宜,

  這一次,張聞自覺把握不小。

  而“幻形神功”,張聞最開始修煉時根本毫無反應,一遍下來,整個人會非常疲憊,精神變得睏倦,但隨着時間推移,每日堅持,以及《易筋鍛骨篇》緩慢地改善自身,張聞漸漸有了眉心發脹,似有事物在醞釀的感覺。

  這是好事,但也不是好事,因爲它是眉心祖竅被刺激後產生的幻覺,若是沉迷於此,很可能走火入魔,不過出現這種幻覺,也意味着張聞“幻形神功”開始入門了。

  於是,張聞收斂住精神,對這種幻覺不聞不問,依然按部就班地修煉着。

  緊閉的眼前黑沉沉一片,宛如混沌,張聞似醒非醒之間,忽然感覺真氣滲入一絲,混沌頓時裂開,有一物緩緩升起,圓滾滾,金坨坨,然後大放光明。

  光芒一現,張聞眉心一漲,腦海裏隱約浮現出周圍的畫面:一桌一牀兩椅,小師弟盤膝於牀,茶壺茶杯擺在桌上……

  這種感覺一閃而逝,張聞眉心脹痛,不得不停止了修煉,睜開了眼睛,這一次,所見雖是原來場景,卻有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感受,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

  “哈哈,‘幻形神功’小成。”張聞內心頗爲得意,這屬於寒使的水準,能夠通過眉心祖竅的元神感應到周圍之物,並輕微地干擾別人的感官。

  寒使武功不高,幻形神功小成足足用了七八年,張聞半年而成,自然得意,而且一旦小成,有後面的修煉篇章,張聞有信心在接下來一年內幻形神功圓滿,如果去兌換相應丹藥輔助,那會更加快,說不得三四個月就可以成功。

  “主世界修煉確實比老段他們的世界快很多……”張聞疑惑起身,然後左顧右盼,準備開始第一百零三次逃走的努力。

  自己現在幻形神功小成,當能讓師父的精神鎖定出現紕漏吧?

  他運起幻形神功,眉心祖竅發脹,精神外散,裹住自身,接着小心翼翼地走向門邊。

  “師兄,你要出去玩,怎麼不叫我?”真慧的聲音突然在他身後響起。

  張聞的笑容頓時僵硬在了臉上。

  迅速收斂起表情,張聞轉過身,一臉嚴肅地看着真慧:“師兄我只是下去吩咐晚膳。小師弟啊,你正是突破到蓄氣大成的關鍵階段,怎麼能老惦記着玩?快加緊努力!”

  真慧與“拈花指”確實非常相和,差不多又到了突破的時候,這份速度,在歷代以來修煉“拈花指”的僧人中,能排進前五。

  真慧重重點頭,然後眼巴巴地看着張聞:“師兄,我要喫烤羊腿。”

  “哈哈,這裏什麼都不多,就羊多駱駝多!”張聞大笑回答,在真慧重新開始打坐練功後,踱到走廊,反手關上房門,內心默默地想道,小師弟啊,師兄這次恐怕不能給你點烤羊腿了,日後若有緣再見,補償你十隻烤羊腿!

  他也知道從師父身邊逃走的可能很小,但做人總得有點希望啊,得樂觀,而且這麼多次嘗試逃跑下來,鬥智鬥力,他自覺收穫匪淺,等同於一場艱苦的修煉,師父估計也是存了這方面的心思,纔沒有告誡過自己不能逃跑,與自己“玩”着這個“遊戲”。

  當然,若真能逃跑,張聞也不會放棄,蓋因自己似乎被戒律院盯上了,又有六道輪迴之主的大祕在身,習練的武功多有特殊,一不小心就會被發現,非常危險,能早點離開自然是早點離開好。

  所以,張聞繼續精神外散,包裹全身,向着樓下摸去。

  他的步伐小心翼翼,生怕驚動了師父,同時樂觀地想象着逃脫之後的生活:

  “出了流沙集就往回走,只要入了‘堪離城’,師父就找不到我了,到時候,去真武派找張師兄,他爲人曠達,重情重義,當不介意我投奔,而且他的家族乃真武派俗家三大姓之一,我跟着他混,肯定不愁靈草丹藥的來源,等開了四竅,就正式行走江湖,尋覓寶藏,闖下字號。”

  “可真武派是武道大宗,人多眼雜,與少林關係又非常不錯,稍不留神就會被人發現身份祕密,引來諸多麻煩,而且寄人籬下,總是不大好,我可是有自尊的人!要不去洗劍閣找芷微,她差不多也該下山遊歷,打磨劍意了,嘿嘿,到時候金童玉女聯手闖蕩江湖,多麼美好多麼愜意,多麼引人矚目啊!”

  “不對,引人矚目感覺不太對啊……這不是找着被抓回少林嗎?唉,還是等個三四年,身材長高,模樣成熟,非真正熟悉的人認不出來後,再找芷微一起闖蕩江湖。”

  “嗯,先去浣花劍派找齊師兄,他成功開竅後已經申請鎮守派外產業,無人管束,無人關注,哈哈,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找齊師兄喫香的喝辣的!”

  張聞雙眸發亮,對未來充滿期待地穿過大堂,就要奔出客棧大門,奔向自由的生活。

  就在這時,他耳畔忽然有聲音響起:

  “真定,給爲師點一份素雞。”

  素雞……素雞……張聞表情呆滯,好不容易纔壓下沮喪的心情,低聲道:“是,師父。”

  果然,師父在背後看着呢……

  他深吸了口氣,轉身走進大堂,此時喧鬧的客人散了不少,空出了好幾張桌子。

  “小師父,打算來點什麼?”跑堂的小二年輕不大,眉清目秀,笑容可掬,壓根兒不像瞿九娘那樣愛理不理,一副“客官,我是你娘”的樣子。

  不是說有什麼樣的老闆就有什麼樣的員工嗎?張聞好笑地想道,心情恢復了不少,開口道:“烤羊腿,素雞……”

  “好咧!”小二一邊擦着桌子,一邊喊着菜名。

  點完菜,喝着小二送來的茶,張聞還沒來得及悼念自己失敗的第一百零三次逃跑,玄悲和真慧就從樓上走下來了。

  “師兄,點了烤羊腿嗎?”真慧舔了舔嘴脣。

  張聞心中哀嘆,表面卻不動聲色地道:“點了。”

  玄悲還是那副渾身憂鬱的樣子,問着過來摻茶倒水的小二:“施主,最近西邊有什麼消息傳來?”

  既然暫時逃不掉,這個問題張聞也很關心,拿眼望着小二。

  “回法師,除了馬匪出沒,劫了幾個商隊外,只有一件大事,就是失蹤多年的哭老人重出江湖,成爲‘哈勒’的國師,並廣招刀客盜匪,打算將瀚海以西,葬神沙漠以東的國家、綠洲聯合起來,像你們中原的大晉和大週一樣。”小二瞳色泛黃,頭髮打卷,是標準的西域人。

  “這倒是有氣魄……”張聞讚歎了一句,若能完成大業,哭老人在西域也算有始皇之功了。

  讚歎之中,張聞忽然發現師父臉色不對,正常而言,他除了誇獎自己和真慧的時候外,都是憂鬱沉悶的,可此時,他臉沉如水,不見一絲憂鬱。

  “師父,你認識‘哭老人’?”張聞只能這麼猜測。

  玄悲看着手中茶杯,帶着淡淡感慨地道:“哭老人,真實姓名不詳,外景巔峯的宗師,活躍於大晉隴西、死亡瀚海和葬神沙漠,地榜排名第三十三位,擅長的功法是‘狂沙神功’和‘冤魂十八拍’,堪稱蓋代兇頑。”

  “這麼厲害……”張聞已經不是見識淺薄的小和尚了,不會聽到地榜才排名第三十三位就覺得哭老人不算什麼,要知道天榜不過十位法身高人,就算加上隱世、遁世,或者名聲不顯的高手,哭老人也是全天下前六十的恐怖人物。

  玄悲見小二去招呼別人,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爲師剛纔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吧?”

  “師父,你與哭老人有仇?”真慧一針見血,沒有爲師父掩飾的自覺。

  張聞暗笑一聲,還好有呆呆的小師弟,否則自己還真不好問。

  玄悲看着少許茶葉沉浮的茶水,憂鬱感一下變得濃厚:“爲師俗名唐展,算是甘隴道上的絕頂高手,只差一步就能踏入宗師行列。那時候,爲師嫉惡如仇,有一次護送朋友前往金剛寺所在的‘葬神山’時,隨手殺了一個姦殺了多名俠女的淫賊。”

  “誰知,那淫賊有個好師父,叫做‘天荒上人’,他打不過爲師,又不忿弟子被殺,居然趁爲師尚未返回甘隴道時,突襲了爲師的莊子,將老弱婦孺殺得乾乾淨淨,只有一位老僕帶着爲師兩個幼子逃了出來,一路向西尋找爲師,可惜,在進入瀚海前被追上了……”

  他說的平平淡淡,語氣不見起伏,但張聞不知怎麼卻聽出了裏面濃濃的寂寥和刻骨的仇恨。

  “爲師知道此事後,真有一種三十五年美夢一朝驚醒的幻滅感,恨意勃發,報仇之火燃燒心靈,然而‘天荒上人’也有一個好師父。”

  “哭老人?”張聞這還猜不到的話,就白看了那麼多小說了。

  玄悲輕輕點頭:“爲師隱忍了幾年,終於等到了機會,殺掉了‘天荒上人’全家,之後被‘哭老人’一路追殺入中原腹地,幸得方丈青睞,接引爲師入佛門,這才安穩下來,所以,日後你們若遇到哭老人或他門下徒子徒孫,記得小心一點。”

  沒有跌宕起伏,也沒有殘忍畫面,玄悲像在說着別人之事。

  他之所以願意說出這種傷痛之事,是因爲聽到哭老人重出江湖的消息後,想提醒弟子們注意,莫大大咧咧地在對方面前泄露了身份。

  他說話聲音沒有刻意壓低,可週圍所有客人都充耳未聞,似乎這邊根本沒人說話。

  這份功力,讓張聞暗自翹舌,比幻形神功圓滿的段向非厲害了不知多少倍,毫無煙火之氣。

  玄悲說完之後,沉默了下來,專心致志地享用着素齋,真慧則大口大口地喫着羊腿,似乎沒有什麼煩心事能讓他不專心用膳。

  氣氛變得沉重詭異,張聞只好轉移注意力,豎耳聽着附近客人的高談闊論,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消息。

  許是因爲剛纔小二提及了哭老人,附近一桌客人也討論起了這個話題。

  “想不到哭老人還沒死!”一個包裹着頭,穿着黑色長袍的“沙客”嘖嘖說道,他腰間掛着一把彎刀,刀刃鋒利,隱見血光。

  同樣沙客打扮,但臉上留着絡腮鬍子的男人嘿嘿笑道:“是啊,九年前蘇無名西行,哭老人不自量力前去挑戰,結果卻從此銷聲匿跡,大家都以爲他死在蘇無名劍下了。”

  “據說當時蘇無名的目標是葬神沙漠一處神靈遺蹟,沒有切磋的心思,但哭老人強行出手,他只好隨手給了一劍,後來,後來哭老人就失蹤了整整九年。”另外一位有着藍色雙眸的“沙客”呵呵笑道,彷彿自己就是蘇無名,對哭老人不屑一顧。

  張聞聽得神往至極,江芷微的師父真是太有高手範了,隨手一劍就將蓋代兇頑斬落塵埃,將來,將來我也要這樣!

  “客官,十兩銀子。”用完晚飯,小二笑眯眯地過來收錢了。

  搶劫啊!張聞對這家黑店的本質有了更深刻的瞭解,但想想瞿九娘柳眉倒豎的樣子,想想師父應該不會爲自己出頭,還是老實地掏出銀子結賬,反正不是自己的錢!

  “你們隨爲師去一處地方吧。”玄悲突地開口,緩步走向客棧外。

  張聞疑惑地看了真慧一眼,見他理所當然的樣子,只好壓下心中訝異,跟着師父走出客棧。

  三人剛出客棧,一直保持着冷臉的瞿九娘忽然擡起頭,看着玄悲的背影,疑惑地屈指輕敲起桌面。

  而剛纔議論哭老人的三名“沙客”壓低了聲音,竊竊私語。

  “老大,沒看到什麼肥羊,要不要搶這三個和尚,他們好像挺有錢的?”有藍寶石般眼睛的沙客問道。

  挎着彎刀的沙客搖了搖頭:“最好不要搶這種和尚。”

  “爲什麼啊?老大你什麼時候信佛了?”絡腮鬍子的沙客疑惑問道。

  挎着彎刀的沙客怒道:“我信你孃的佛!你們兩個放亮招子,這種敢於寥寥幾人出行瀚海的和尚一般不是好惹的角色,還是盯着那支商隊吧,雖然護衛強了點,但我們可以聯合其他馬幫。”

  “流沙集”北側,有一座不高的小山,正對瀚海這面,日曬風吹,漸漸裸露出岩石,佈滿了砂礫,有的地方甚至呈現黑褐色,光滑堅硬,給人弔詭可怖之感。

  而在小山另外一面,暗河流淌,樹木橫生,洋溢着春的氣息,山腳有一片茵茵綠洲,乃附近牧民放養畜生之地,時值傍晚,他們正驅趕着牛羊歸家。

  張聞與真慧隨着師父緩步行於山道之上,往着不算高的峯頂而去,走着走着,他收斂住別的心思,關切地問道:“師父,既然您讓我們小心哭老人和他的徒子徒孫,能否仔細給我們講講他們的特徵,至少這樣不會當面不識,平白暴露身份。”

  玄悲輕輕點頭:“爲師正要給你們講,哭老人乃黑削老者,皺紋深重,喜歡包黑色頭巾,穿白色罩袍,最大的特點是他的眼睛,生有重瞳,形狀奇怪,無論是笑是怒,都像在哭,他好欲重權,喜怒無常,出手狠辣,你們最好能遠遠避之。”

  真慧一臉在聽江湖典故的樣子,分外興致勃勃,張聞也非常地專注,可不想到時候一頭撞在師父的大仇人手上,以自己目前的實力而言,對方不動不移不出手,光是境界威壓,就能殺掉自己。

  “哭老人有三大得意弟子,都是踏入了外景的高手,其中實力最強的‘天荒上人’已經斃命於爲師手上。”玄悲提到“天荒上人”時,還是有一瞬間的情緒波動。

  張聞訝異道:“師父,哭老人只有三個外景弟子?”

  會不會太少了?他的勢力不過如此嘛!

  “少?”玄悲搖了搖頭,“我少林乃天下武道大宗,最強的門派之一,又有着上千年的積累,外景亦不過數十人,哭老人能有三個外景弟子,很了不起了,另外,他和一些兇人邪魔也有交情,時常聯手。”

  因爲少林有不少修枯禪面壁的高僧,所以外景的具體數目一直不被外人清楚,玄悲也不好對尚未開竅的張聞說得分明,只是以數十人一言蔽之。

  張聞乾笑一聲,又因爲見識淺薄丟臉了:“師父,弟子的意思是,哭老人只有三個弟子,且都是外景?”

  他強行將意思掰了回來。

  玄悲沒有揭穿:“哭老人護短卻殘忍,凡是讓他不滿意的弟子,都死在了他的手上,能夠活下來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數量自然稀少。”

  “原來如此。”張聞聽着覺得有些慶幸,還好自己是穿越在少林,若當時附身的是哭老人哪位弟子,怕是早就受盡折磨,魂飛魄散了。

  “師父,哭老人好可怕……”傻乎乎的真慧嚇了一跳,他一直以爲師父對弟子好,師兄對師弟好是天經地義之事,反過來,弟子對師父好,師弟對師兄好,也是一樣。

  哼,你以前還理直氣壯,現在三觀刷新了吧?張聞暗誹了一句。

  玄悲寬慰道:“哭老人乃邪道兇頑,與我正道大派自然不同。”

  然後他繼續說道:“哭老人剩下的兩個弟子,一個是‘哈勒’的王子延師車,一個是縱橫瀚海的馬匪則羅居,都是一流高手……”

  他詳細地介紹着延師車、則羅居的外貌和武功特徵,以便自己徒弟分辨,比如延師車雙眸金黃,眉心開紅眼,隱有神靈氣息,四十多歲還像個年輕男子,容顏俊美,宛如神像,比如則羅居善使馬刀,鬍鬚滿面,左眼因爲做了一件哭老人不滿意的事情而被挖掉,綽號“瀚海邪刀”。

  所謂一流高手,是大晉皇室弄天地人榜時順便給的一個稱呼標準,因爲融合了不少約定俗成的東西,所以不少人使用。

  外景之後,需要跨過三道天梯,故而每三重天會有一次質變,一旦突破,實力遠遠強於之前,正是境界壓人,其中外景七重天統稱爲“宗師”,與段向非、崔栩他們這種“宗師”完全是天淵之別,外景四、五、六重天的強者被稱爲“絕頂高手”,一、二、三重天則是“一流高手”。

  而外景巔峯之上,還有一層境界,是爲半步法身,同樣屬於質變,被稱爲“大宗師”,而半步外景算是“二流高手”。

  九竅齊開是“三流”,六竅、七竅、八竅是“四流”,兩竅、四竅是“普通”。

  開竅以下,視蓄氣多寡,武功高低,稱爲“九流或不入流”,當初張聞兌換鐵布衫時,江芷微纔會開玩笑說他算是個不入流的高手了。

  一邊聽,張聞一邊用心記下了延師車和則羅居的特徵,以便提前規避。

  說完延師車和則羅居後,玄悲並沒有停止:“哭老人的徒孫也一樣被他殺得只剩十來個,其中實力最強的是兩個九竅齊開的兇人,一個是赫連山七十二匪的首領‘立地閻羅’尤還多,一個是獨行大盜‘白頭禿鷲’安國邪……”

  他將哭老人剩下的十七八個開竅徒孫都大概介紹了一遍,着重是外貌特徵,比如“立地閻羅”外表憨厚,貌似老農,眉角有拇指大小的黑痣,“白頭禿鷲”安國邪少年白頭,如今不過三十來歲,就已經白髮蒼蒼,他行事殘忍,尤愛折磨別人……

  玄悲時間把握的非常精準,說完剛好走到峯頂,這裏有不少直直的枯樹。

  他滿懷愁緒地嘆了口氣,停在一株扭曲如龍的樹木前,低聲道:“爲師兩個幼子就埋在這裏,若是他們不死,也該有你們這般大了。”

  氣氛頓時變得悲傷壓抑,張聞和真慧都不好說什麼,只能默默陪着師父難過。

  不知過了多久,玄悲突然開口,自嘲道:“爲師今日精神恍惚,卻是忘了買點香燭上來,也忘了將手抄的《般若經》帶過來燒於此處,真定,真慧,你們回客棧拿《般若經》,並順便買些香燭。”

  “是,師父。”張聞雖然覺得師父不是太注重這些形式的人,但這裏埋葬的畢竟是他的兩名幼子,特殊一點沒什麼,所以壓下疑惑,當即答應下來。

  下了山,回到流沙集,張聞的心思一下活躍起來,這不是逃跑的大好機會嗎?

  師父遠在山上,又因爲掃墓心神不守,只要支開小師弟,自己就能天高任鳥飛了!

  “小師弟,咱們分頭行事吧,你回客棧拿《般若經》,我去買香燭。”張聞想到做到。

  雖然他覺得趁這個機會逃跑有點對不起師父,但機會難得,不能放過!

  真慧不疑有他,笑着答應,跑進了客棧,張聞看着他的背影,嘆了口氣,快步往另外一邊的集外走去。

  …………

  山頂,風冷。

  玄悲看着眼前的枯樹,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串佛珠。

  這是一串暗金佛珠,其中夾雜着三顆純黑色的珠子。

  “想不到你會特意來這裏阻殺我。”他淡淡說道。

  “老夫一直有仇必報,剛傷愈就知道了你要去金剛寺,所以在這裏等你,你肯定會來。”樹後,一個黑瘦老者駝背而立,似乎一直站在這裏。

  他頭包黑巾,身罩白袍,每隻眼睛內都有兩個瞳孔,眼角下吊,狀似哭泣。

  玄悲不怒不喜地道:“哭老人,你猜得很準。”

  “你以爲支開你的兩個徒弟,他們就能活下來嗎?老夫雖懶得管他們,卻有幾個徒孫在下面等着。”哭老人咳嗽了兩聲,彷彿弱不禁風的老者。

  他的徒弟要幫他主持“哈勒”和瀚海的事宜,脫不開身,所以只帶了幾名徒孫來。

  玄悲依然是死人臉:“若不支開他們,我們戰鬥餘波之下,他們屍骨無存,而在下面,他們還有一線生機。”

  他境界差了哭老人一籌,自身戰鬥倒是不懼,但無力護住弟子不受餘波侵擾。

  “你是指九娘?哼,諒她也不敢!”哭老人渾不在意,擡起右手,周圍頓時有一道道黑色陰魂浮現,淒厲哭喊,讓人頭皮發麻,心神搖動,實力稍差一點的,會立刻被奪去魂魄。

  …………

  張聞正要走向集外,忽然發現另外一邊的瀚海有無數風沙捲起,方圓百里,盡是飛沙走石,紛紛涌向小山峯頂。

  而山腳的綠洲瞬間枯萎,牛羊牧民一個個脫水僵立,彷彿乾屍。

  遠在集中的張聞還看見大地一寸寸乾裂,宛如天災!

  以小山峯頂爲核心,砂礫如龍,遮天蔽日,一圈圈地卷向天空,彷彿最可怕的沙暴來臨。

  而在盤繞旋轉的狂砂颶風之中,隱約有一道道黑影,他們扭曲不定,無形無質,陰氣森重,叫聲淒厲,不斷地撲向峯頂。

  這正是哭老人用狂沙神功催動的“冤魂十八拍”之“惡鬼索命”!

  山腳之下,茵茵綠洲在飛“砂”走石中迅速枯萎,滿地悽黃,似乎水分都被抽乾了,牛羊牧民全部僵立原地,皮膚肌肉一寸寸脫水,隱約有黑色影子從他們體內飛出,投向峯頂的“惡鬼”們。

  這種可怕的場景並沒有止於小山及附近綠洲,而是向着方圓百里蔓延,要抽空一切生靈的魂魄,要枯萎整個大地。

  流沙集外,風砂籠罩之中,還算正常的泥土乾枯開裂,從小山方向一直延伸到集內,又延伸到後面的地域。

  集上,一個個行人相繼呆住,動作遲緩,皮膚乾癟,體內有黑影掙扎着往外鑽出。

  風砂打在“瀚海第一家”外面,發出啪啪啪的密集響聲,讓這看似破舊的客棧搖搖晃晃,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似乎很快就會脫去水分,化成粉末,坍塌於地。

  而客棧之內,那一桌桌客人就像外面的牧民一樣,紛紛變得呆滯,即將失魂落魄。

  瞿九娘一下站起,柳眉倒豎,高聲喝道:“老不死,小心天譴,生兒子沒!老孃的客棧招你惹你了!”

  隨着她冷冽的喝罵,客棧內彷彿有寒風颳過,用餐住宿的客人們齊齊打了個冷戰,清醒了過來,面面相覷,滿是後怕,同時,客棧的外牆木板等也沒有了脫水的跡象,只是依然在風吹砂打之下搖搖晃晃,吱吱嘎嘎。

  “宗師級的交手太可怕了……”眼睛如藍寶石的沙客喃喃自語,這裏距離交手之處足有幾十裏,自己等人都還差點被吸去了魂魄,若非有神祕的瞿九娘在,怕是逃不過這一劫。

  腰挎彎刀的沙客首領後怕地道:“正常宗師交手都會收斂波及的範圍,這樣便於威力集中,但哭老人例外,吸取的魂魄越多,他的冤魂十八拍越厲害!撞上這種事情,真他孃的倒黴!”

  他們是瀚海戈壁的馬匪,臣服於“瀚海邪刀”則羅居,對冤魂十八拍有一定的瞭解。

  “老大,我們是不是得信信佛,化解一下身上的罪孽,免得老是遇上這種倒黴事情?”

  “信你孃的佛!”

  ……

  才走到流沙集正中的張聞,皮膚暗金流轉,鎖住身魂,狀似羅漢,可暗金光澤卻愈來愈黯淡,彷彿大風裏的燭火,隨時會熄滅。

  他咬牙堅持,竭力定神,今日方知外景巔峯之威,竟恐怖如天災!

  小山峯頂,玄悲撥着暗金念珠,低聲誦經,一道道琉璃光芒從他手中散發,將大半個峯頂襯托得宛如佛門淨土。

  隨着哭老人一掌拍下,那一道道冤魂涌來,宛如滔滔黑流,不時在琉璃光芒之上慘叫着煙消雲散,不時將琉璃光芒撕咬得支離破碎。

  玄悲不喜不怒,不慌不忙,只是看着哭老人,聲音彷彿迴盪在他的心底:

  “你知道我爲什麼放棄完整的神功傳承,選擇差了重要經文的‘摩柯伏魔拳’嗎?”

  哭老人目光一凝,右掌一擡,左掌一推,風砂突然如龍墜下,而那一道道冤魂愈發無形無質,似乎行走於陰陽之間,讓人根本無從抵擋。

  玄悲說完之後,撥動的佛珠上一顆珠子由暗金變得漆黑,接着,他一拳打出。

  這一拳彷彿充塞滿了天地,拳頭變得透明純淨,宛如琉璃,不沾塵埃。

  他身周金黃光芒籠罩,一朵朵虛幻金蓮在峯頂綻放,背後呈現出朦朧虛空。

  虛空裏,一個個形狀猙獰的惡鬼、冤魂表情安詳地圍着一個金色蓮臺,蓮臺之上端坐着一位菩薩,滿臉慈悲,憐憫世人,掌中握有不斷流轉的生死氣息,宛如黑白變化的輪寶,蘊含着諸天大祕,生死奧義。

  這菩薩容顏模糊變化,最終隨着玄悲的拳意達至巔峯,露出了與他一模一樣的外貌,只不過一憂鬱沉重,一憐憫莊嚴!

  菩薩嘴巴張開,虛空裏頓時有云雷音迴盪:

  “今日之後,百千億劫裏,應有世界,所有地獄,及三惡道,諸罪苦衆生,我誓願救拔,離地獄惡趣,畜生餓鬼。及此罪報等人,盡成佛竟,我然後方成正覺。”

  “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衆生度盡,方證菩提。”

  禪音陣陣,佛光大放,涌來的惡鬼冤魂褪去了猙獰怨毒,臉現安詳,消失於空。

  風砂停滯,山腳亦有經聲佛號,一叢叢枯萎的乾草漸漸泛起綠色,暗流叮咚,乾屍般的牧民牛羊皮膚緩緩飽滿,飛出的黑色魂魄重歸於體,生之氣息盎然。

  乾裂的大地再次安穩如舊,流沙集上失魂路人紛紛脫離了“地獄”,又茫然又後怕。

  客棧之內,罵罵咧咧的瞿九娘臉現一抹訝異,低聲自語道:“真有人將‘摩柯伏魔拳’練到了這種程度?”

  生之氣息與琉璃佛光下,風雨飄搖的張聞終於擺脫了“冤魂十八拍”的影響,皮膚上流轉的暗金不再黯淡,重新變得純淨。

  看着眼前在死生之間走了一圈的場景事物,張聞忍不住愕然想道:“這怕已經是神仙手段了!”

  摩柯伏魔拳,窮究生死輪轉!

  哭老人一招被破,仰頭長嘯,聲音鑽入雲霄,刺破身魂,就像地獄深處鎮壓的鬼王臨世。

  他身周黑氣升騰,似乎地獄大開,陰魂失控。

  然後,他一掌翻天,從頭拍落,“冤魂十八拍”之“鬼門關開”!

  玄悲與背後菩薩依然一憂鬱一慈悲,拳似握印,再次打出,摩柯伏魔拳之“度盡衆生”!

  …………

  張聞回首望去,只見小山周圍茫茫砂礫包裹,黑氣佛光競豔,不斷交錯,似乎一時難分勝負。

  他知道以自己的實力,不說去幫助師父,怕是靠近山峯都辦不到,反而成爲累贅,但小師弟在客棧之內,孤身一人,做事呆愣,沒有經驗,稍微處理不好,就會招致殺身之禍,所以,他暫時放棄了“逃出少林”的打算,準備返回客棧,與小師弟匯合。

  正常情況下,自己逃走沒有半點內疚,可此時情況特殊,自己好歹與小師弟交情深厚,豈能不救援一把?

  而且,張聞內心不願承認卻很清楚的一點是,若還有別的敵人,若哭老人又佔據上風,類似脫去水分,抽魂奪魄的噩夢場景再現,那客棧之內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裏畢竟有位疑似外景的瞿九娘。

  張聞不得不承認,尋求庇佑與救助小師弟一樣,各佔自己返回客棧的原因一半。

  他剛剛轉身,目光突然凝固,瞳孔急劇收縮,因爲風砂飛揚的街道之上,自己對面正站着一位形貌詭異的男子。

  他穿着沙客似的黑色罩袍,白髮蒼蒼,但面容年輕,彷彿二三十歲的年輕男子,兩者對比,分外讓人心生恐懼。

  “安國邪……”張聞低聲叫出了他的名字,沒有轉頭就跑。

  這種情況下背身逃跑純粹是露出真正空當,將背心要害拱手送人。

  安國邪,“白頭禿鷲”,哭老人之徒孫,九竅齊開的高手,人榜第三十六位,比自己強了不知道多少!

  安國邪臉型消瘦,棱角凸出,卻別有幾分異域美感,他嘴角帶着一抹邪邪的笑意,戲謔道:“我的運氣倒是不錯,直接撞上一個,這下不怕被老祖責罰了。”

  一個還未開竅的對手,他根本沒有放在眼裏,很有幾分貓戲老鼠的感覺。

  說話間,他如禿鷲般前撲,雙掌一推,掌風熾熱,讓張聞幾似陷在沙漠深處,呼吸苦難,皮膚髮幹,身體脫水,力量匱乏。

  他雖未能習得“冤魂十八拍”,但狂沙神功卻已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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