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僥倖而已。”張聞簡短回答,阮玉書更是維持着清冷脫俗的感覺,微微點頭,不發一言。
陸中齊也不多話。帶着兩人七拐八拐到了城中繁華熱鬧的一條街道,進了臨街的一間雜貨鋪。
他直接穿過雜貨鋪,入了後面的院子,鋪中的掌櫃夥計等都目不斜視,視若無睹。
院子中有着十來位佩刀帶劍的江湖人士,他們有男有女,分成了三四堆,各自說着閒話。
見張聞和阮玉書跟着陸中齊進來,他們都略微愕然地望了過來。不是因爲別的,而是沒想到新來的同伴會如此年輕,一個十七八歲,一個十五六歲。都還是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實力能有多高?
陸中齊衝他們點了點頭,徑直越過,領着張聞兩人前往書房。
“陸帥屢次擊敗西虜。收復河山,卻被奸相陷害,貶於此地。讓不少江湖好漢又敬佩又義憤,此次上京之事傳開後,不少朋友前來護送,不過人多口雜,容易走漏消息,而且有的好漢實力不高,若讓他們加入,平白害了他們的性命。”走向書房的途中,陸中齊隨口介紹了一下,“故而我都觀察實力,設置考驗,婉拒了絕大部分朋友,剩下那十幾位都武功高強又值得信任。”
這纔是應有之意……張聞冷麪頷首,若將護送上京之事弄成了一場鬧劇,自己就算一身是鐵,又能打得了幾根釘?
穿過幾名家生子護衛把守的道路,幾人到了書房前,陸中齊恭敬地敲響房門。
“中齊,進來吧。”陸觀疲憊卻不失堅定的聲音響起,他雖不是高手,但也有着不錯的武功造詣。
陸中齊推開房門,示意張聞和阮玉書稍等,入內稟報了幾句後,纔出來請兩人進去。
“兩位朋友高義,陸某實在汗顏。”陸觀客氣了一句。
他身高七尺,皮膚黝黑,頷下五絡長鬚,臉上最出衆的便是那雙眼睛,明亮有神,蘊含堅定,整個人的氣質儒雅而不失剛硬。
張聞拱手道:“陸帥乃天下人之英雄,爲國爲民,俠之大者,我等願意赴湯蹈火。”
他也不寒暄,言簡意賅。
“爲國爲民,俠之大者……”陸觀神色一動,低聲重複起這句話。
“好,陸帥纔是當之無愧的大俠!”陸觀身邊還有兩人,一位是錦袍老者,氣度雍容,一位是負劍道士,獅鼻虎目,說話的便是他。
陸中齊微笑指着道士:“‘虎道人’金言金前輩。”
然後他又轉向錦袍男子:“觀水樓焦衝焦樓主。”
張聞用腳趾頭都能猜到虎道人和焦衝是這批江湖人士裏最頂尖的高手,或許名望也最重,所以差不多成爲江湖人士的首領,貼身保護陸觀。
互相見禮後,慷慨激昂的虎道人讚道:“兩位小友年紀輕輕便有這份身手,當真後生可畏,不過最讓貧道佩服的是你們知曉大義,明白俠之大者,不怕危險,前來相助,英雄出少年啊!”
焦衝也微笑道:“老夫多年未見如此出色的年輕人了,你們日後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作爲前輩高手,兩人半真半假地誇了幾句,而張聞和阮玉書一假一真,都是陌生人前清冷寡言之人,惜字如金地表達了謝意。
陸觀回過神來,長嘆道:“俠之大者,爲國爲民,陸某受之有愧,心在關塞,卻身老越西,平白蹉跎了歲月。”
虎道人大聲道:“陸帥,此番入京,你必將一展平生之志,外破西虜,內除奸相,還皇上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世道!”
陸觀神色變得堅毅:“此事艱難,但陸某九死不悔。”
又感謝了一番兩人殺掉高通之事,陸觀讓陸中齊妥善安置兩位義士。
陸中齊本打算讓他們加入別的江湖人士,分隊巡邏守護,但考慮到兩人沉默寡言。一個淡漠,一個清冷,似乎難以與人相處,於是乾脆讓他們跟着自己。
過了幾日,張聞一行悄悄離開了越西,保護陸觀上京。
…………
夜宿的院子裏,張聞拔出“邪劫”,緩緩施展着五虎斷門刀法和血刀刀法。
這兩門刀法是他刀法的基礎,沉浸最深,如今讀了天刀總綱精要後。重新使來,卻別有一番感覺,似乎明白了什麼,又彷彿什麼也沒明白。
他動作很是緩慢,時而停頓,一邊思索一邊運刀,看起來刀法笨拙生澀,似乎纔剛剛入門。
“天刀的總綱精要果然包含了宋缺一生刀道的總結,讀懂明悟非常艱難……”此時此刻。張聞很是羨慕《大唐雙龍傳》裏的寇仲,能面對面與天刀宋缺交手,得他磨礪指點,用刀勢激發他的潛力。短短時間內便真正的刀道入門,而自己不得不抱着祕籍,日夜苦練,艱難揣摩。
相比較而言。或許是身負雷神印記與神宵九滅部分傳承的緣故,自己的“雷言”修煉一日千里,如今已是小成。
“小張。你的刀法纔剛學?”虎道人與焦衝輪流貼身保護陸觀,出來透氣時,恰好看到張聞在練刀,有點可惜那口材質非凡的長刀。
“不是,在揣摩。”張聞冷麪卻不失禮數。
虎道人笑了笑,不置可否,轉而問道:“小張,你似乎刀劍雙修,可爲什麼從未看到你練劍?”
張聞略微昂首:“在下之劍,出鞘必要見血。”
劍客高傲自信的氣質展露無遺。
虎道人臉皮抽搐了一下,往另外一邊散步。
周圍休息的江湖好漢和陸家家生子個個掩飾不住笑意。
張聞對此毫不在意,不管他們怎麼想,至少心裏對自己的劍法會重視不少,肯定認爲自己是劍法強於剛入門的刀法,這樣形象就建立起來了。
阮玉書不知從哪裏溜達了出來,看到張聞正用慢動作練習刀法。
她若有所思地旁觀了一陣,傳音入密道:“你的刀法正在瓶頸期?”
“嗯。”張聞點了點頭,阮玉書家學淵源,能看出並不奇怪。
“若是突破,刀法近理,而且你本身還會‘阿難破戒刀法。”阮玉書對張聞刀法的實力再無疑惑,依然是傳音入密,“難怪能登上人榜。”
能登上人榜,張聞還是頗爲驕傲和得瑟的,臉上浮現出了笑意。
“聽說歷代以來,少林只有寥寥幾位高僧才真正練成這門刀法,掌握了真意?”阮玉書似乎有點好奇。
張聞輕輕頷首:“是。”
得瑟愈發多了點。
阮玉書微皺遠山般的黛眉:“他們好像大部分都先破戒而出了,可最終卻再入佛門,真正成爲高僧,你以後還會做和尚嗎?”
張聞的臉色當時就黑了。
阮玉書揹着七絃琴,雙手負於身後,嘴角微不可見地翹起,踱步往房中返回。
這時,外出採買的陸家家生子帶着酒菜返回了,她的腳步頓時放緩。
按照慣例,他們仔細檢查了毒素,並找來了一條黑狗每樣試喫。
過了片刻,黑狗依然無恙,這纔有人分別拿走屬於自己的那份酒菜,剩下的留給正巡邏守護的那批。
張聞正待上前,卻看見阮玉書愣在了那裏。
喫貨居然沒動,奇怪……張聞“邪劫”還鞘,疑惑問道:“阮姑娘,怎麼不去?”
阮玉書眉頭微皺,隱帶不解:“好像不太好喫,有點奇怪。”
話音剛落,就見好幾個人捂住喉嚨,荷荷出聲,轉眼就臉皮發黑地倒下。
而那隻黑狗依然活蹦亂跳。
“下毒?這種下毒能力……”張聞瞳孔微微收縮。
好幾個由於各種原因還未開喫的江湖人士如避蛇蠍般將手中的酒菜丟了出去,院子裏頓時酒香四溢,肉味橫流。
“毒無常!”除了張聞和阮玉書,包括陸中齊在內,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地喊道,聲音裏透着明顯的畏懼,各自擺出戒備的架勢。
黑狗歡快地喫着地上的食物,毫無異狀,倒地的江湖好漢卻七竅流血,再無呼吸,場面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陸觀、焦沖和虎道人聞聲也趕到了這處院子,看着地上的屍體,表情同樣的凝重。
過了好一陣子,見沒有別的變化發生,衆人才張羅着收拾,檢查着屍體,可眼底的恐懼和防備卻怎麼也掩飾不了。
“中齊兄,毒無常是?”張聞斟酌了一下,冷聲問道。
面對這種敵人,他也顧不得暴露自己的無知了。
陸中齊倒是不奇怪,小張和阮姑娘都年紀不大,武功頗高,性情冷淡,之前專心練武,對江湖之事瞭解較少是題中之意。
他嘆了口氣:“毒無常乃江南有名的魔頭,善於隱匿和下毒,手法千變萬化,詭異莫測,讓人防不勝防,比如剛纔,黑犬吃了沒事,我等吃了卻會身中劇毒,比如才從河裏釣起的活魚,直接用河水煮食,吃了之後依然會中毒,比衆多名聲實力還在他之上的左道高人更讓畏懼和害怕,想不到,想不到,他居然被奸相網羅了!”
未知最讓人恐懼……張聞輕輕頷首,剛纔他眉心發脹,精神外放,感應四周,依然未能找到毒無常的蹤跡,說明他並未在附近。
介紹完毒無常,陸中齊隨口說道:“天下絕頂乃國師、魔後這等開始感悟天道的大宗師。不過五指之數,下一層便是人間巔峯的邪君、鬼王、如意僧、洗月真人等,滿打滿算,也頂多十來人,而且彼此間也有強弱之分,其中邪君最有望成爲大宗師。”
“這些都是有數的人物,絕大部分江湖人士根本難以遇到,正常情況下,他們能接觸得是各方成名高手和一流高手。由於交手時容易受各種因數影響,境界並不等於實力。與這個對手戰鬥時的實力也不同於另外交鋒時的實力,所以孰強孰弱,只能根據戰績籠統判斷。”
“毒無常自身實力較差,未必能擠入一流高手的行列,但他用毒出神入化,隱匿無聲無息,論起名聲,足以算一方成名人物了,可止小兒夜啼。江南人士沒有誰不怕他,遇到別的高手好歹還能拼命,遇見他,只能在絕望和恐慌中毫無辦法地走向死亡。”
“若非毒性強烈了容易被人察覺。毒性差了又會被真正高手用內力逼出,毒無常都可擠入邪君鬼王的行列了。”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似乎在提醒張聞和阮玉書小心毒無常,但張聞卻聽出。他在趁此機會發泄內心的惶恐——雖然他對沿途阻攔和危險有所準備,但誰能想到,一開始便遇上了如此可怕的敵人!
張聞緩緩頷首。轉頭看向阮玉書,傳音入密地道:“得想辦法儘快除掉毒無常,否則就危險了。”
“嗯。”阮玉書神情不變,清冷回答。
檢查完屍體和食物,虎道人發現這是一種奇毒,對人類之外的活物無效,毒性雖然不夠猛烈,但毒死普通江湖人士卻綽綽有餘了。
由於擔心再被下毒,衆人都沒有喫晚飯,餓着肚子等待天明。
張聞盤腿打坐,耳聽八方,幻形神功運轉,沒放過任何微小的動靜,打算毒無常一出沒,便絕招伺候,務求一擊斃命。
到了半夜,他忽然聽到有人悄悄起牀,踏出房門,翻出院牆,急速遠遁。
張聞愣了楞,嘆息了一聲,沒有阻止。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第三個,短短一個時辰內,近二十個人翻牆逃走。
到了天明,張聞剛走出房門,便聽見了陸中齊憤怒的聲音:“這羣孬種!說什麼俠肝義膽,一碰到毒無常就屁滾尿流,夾着尾巴跑了!”
此時,陸觀身邊除了幾名家生子護衛,只剩下虎道人、焦沖和兩三位江湖好漢。
陸觀神色平和,不見怒色:“各位朋友來相助是義氣,是陸某的榮幸,擔心自身,想要離開是人之常情,是天生道理,沒有任何錯誤。”
他莊重地對張聞、虎道人等殘餘好漢行了一禮:“此行危險,九死一生,還請各位朋友考慮清楚再與陸某一起出發。”
“貧道既然前來,生死便已置之度外!”虎道人慷慨激昂地道。
張聞按着長劍,惜字如金地道:“不怕。”
阮玉書沒有說話,只是輕輕點頭,示意自己也不走。
陸觀大受感動,又行了一禮:“諸位大恩,陸某沒齒難忘。”
一行人再次出發,可比起昨日,人手少了足足七八成,寥落之中透出難以言喻的悲壯。
途中,陸中齊看着張聞和阮玉書,感慨地道:“想不到兩位年紀不大,卻有古之俠士風采,護送陸帥上京之事,勞煩你們了。”
由於人手嚴重減少,他不得不重視起張聞和阮玉書兩人。
衆人打扮成商客,穿城而出,很快到了野外,樹木漸漸增多,有的上面還掛着果實。
由於半天一夜未食,幾名家生子和江湖好漢有些承受不住,於是張羅着採摘果實,填飽肚子,這種天然之物,總不可能也被下毒了吧?
他們檢查完果實,隨口試吃了一個,然後捧着返回,打算呈給陸觀和張聞等人。
突然,他們一個個吐口白沫倒地,身體抽搐,轉眼便沒了氣息。
居然連天生的果子都被下毒了!
焦衝搶將上去,打算救回內功不錯,還在努力掙扎的一位,可就在這時,三道毒針從林中射出,打向他的面門。
焦衝有所防備,往前一撲,閃過了毒針。
嗖的一聲,一道細細的幽藍光芒不知從哪裏打出,恰好命中了焦衝的左臂!
焦衝咬牙抽出長劍,直接斬斷了左臂,鮮血噴涌而出,然後他連點幾處大穴,暫時封住了傷口。
毒無常就在附近!張聞眉心發脹,全力運轉起幻形神功,毒針打出的地方,一切彷彿都浮現於了腦海之中。
正當他勘察細微地感應時,阮玉書突地傳音入密:“不管他呼吸和動靜掩藏得再好,要來殺人,總是有殺氣的。”
她一手託琴,一手急撫,聲聲殺伐,慷慨激越,讓張聞都有點忍不住心中對毒無常的殺意,想要發泄一通。
這時,一處土包微微地動了動。
張聞當機立斷,長劍在手,合身撲了上去。
土包一下翻開,露出了一個灰撲撲的老頭,臉上帶着明顯的殺意,就要打出毒針,灑出毒粉。
“轟!”
忽然,張聞口綻巨響,宛如平地驚雷,震得陸觀和保護他的虎道人都頭腦眩暈,受傷的焦沖和陸中齊等人更是耳朵嗡鳴,跌倒在地。
毒無常身體晃了晃,眼神呆滯,透着明顯的眩暈,手中的毒針和毒粉掉落在地。
張聞騰空而起,燕子抄水,劍光一閃,落於了毒無常身後。
毒無常眉心鮮血泊泊流出,啪一聲仰面倒地。
“在下之劍,出鞘必要見血……”看到這一幕,虎道人心中油然浮現出昨日張聞傲然的話語。
他的劍法果然比刀法強,強很多!
錚一聲,張聞長劍還鞘,悠然轉身,盡顯劍客之風姿。
正當他打算走向毒無常的屍體時,蓬的一聲,屍體冒出一陣白煙,附近草木迅速枯萎。
等到白煙消失,屍體已經化爲一攤膿血,再無任何事物殘存。
“玩毒的就是狠,將自身都製成了毒人。”由於之前的經歷,張聞沒有慌忙靠近,搜尋戰利品,算是逃過一劫。
“小孟兄弟,你的劍法比我想象得還好。”陸中齊爬了起來,晃晃悠悠地道。
陸觀點了點頭,俯身挖起大坑,神情悲傷地埋葬橫死之人。
“怎麼樣,我劍法如何?”張聞悄悄問着阮玉書,要爲自己正名,我的劍法多麼瀟灑多麼隨意啊,什麼莽金剛雷刀狂僧根本就是以訛傳訛!
阮玉書清冷依舊:“不錯。吼聲也很威猛。”
吼聲威猛……張聞決定暫時不和她說話了。
堆好土墳,陸觀灑下一點清水,恢復了堅毅的神色:“我們出發吧。”
焦衝受傷頗重,留了下來,打算返家調養,出發時二三十人的龐大隊伍,如今只剩下了陸觀、陸中齊、虎道人、張聞和阮玉書五人,其餘逃的逃,死的死。
這纔是遇到的第一個高手,是上京途中的第一個難關!
看着剩下幾人,陸中齊既覺悲壯,又頗感前路迷茫,忍不住打量起面無表情的張聞和阮玉書。
改換路線是應有之意,可不能完全依賴於此,靠他們能行嗎?能一路闖過衆多高手的攔截,抵達京城嗎?
峯巒起伏,山風淒寒,破舊的山神廟四處漏風,吹得火堆搖搖晃晃,影子扭曲伸張,宛如一隻只張牙舞爪的惡鬼。
陸中齊喫着剛烤好的白麪饅頭,看着跳躍不定的火苗出神,改變路線後,幾人餐風露宿,繞城過村,避開了絕大部分攔截的高手,終於快要抵達京城了。
不過,他並沒有覺得安心,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忐忑,彷彿前面大半個月的風平浪靜是在爲接下來一兩日的驚濤駭浪醞釀。
他隱隱有種預感,連毒無常都出動了,朝中奸人絕對不會就此罷手,肯定還有更強的高手到來,這讓他非常擔憂。
陸觀坐在火堆前,手不釋卷,喫着饅頭,看着兵書,泰然自若,完全沒有身處險境,敵人隨時可能來襲的慌張,讓虎道人忍不住暗讚了一聲,陸帥果然是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良將!
想及於此,虎道人微微側頭,看向長劍橫於膝頭、雙眼半開半闔的張聞,看向神色平靜淡然,輕輕撫琴的阮玉書,心中更是感嘆,兩個小傢伙都比自己鎮定,真是江湖越老越是膽小。
過了今晚就好了,到了京城外,打出旗號,諒奸人們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襲擊,畢竟陸帥是聖上親自下旨招入京城的,而京畿附近人多口雜,只要走漏了消息,必然是滿門抄斬之禍……虎道人寬慰了自己一句,取下背上長劍,錚得一聲拔了出來,輕輕撫摸。
這口虎嘯劍跟着自己快三十年了,飲過不知多少惡人的鮮血,希望這次能助自己渡過難關。自己身亡不重要,若讓陸帥遭劫。那就是天下萬民的災難。
忽然,他摸索着劍身的右手停頓了下來,雙眼精光四射地看向破廟門邊。
只見那裏站着一個人。一個身材高大的人,一個手中握着闊劍的人。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了那裏,靜靜看着廟中衆人。
“劍將軍……”虎道人猛地站起,虎嘯劍斜指,聲音沉鬱,臉色凝重。
聽到這個名字,陸中齊嚇得跳了起來,竟然是劍將軍。他是縱橫九州的知名劍客,僅比邪君鬼王等人間巔峯的強者差一點。
他內功深厚,劍法大開大合,剛猛凌厲,宛如衝鋒陷陣的將軍,故而有了劍將軍的外號,正面戰鬥的實力超過毒無常不知道多少,曾經一人單挑九位一流高手,將他們全部斬於劍下,無論是名聲。還是戰績,都遠遠勝過自己這邊最厲害的虎道人。
陸中齊擔驚受怕地看向另外三人,只見陸觀放下手中兵書。緩緩起身,似乎打算與虎道人聯手,共抗強敵,神色之間並不顯慌亂,而阮玉書依然在撫琴,琴聲微弱,意境高曠,可這有什麼用?
愛練刀法的劍客小孟端端正正坐着,臉色無波。似乎眼前的劍將軍是四人,而非高手。
他嚇傻了吧?陸中齊忍不住這樣想道。畢竟劍將軍身材魁梧,氣勢逼人。哪怕靜靜站在那裏,也如山峯屹立,讓自己心跳如鼓,雙腿發軟。
早就聽聞超過了正常層次的高手都擅長氣機相爭,心靈交鋒,本以爲是無稽之談,今日面對劍將軍,才明白傳聞非虛!即使他不動手,僅僅站立於門邊,也讓自己戰意削弱,慌亂失措,十停功力發揮不出六停。
劍將軍一步一步踏入,每踏一步,都彷彿讓破廟抖動了一下,七步之後,虎道人握劍的手開始有點顫抖了,眼前的男子似乎越來越高大,就像神話傳說裏的巨人!
“虎道人,此事與你無關,你若離開,我不阻攔。”劍將軍聲音渾厚。
虎道人深吸口氣:“陸帥身負天下之望,關係西虜之禍,俗話說,寧做太平犬,莫爲亂世人,貧道不才,願以一人性命,換天下百姓安康!爾等倒行逆施,遲早會有報應!”
他暗暗打了個手勢,示意陸觀趁自己拖住劍將軍的機會逃走。
陸觀紋絲不動:“陸某從未認爲自己的性命高於旁人,馭下雖嚴,卻一向身先士卒,如此方有百戰不退的鐵山軍。”
他說話的時候氣勢勃發,彷彿正統率着數十萬大軍,讓劍將軍都微微色變。
陸中齊受此影響,一下消去了心中膽怯,慷慨道:“人未死,陣不退,鐵山在,胡虜滅!”
劍將軍錚得一下拔出長劍,劍身寬闊,宛如門板。
“我身受大恩,不得不來殺你,還請受我一拜。”劍將軍莊重行禮,言談之間,彷彿殺陸觀虎道人等如殺雞狗,毫不費力,讓陸中齊再次心中一顫。
他神色平靜,隱含憐憫,闊劍一展,便要發動攻擊。
就在這時,一直冷漠撫劍的張聞突地站起,錚的一聲,長劍出鞘,寒光四射。
他看着劍將軍,面無表情地道:
“你若能讓我回劍防守一招,便算我輸。”
這是何等的狂妄?不僅劍將軍,張聞這邊的虎道人、陸中齊都有了相似的感覺!
就算你劍法再出衆,劍將軍也是成名多年,戰績顯赫,縱橫天下的高手,怎麼可能連讓你回劍防守一招都辦不到,即使魔後國師在此,也不敢說此大話!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
就在劍將軍略微心浮氣躁時,張聞出劍了,往前一步,彷彿踏在他的心頭,長劍歪歪斜斜地斬落,像是小孩的塗鴉。
咦?同樣的一聲咦,虎道人和陸中齊是驚訝不解,是不敢相信,狂妄自大的小孟怎麼會使出破綻百出的一劍?就像他從未習練過劍法!而阮玉書則是若有所思,彷彿明白了什麼。
劍將軍眼中的這一劍卻難以描述,破綻雖多,卻不斷變化,讓人無法把握住!
他之前營造的氣勢被張聞恰倒好處地破掉了,氣機相爭落於下風,沒有多的辦法,只能闊劍橫掃,彷彿使用的是鐵棍,將張聞距於防禦圈之外,先圖自保。
張聞長劍如落葉,忽地下垂,點在闊劍劍尖。
劍將軍只覺長劍如吊千斤墜,手腕一重,猛然下沉。
藉着這一點之力,張聞長劍反彈向上,斜斜刺向劍將軍喉嚨。
劍將軍別無他法,只能退後一步。
在他邁步之時,張聞同樣也踏出一步,如影隨形。
劍將軍大吼一聲,不知使了什麼祕法,闊劍擡起,由下往上,似乎要將張聞劈成兩半。
他的劍法與普通不同,剛猛異常!
張聞忽地躍起,劍尖一抖,由平直變成斜上。
以兩人的距離,劍尖與喉嚨還有一點空隙,難以刺中,但斜上之後,與下巴卻親密接觸了。
噗呲一聲,鋒利的冰闕劍沒有任何阻礙地從下頷刺入了的腦袋,帶得他腦袋揚起,帶得他闊劍失準。
張聞落於一邊,長劍低垂,鮮血在劍尖凝聚,緩緩滴落。
撲通,劍將軍魁梧的身材仰面倒地,激起塵埃一片。
“你輸了。”張聞冷淡地拋下一句話,重新走回火堆邊坐下。
劍將軍眼睛圓瞪,殘留着恐懼和驚愕,可卻已經沒有了呼吸,難以回答張聞。
他竟然真的沒有讓小張回劍防守一招!而且僅僅四招便斃命當場!
陸觀、虎道人和陸中齊看了看神色平淡,似乎剛纔只是動手烤了個饅頭的張聞,又看了看死不瞑目的劍將軍,油然而生對他劍法的恐懼。
回想方纔的戰鬥,他們發現張聞的每一招都不算精妙,相反破綻百出,普通平常,但是他時機、角度、輕重的把握卻妙到毫巔,彷彿對劍將軍瞭若指掌!
世上竟然有這樣的劍法!竟然有這等劍客!
虎道人原本以爲自己比較瞭解小張的實力了,可現在看來,他劍法的恐怖猶在自己想象之上,恐怕已經接近於鬼王如意僧的層次了。
他纔多大啊?莫非真有天生劍客?
有小張在,這次入京看來是有驚無險!陸中齊長舒了一口氣,感激地對張聞點了點頭,跑到劍將軍面前,俯身搜起屍體。
劍將軍是來殺人的,本身風格又大開大合,所以身上僅有一包乾糧和一袋銀子,以及一封書信。
陸中齊把劍將軍的闊劍拾起,放到了張聞身邊,這是他的戰利品。
張聞不動聲色,不置可否,內心卻暗爽不已。
“不好!”陸中齊隨手打開書信,看了一眼,驚呼出聲。
虎道人急問:“怎麼了?”
陸中齊表情難看:“寫信給劍將軍的是鄭家四凶,他們也要來刺殺陸帥!”
“鄭家四凶?”虎道人臉色大變,陸觀也微微皺起眉頭。
陸中齊知道目前唯一能依靠的便是小張,趕緊爲他介紹道:“鄭家四凶單獨來看,都比劍將軍稍遜,但他們有聯手祕法,慣來又同進同退,所以曾經被列入鬼王洗月真人他們的層次,不過後來聯手襲殺邪君卻被輕鬆擊敗,成爲了他的僕役,這纔不再被認爲屬於這個層次的高手。”
“即使如此,他們四人聯手也有着極度接近於人間巔峯的實力,絕非劍將軍可比!”
聯手祕法對付別人確實效果好,可面對不懼羣攻的“不死印法”只有找死的命……張聞暗笑一聲。
“最可怕的是,鄭家四凶目前是邪君的僕役,他們出手意味着邪君也插足此事了!”陸中齊再次倉皇失措,“小張兄弟,阮姑娘,要不然我們連夜趕路吧?”
“遲了。”門外有人陰笑道。
砰一聲,門板被撞飛,四個人如旋風般衝了進來,站定於劍將軍身前。
他們虎頭虎腦,滿臉橫肉,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全都空着雙手。
“遲了,你們來不及逃跑了。”最左側的那位再次陰笑道。
“因爲我們已經到了。”他身邊的兄弟跟着說道。
“有我們在,你們都得死。”右側第二位強調着。
“所以逃與不逃毫無意義。”最右側的傲然環視張聞等人。
張聞握着冰闕劍劍柄,專注地看着劍尖,彷彿除此之外,再無別的事情吸引他,而陸中齊連連倒退,不知不覺就躲到了張聞身後,虎道人緊緊護衛住陸觀,目光下意識掃過張聞,阮玉書輕撫古琴,對面前之人視而不見。
“他死了。”最右側的鄭家兄弟看着劍將軍的屍體道。
“武功不夠好,所以死了。”右側第二位道。
“我們比他強,肯定不會死。”左側第二位用力強調。
“死的將是你們!”最左側的那位陰測測地看着張聞等人道。
他們位置站得很奇怪,似乎永遠要呈半圓形,說話也必須按照一定的順序來。
在陸中齊、虎道人的期盼下,張聞握着長劍起身,動作不急不緩,彷彿眼前四人不過土雞瓦狗。
“邪君來了嗎?”張聞眼睛看着自己的長劍,漫不經心地問道。
“主人沒來。”鄭家四凶最左側的大哥回答道。
“因爲沒有必要來。”左側第二位解釋原因。
“你們還不配他出手。”右側第二位崇敬地道。
“我們足夠了!”最右側的小弟非常自傲。
張聞擡起頭,長劍斜指,冷淡地道:“真可惜,沒人替你們收屍了。”
他說的理所當然,陸觀、陸中齊和虎道人由於目睹了他適才輕鬆殺掉劍將軍,竟然也有了點理所當然的感覺,不過轉眼想起面前是鄭家四凶,想起他們的赫赫兇名。又變得忐忑不安。
“不需要人爲我們收屍。”右側的老小冷哼道。
“我們肯定會贏。”右側第二位擡起雙掌,擺出動手的架勢。
“需要收屍的人是你。”左側第二位反脣相譏。
“可惜沒有。”左側老大踏步上前,四人如同一體,八掌齊下,宛如天羅地網,難有空隙!
張聞突然開口,舌綻春雷:
“疾!”
就在這時,阮玉書琴聲一下變得刺耳,與張聞的吼聲融爲一體,穿心刺肺!
鄭家四凶只覺耳朵嗡隆一聲巨響。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頭暈目眩,手腳遲緩,若非雄厚的內力自然抵抗,說不定都呆滯當場了。
張聞抓住機會,欺身上前,長劍一掃,施展出“破箭式”!
啊!
鄭家四凶幾乎同時發出慘叫,眼睛閉上。卻有鮮血和液體流出。
眼睛瞎掉後,他們胡亂揮掌,任意邁步,非常混亂。
張聞俯身衝入他們之間。劍光連閃了四下,然後傲然而立,長劍還鞘。
撲通,鄭家四凶難分先後地倒下。全是喉嚨中劍,位置不差分毫,若有人看到。恐怕會以爲是一具屍體和它的三個倒影。
三招,僅僅三招,威震江湖、兇名赫赫的鄭家四兄弟便伏屍當場,從頭到尾,毫無還手之力!
虎道人覺得自己一輩子的震驚加起來都比不過今日,根本就像在做夢!
什麼時候自己可望而不可即的劍將軍、鄭家四凶變得如同普通人,在小張的劍下沒有半點抵抗能力!
據說他們聯手可比鬼王洗月真人,那小張單人獨劍呢?
他和陸中齊看着張聞的眼光徹底改變了,不管有多麼難以相信,事情都確鑿無疑,眼前這位將來或許就是現在的“劍皇”,能與魔後國師等人鼎足而立!
張聞轉身走回火堆前,對陸觀的感謝輕輕頷首,接着與往常一樣,不發一言。
老實說,這並非自己的雷言強大到這種地步了,也不是阮玉書的琴聲加成讓威力倍增,而是鄭家四凶只有聯手才能算得真正高手,單獨對抗雷言加琴聲,僅僅比毒無常稍好,換了鬼王邪君這個層次的高手,雷言僅僅能讓他們略微眩暈,遲緩剎那,錯失良機。
一旦頭暈目眩,暫時無法聯手,鄭家四凶的結局就已經註定!
陸中齊再次搜索起鄭家四凶的屍體,可惜他們慣來魯莽,身上除了喫的,還是喫的。
“有封信!”搜到最後一人時,陸中齊驚喜交加地說道,這或許是朝中奸人指使行刺的證據,到時候呈到聖上面前,肯定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
“什麼內容?”陸觀不慌不忙地問道。
陸中齊檢查了一下,拆除信封,展開一看,臉色大變:“是邪君的信。”
他下意識唸了出來:“關某手下魯莽,還請陸帥恕罪,異日必親自上門,請陸帥等候。”
看似客氣的話語,卻透着霸道和自信,彷彿在說,你項上人頭,我取定了!
而且這還是在鄭家四凶失敗前寫的,似乎他能未卜先知!
“裝神弄鬼,雕蟲小技。”張聞冷冷道了一句。
虎道人一下醒悟過來:“邪君寫這封信是有備無患,若鄭家四凶能得手,信自然不會被我們看到,回去燒了便是,若他們失手,說明我們這邊有和他幾乎同層次的高手,這封信就能起到擾亂心靈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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