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平復情緒後,忽地嘆了口氣:“但至少這說明邪君肯定會出手。”
“是啊。”虎道人同樣長嘆一聲,山神廟內再次變得安靜沉默,只有意境高遠的古琴之聲迴盪。
他們都沒有說話,小張雖強,劍法莫測,但比起成名多年,不死印法與幻魔身法威名遠播的邪君,恐怕還是差了點。
“邪君”關應曾經分別在國師、魔後手下逃脫,也曾力敵鬼王、絕刀、如意僧聯手不敗,實力可見一斑!
悽風自然有苦雨,山神廟外漸漸飄起了秋雨,夜色更深。
陸中齊沒再提趁夜趕往京城之事,因爲這樣的環境下,走夜路很容易遇襲,到時候小張根本來不及救援,還不如固守山神廟。
風大雨急,打得瓦片啪啪啪作響,更添夜深人靜之感。
這時,四面窗戶猛地被撞開,五六道人影躍了進來。
他們剛要動手,卻看見張聞長劍橫膝,不動如鍾,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們,沒有任何出劍的跡象。
來襲之人一愣,目光下意識四下打量,看見接近山廟之門的地方,橫七豎八倒着五具屍體。
一人身材高大,臉龐粗獷,雙眼圓瞪,死不瞑目,眉心傷口極深,另外四人虎頭虎腦,長得一模一樣,傷口位置和深淺也一模一樣,全在喉嚨之上,全是劍傷,乍一看去,讓人以爲是自身幻覺。
這幾人驚恐交加地收回目光,看向破廟內最引人矚目的張聞,看到他冷麪冷口,眼神森然,看到他長劍之上還有幾縷鮮血緩慢流向劍尖,結成一滴血珠,搖搖欲墜。
輕微聲響,血珠滴露,落於地面。
“逃!”這幾人齊喝一聲,怎麼來的就怎麼躍了出去,只不過沒有了殺氣和矯捷,顯得狼狽驚慌。
廟內再次恢復了安靜,這一次,陸中齊、虎道人等都放鬆了不少,阮玉書的古琴之聲改變,流水潺潺,盈動清越,陸觀乾脆拿起了兵書,就着火光細細品讀。
外面又來了一撥人,他們看到了撞壞的窗戶和大門,感覺到裏面毫無動靜,心中一驚,沒敢輕舉妄動,悄悄到了窗邊,打量裏面。
這一看,他們嚇了一跳,陸觀一行人彷彿郊遊般悠閒,根本沒有被圍追堵截的慌亂和緊張。
而最吸引他們目光的是一位長劍橫膝的年輕人,他雙目半開半闔,神情冰冷淡然,讓人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寒意和畏懼,比那位可遇而不可求的絕色少女更顯眼。
他們吞嚥了一口唾沫,仔細打量破廟裏面的狀況。
忽然,他們目光一凝,瞳孔收縮,失聲道:“劍將軍!”
“鄭家四凶!”
短暫的沉默後,不少人轉身便走,頭也不回,連鄭家四凶都死在了這裏,誰敢動手?
還有幾位比較膽大的留下了,他們覺得有些古怪,裏面之人既然能殺掉鄭家四凶,爲什麼不出來幹掉自己等人?莫非另有蹊蹺,殺鄭家四凶的非是他們,且已離去,所以他們只敢嚇人,不敢真正動手?
有人鼓起勇氣,縱上屋頂,找準位置,一下打破瓦片和木樑,凌空下擊!
另外幾人趕緊回頭,看向裏面,一旦他們暴露出虛弱,自己立刻動手。
啊!
一聲慘叫傳來,他們根本沒看清楚交手的過程,就發現剛纔突襲之人已經倒在了地上,頭破血流,手腳骨折,但致命傷是眉心一劍。
而那名冷峻無情的年輕人,依然盤膝而坐,長劍橫放,只不過劍上多了一絲絲鮮血,它們迅速匯聚,在劍尖聚成血滴,一滴滴落下。
滴答滴答,微弱的聲音彷彿是敲醒在他們心頭的鐘聲,他們一個個沉默着轉身離開。
之後,又來了幾波人,但再也沒誰敢進入山神廟,全都是旁觀了一陣就默默無言地退走,冒雨來,淋雨去!
雨消雲散,天色漸明,張聞緩緩起身,平靜無波地道:
“該出發了。”
裴水,京城賴以生存的長河,水流滾滾,帆影層疊,好不熱鬧。
張聞一行人此時正站在裴水岸邊,眺望對岸鱗次櫛比的坊市,以及遠遠的城門。
“九年未見,京城繁華宛如昨日。”陸觀半是感慨半是嘆息。
“若西虜南下,如此繁華盛景不復,還請陸帥爲百姓爲天下保重身體。”虎道人誠懇說道。
他看了一眼張聞,感嘆道:“張小友,雖不知你們出身來歷,但此次之事全賴你和阮姑娘相助,天下之人皆畏奸細權勢,畏他身邊高手,唯有你們義字當頭,貧道雖無法代天下百姓,卻能代自己謝過你們。”
陸觀輕輕頷首:“英雄出少年,兩位小友的恩德,陸某銘記於心,希望日後能有報答之處。”
“我等爲公義,非私恩,陸帥若能擊退西虜,便是對我們最好的報答。”張聞還是那副冷峻劍客的樣子。
陸觀鄭重點頭:“驅逐西虜,永絕後患,乃陸某生平之志。”
京城在望,他心中豪情和壓力頓生,上了船後,一直默默無言,看着江水奔騰,看着岸邊人潮。
“越西和京城相比簡直一個地下一個天上。”陸中齊明顯地放鬆了不少,過了裴水,抵達對岸,便能找到驛站,拿出聖旨,到時候危險就算過去了。
所以他有心情欣賞裴水兩岸和京師外廓。
虎道人嘿嘿笑道:“貧道對此倒沒什麼感觸,只是分外想念德勝樓的狀元紅,嘖,光是想到,肚裏的酒蟲就開始翻滾了。”
這一路來,因爲怕誤事。他居然一直忍住沒有喝酒。
張聞感受着江風,微微點頭,此處京城確實比宣武更加龐大和繁華。不過佩刀帶劍的江湖好漢明顯少了很多,士子淑女漫步於兩岸楊柳之下。
一艘樓船沿河而下。從五人坐的渡船前駛過,陰影籠罩過來,彷彿天都暗了一般。
忽然,一道人影從樓船撲了過來,身形極快,幾有殘影存留。
他兩袖展開,隨風飄蕩,宛如蒼鷹搏兔。與翻滾起伏的江水,與緩緩下行的樓船,與兩船之間的陰影完美地形成了一個整體,無論角度,還是姿勢,都異常融洽,彷彿帶着周圍天地一掌拍來,讓張聞有一種被樓船,被江水,被陰影排斥的感覺。似乎天地之大,再無自己容身之處。
這是難以詳盡的感官,張聞彷彿在獨身挑戰天地。氣勢削弱,不敢妄動,似乎牽一髮能動全身。
氣機交鋒,心靈爭鬥,張聞此時此刻對這八個字的瞭解更深了,不僅僅是各種心理上的技巧,氣氛和氣勢的營造,還有對天地萬物,對自然之道的些許感悟。
這或許是成爲外景的必經之路……張聞忽地有所明悟。
來襲之人一掌拍下。似乎沒有用力,虛虛空空。越變越大,讓人難受至極。
錚!
張聞冰闕劍出鞘。直接搶攻,若是退後,這種氣機糾纏和壓迫之下,自己立刻就會徹底落於下風,再難扳回。
長劍斜指,劍尖顫抖不定,籠罩了來襲之人的四處破綻。
劍光剛起,來襲之人半空微滯,掌法變化,破綻居然搶先消失,成爲了引張聞長劍入網的陷阱。
張聞手腕一抖,長劍挑起,指向來襲之人的喉嚨。
長劍剛變,對方又是搶先,雙掌一錯,灼熱陰冷,打旋而來,一下帶歪了長劍。
不死印法!
張聞瞬間就明白了對方的身份,也明白了自己獨孤九劍爲何連續兩招都未有效果的原因!
不死印法善於真氣查敵,精神偵敵,自己劍法還未使出,他便已從肌肉反應等窺出一二,自然能搶先變化,設下陷阱!
張聞深吸口氣,長劍迴旋,歪歪斜斜斬出,不斷變化,彷彿永無止境。
乒的一聲,張聞長劍終於碰到了對方的手掌,先是陽剛猛烈,接着一下陰柔,似乎要將張聞拉過去,讓他難受得想要吐血。
不過,張聞對此早有預料,就像達到了獨孤九劍裏新的層次,料敵機先,長劍順勢一轉,趁陽盡陰生交替之際,橫向一削,似乎要斬於空處。
可長劍剛變,對方的雙掌也變,恰好位於此處,如同自行上門來!
這一次,哪怕能提前偵出張聞的劍法變化,也是躲避不及了!
忽然,來襲之人右掌一豎一探,一圈又一圈的氣環打出,“套”向張聞劍尖。
張聞既覺虛不受力,又彷彿對方意境如實,將自身長劍帶的歪歪斜斜。
他的破氣式還未入門呢!
張聞之前是右手使劍,此時左手一伸,拔出了一口漆黑長刀,一反別人不沾煙火的出招感覺,紅塵意味濃重地劈了出去。
刀光亮起,一道道電芒閃爍,照亮陰影,頓時打破了那種人與自然的和諧。
劈山開路,填海造地,纔是俗世生存之道,纔是種種的紅塵之路!
對方一怔,氣環自行崩散,雙眼微紅,似乎想到了自身的皇圖霸業,想到了魔門稱雄。
刀光及身,他忽地醒悟,非人般半空打旋,刀勁入體,如泥牛入海,不見蹤影。
他單掌一按刀尖,整個人倒飛了回去。
樓船經過了小渡船,陰影消失,陽光重新照來,明媚而燦爛,先前窒息般的戰鬥宛如迷夢。
張聞側頭望向樓船,恰好看見欄杆處一位儒袍寬帶的中年書生正負手打量自己,兩人目光交匯,似有電花跳躍。
邪君關應……張聞刀劍還鞘,冷峻淡然。
驚神劍小張……關應兩鬢微微發白,嘴角含笑,說不盡的風流儒雅。
兩船越離越遠,張聞忽地吟道:
“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關應目光微變,負手眺望遠方河水,身影漸漸消失在帆影重疊之處。
“不勝人生一場醉,好,好!貧道喜歡這句詩!”虎道人朗聲笑道,想不到小張還有這番才情和胸襟。
剛纔張聞和邪君的交手電光石火之間,轉瞬即逝,除了阮玉書之外,其他人全都沒有察覺,還以爲京師盛景讓一貫冷漠的小張也詩興大發。
張聞笑了笑,右手捂住嘴巴,輕咳了一聲,悄悄一看,裏面一坨暗紅。
剛纔不死印法之下,自己真氣被牽扯激盪,受了點內傷,當然,由於金鐘罩將經脈內臟等改造得已經頗爲強悍,所以傷勢基本沒有影響,換了他人,恐怕得休息一段時間才能復原。
不過,邪君也不是完好無損!
張聞抽出邪劫,看見它的刀尖有一絲血痕殘留,在電光之下略顯焦黑。
一刀換一掌,扯了個平手!張聞豪情頓生,受不死印法啓發,忽然對天刀精要有了一些瞭然。
與天地自然的和諧,必然得感受相應之道,不死印法便是藉助真氣與精神的相輔相成,融洽配合,纔有外在的部分神異,也只有眉心祖竅小成,心靈提升,元神強大,方能感應天地,得入微之境。
一路之上,張聞聽着他們討論,大概明白了籠統的境界劃分,普通,內家高手,地界,天界,入微,悟道。
所以,自己的幻形神功可以取其精華,幫助天刀修煉。
阮玉書彷彿感受到了張聞心中豪情,輕撫起古琴,曲聲豪邁,境界深遠。
渡船抵岸,五人踏足碼頭,前往驛站。
在驛站官員的安排下,很快便有鐵騎護送陸觀和張聞等人入京。
沒過多久,一行人抵達了城外,張聞仰起頭,看着高大的城門,看着門洞如畫卷般緩緩展開,心中油然道,魔後,國師,邪君,鬼王……我來了!
“成功護送陸觀入京,主線任務一完成,每人獎勵兩百善功,安頓好後去瀟湘樓,與羅勝衣一行會合,開啓主線任務二。”
六道輪迴之主宏大莊嚴的聲音在張聞和阮玉書心頭響起。
…………
一處典雅的府邸內,一位賣相極好的老者略顯愕然地看着面前之人:“陸觀活着入京了?”
“相爺恕罪,屬下實在沒想到陸觀身邊有不下於鬼王的高手。”他面前之人額頭冷汗泌出。
“是哪位高手?不是說邪君也出手了嗎?”老者冷靜了下來。
稟報之人搖了搖頭:“邪君不知身在何處。那位高手年紀很輕,被稱爲‘驚神劍’小張。”
“小張……”老者重複着這個名字。
花香四溢的院子裏,一位風姿綽約的蒙紗女子忽地站起:“陸觀沒死?”
“是,傳聞邪君親自出手了,但陸觀依然活着,因爲他身邊有位很強的高手,據稱是‘驚神劍’小張。”彙報的女子說到邪君,有點恐懼又有點不屑。
“哼,不是號稱不死印法天下第一嗎……‘驚神劍’小張,到底何許人也……”蒙紗女子來回踱步。
觀星樓內,一位白髮老者看着面前的星盤,皺眉對弟子道:“明明陸觀要死,爲何有流星劃過,改變了痕跡?”
“弟子不知。”他的弟子完全弄不明白。
白髮老者低聲自語:“驚神劍小張……”
入了城,進了驛館,陸觀等待着皇上召見,而張聞和阮玉書找了個拜訪故友的藉口,聯袂到了大街。
張聞回想之前與邪君的交手,正躊躇滿志,打算練就自己的天刀,忽地聽到阮玉書狀似不經意地道了一句:“剛纔那一刀是阿難破戒刀法之一?”
“是的。”張聞沒有隱瞞,想聽聽琅琊阮氏的嫡系子弟對自己刀法的評價。
阮玉書穿行於人潮涌動的大街,目不斜視,清冷自若:“很強,雷刀狂僧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呵呵。”張聞只能如此回答了,要糾正別人的偏見並非容易的事情!還好之前沒用金鐘罩,否則莽金剛也名副其實了!
京師街道縱橫相交,成棋盤狀,瀟湘樓距離驛館很遠,張聞兩人花費了小半個時辰,沿途問路,總算走到了該處坊市,看到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酒樓。
正當他尋思着該怎麼打聽羅勝衣一行人的時候,耳畔就傳來羅勝衣爽朗豪邁的聲音:“小張之名已遍傳京師,當真盛名之下無虛士。”
他和葛懷恩站在酒樓臺階旁,狀似專程等待。羅勝衣微笑道:“此處人多耳雜,進去再說。”
張聞和阮玉書點了點頭,沉默着跟隨羅勝衣、葛懷恩穿過酒樓大堂,穿過小橋流水,抵達了後面一處雅靜的院子。
“你們剛入城,我就得到了六道輪迴之主的提示。”關上門,仔細檢查了四周一番,羅勝衣這纔開口解釋。
協作任務理應如此……張聞恍然想道。
就在這時,六道輪迴之主冷漠高遠的聲音再次響起:“主線任務二開啓,幫助陸觀重獲皇帝信任。拜將點兵,成功獎勵四百善功,失敗扣除相應善功。”
“重獲皇帝信任……”張聞微微皺眉,看向羅勝衣,“羅兄,你們的主線任務一應該與這個相關吧?”
羅勝衣輕輕頷首,指着滿桌的酒菜:“邊喫邊說。”
張聞毫不避忌羅勝衣和葛懷恩,仔細檢查過酒菜安全,並看着阮玉書入口,這才放心地吃了起來。
“西虜節節勝利。駐軍裴河上游,並派遣使者前來談判,條件苛刻。皇帝氣急中風,已是昏迷不醒。”羅勝衣波瀾不驚地說道,“我們的主線任務一便是獲得某位皇子的信任並暫時阻止和談,現在看來,若是能幫助我們支持的皇子登上皇位,主線任務二即可順利完成。”這確實是解決之道。
“三皇子。也只有他才願意接納我們。”羅勝衣神色淡然地說道。彷彿在說着一件毫不重要的事情。
葛懷恩安靜坐於一旁,並未插嘴。涵養極好,阮玉書則專心於飯菜。姿勢優雅,風捲殘雲,看得羅勝衣都忍不住愣了愣。
“三皇子這方的勢力如何?”張聞聞絃歌知雅意。大概明白三皇子是實力最薄弱的一方,否則不至於接受來歷不明的羅勝衣等人。
羅勝衣把玩着酒杯:“不太強但也不弱,至少入微境的洗月真人是支持他的,而且同一境界的還有,但我不清楚是誰。”
“他的競爭對手呢?”張聞正經的時候還是能剋制喫貨本色的,不像旁邊那位。
羅勝衣放下酒杯:“太子乃正統,背後有國師,有如意僧,有衆多朝臣,四皇子乃劍皇弟子,在江湖之中頗有人望,不乏朝廷重臣與他暗通曲款,七皇子最得皇帝信任,滿腹詩書,弓馬嫺熟,可在江湖上卻沒有根基,原本政事堂左相由於皇帝的關係意屬於他,如今隨着皇帝昏迷,不知是否有甦醒的機會,又疏遠了他。”
“不過,現在他似乎知道了自己的不足之處,明通朝臣,暗接高手,我懷疑魔後已祕密入京,就住在七皇子府。”
張聞沉吟了一下道:“這個世界的高手有多大能力左右朝局變化?”
“我曾經與疑似魔後之人過了一招,勉強逃脫,除了不能引動天象變化,她的實力和境界已經接近於半步外景,這種人物,若皇城或朝堂無高手,完全可以左右政局,不服的都能暗殺掉。”羅勝衣吐了口氣,顯然與疑似魔後的短暫交手讓他有點後怕。
他接着道:“不過,這方世家儒家強盛,禮樂射御書數無一樣捨棄,能稱爲大儒的,實力都不可謂不強,比如右相‘再世星君’王德讓,比如半儒半道的國師長樂真人,他們都堅持嫡庶長幼之分,排斥外道,鄙夷濫用武力之人,要想刺殺皇帝和太子,哪怕是魔後劍皇,也得謀劃許久,找出機會。”
“既然如此,太子繼位的可能最高,幾乎無人能夠阻止。”張聞皺了皺眉頭。
羅勝衣胸有成竹般笑道:“皇帝在位多年,年事漸高,對太子多有提防,很是不喜,屢次打壓,若非國師力保,恐怕太子已經被廢掉了,所以,若有皇帝遺旨,其他皇子一樣有登位的可能,不過在皇帝昏迷後,慣來只忠皇帝的右相便夜宿太極殿,不給任何人篡改遺旨的機會。”
“此事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明日我便帶你們去見三皇子,你現在威名遠播,他肯定會非常重視。”
張聞對此事略有異議,不一定非得三皇子繼位才能讓陸觀重獲重用,西北局勢糜爛,只要能除掉朝中與他有仇之人,新皇多半會用他,不過若事情如此簡單,六道輪迴之主也不會給四百善功了。
“好的。”他想了想,決定見過三皇子,看看他的爲人、氣度、才華等再說,“曹戰呢?”
剛纔他就奇怪,怎麼只有羅勝衣和葛懷恩在,曹戰不見了影蹤,而自己又沒收到有一名新人死去的提示。
“他得了三皇子信任,隨時聽候差遣。”羅勝衣神色不變地說道,於他而言,無論曹戰想做什麼,只要不妨礙到自己,都沒什麼需要在意的,“聽說你與邪君交手了?不死印法如何?他的實力如何?”
他顯然也有支線任務三,因此頗爲關心邪君的實力和不死印法的特殊,而且他從張聞屢次出手判斷,自己和他在伯仲之間,誰大意誰就會輸,他與邪君的實力對比同樣適用於自己。
張聞想了想,沒有隱瞞,也沒有自誇:“若正面交手,我實力盡出,也只能保命。”
大江之上的交手,邪君雖然藉助了江流之勢,樓船與陰影之勢,讓自己在氣機交鋒中處在下風,但他也凌空下擊,不踏實地,變化不力,這才被自己的“邪劫”傷到,並因爲驚訝於“落紅塵”,謹慎之下,選擇了撤走,若再次交手,面對不死印法,自己勝算很低,除非當時當日雷雲匯聚。
對不死印法,張聞還算了解,知道它乃一等一的吸勁、化勁、卸勁法門,若不掌握真氣高度凝聚的技巧,很難傷到邪君,只能憑藉“邪劫”的鋒利和特異。
這方面,閻羅帖比阿難破戒刀法強,因爲阿難破戒刀法前兩式,刀勁發散,惑人耳目,以心靈之刀爲主,而閻羅帖從劍光就能看出,純粹凝練,若佈置得當,倒也不是毫無勝算,當然,要想殺掉掌握了不死印法和幻魔身法的邪君,很難很難。
要是再於邪君交手,我就得金鐘罩、阿難破戒刀法、閻羅帖、獨孤九劍全開了,好不容易糾正過來的畫風又得不對了,旁邊這位肯定會說,嗯,莽金剛名不虛傳……張聞望着窗外,略感“悲傷”。
“也就是說,你是處在下風的平手,若我們聯手,或許能殺邪君……”羅勝衣話未說完,就自己否定了這個判斷,“據說不死印法非常特殊,不懼羣戰。”
“是的,我也聽到了這個傳聞。”張聞當然不能說自己對不死印法的瞭解非常深。
又寒暄了幾句,用過晚餐後,張聞與阮玉書告辭離開,約好明日一早便在這裏會合,前去見三皇子。
此時天色已晚,不少街道很是安靜,張聞與阮玉書並肩行走,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你除了琴聲輔助和殺人外,沒有正面對敵的手段嗎?”
阮玉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撥動古琴。
錚!聲音刺耳,一根琴絃彈起,宛如一把銳利的長劍。
“這樣啊。”張聞好奇得到滿足,很是開心。
阮玉書將琴絃按下,重新綁好,清冷依然地繼續往前。
兩人踏足石橋,緩步而行,忽然,前方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白髮老者。
他坐在石階上,背對張聞,身前拄着一把長劍,整個人若有似無,彷彿處在有無之間,給人的感覺非常奇特。
張聞的神情頓時變得凝重,拔出長劍,將阮玉書擋在身後。
“聽聞‘驚神劍’小張劍法強橫,只攻不守,老夫想試一試。”那名老者緩緩起身,氣勢一變,宛如出鞘的長劍,鋒銳直入張聞心頭。
站起來以後,張聞才發現這名老者身材高大,縱使年老亦顯得魁梧雄奇,他轉過身,露出一張滿是風霜摧殘痕跡的臉龐,老人斑一塊一塊,皺紋深重,可他明亮有神的雙眼,卻不似這個年紀正常的渾濁,清澈得彷彿能映照出張聞和阮玉書的身影。
他抽出長劍的手亦沉穩得沒有一絲抖動,似乎重複着千錘萬鑿的動作,每一個剎那的截影,除了距離不同外,一模一樣,令人震驚。
感受到這點,張聞的神情愈發凝重,這是自己武功有成以來,面對的最強敵人!安國邪、尤還多和他相比,身體、內氣和技巧上也許並不遜色,境界卻相差甚遠,根本沒有這種一舉一動皆符合法理,動靜之間全蘊藏和諧的感覺。
張聞隱約有種明悟,這位老者距離打開眉心玄關只有一層窗戶紙了,而且打開之後,立刻便能內外天地交匯,也就是說境界在此,可以直接越過半步外景這一關。
不知是國師,還是劍皇?
他深呼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精氣神意凝聚,若非沒有感受到這名老者的殺意,他已經落紅塵、閻羅帖、捨身訣、斷清淨順序的全力爆發,謀求保命逃脫的機會了。
猶是如此,他也不敢有絲毫大意,這種人物要藏起殺意輕而易舉。
張聞右手握劍,左手在刀柄旁晃動了一下,示意阮玉書在自己動手後立刻跳下石橋,潛入河水,先行逃命。
面對這種境界的敵人,自己根本沒辦法分心分神!
阮玉書依然面無表情,不驚不懼,也不知是個什麼章程。
老者緩步向前,長劍隨意斬出,招式看似簡單。卻彷彿在不斷變化,破綻遊移不定,根本捕捉不了。
張聞全身心都放在了這一劍上,腦海裏關於總決式、破劍式的字句潮起潮落,分解組合。
在這裏!
張聞不退反擊,長劍普普通通的一刺,落於老者之劍的左側七寸處。
變化不定的劍招崩散,卻忽然陰陽分化,長劍極快地左右一劃,陰陽相沖。漩渦陡生,一下將張聞長劍陷住!
是陷阱?真正的破綻,唯一的破綻,居然是陷阱!
張聞按捺住驚愕,手腕一抖,長劍順着漩渦旋轉,速度加倍地穿透了過去,直刺老者胸口。
可這時,老者之劍的劍尖就擺在張聞前刺的側路之上。讓過了長劍,彷彿他自動將手腕撞了上去!
又是陷阱?
張聞身體前傾,強行變招,長劍一挑。閃過劍尖,斜指老者喉嚨。
老者不慌不忙,微微側身,讓張聞長劍落空。而他手中之劍不變,依然停在那裏,張聞正主動將胸腹送上去。
真正的陷阱?
張聞腦海念頭無數。最終收劍避開。
老者得勢不饒人,長劍一展,無數變化橫生,彷彿結成了一張蜘蛛網,一層又一層,破綻連陷阱,陷阱連破綻,讓人眼花繚亂。
張聞看出好幾個明顯的破綻,但不敢輕易出劍,怕像剛纔一樣落入陷阱,甚至可能這一劍亦是剛纔陷阱以後收網的一部分!
他升起一種強烈的感覺,自己每一劍看似發自內心,其實卻是被種種變化和情況影響,做出了老者希望的應對,在他的誘導下,落入局中,身陷天羅地網!
張聞勉力破招,卻感覺老者劍法之網越收越緊,彷彿自己的掙扎讓自己更加身陷困局。
他額頭漸漸有冷汗泌出,哪怕面對邪君時,他能真氣查敵,精神知敵,從自己的肌肉反應、真氣運轉等知道自己下一招要使什麼,自己的獨孤九劍也沒有這樣狼狽,似乎被人牽着鼻子,即使破掉了對方劍招,卻落入更險惡的境地。
可此時此刻,沒有把握的情況下,張聞也不敢完全逆反自己判斷的出招,那樣就空門大開,主動送人頭。
錚!
流水潺潺,琴聲入耳,張聞心中浮躁忽地消失,總訣式、破劍式文字再現,自己這段時日來積累的點點滴滴涌上心頭。
他的眼中,劍招的無窮變化消失,不再縈繞於心,看到的,見到的,是最簡單的劈刺撩崩抹挑……一點一劃,充塞視界。
而它們不管如何組合,如何變化,總是會遵循着一些基本的道理,萬變不離其宗!
張聞心有所悟,神受牽引,長劍一下橫在胸口。
叮!
漫天劍影消失,交手以來,兩劍第一次碰撞。
張聞心中一喜,正待反擊,老者卻抽劍站立,不怒不喜地道:
“你已回劍防守。”
張聞如遭雷劈,整個人愣在當場,自己有所明悟的東西原來也在對方劍招陷阱之中?
他佈下重重陷阱,用一個個真實的、唯一的破綻誘導,就是爲了讓自己回劍防守一招?
若他真的全力進攻,自己會如何?
恐怕還是隻能頂着金鐘罩,用落紅塵、閻羅帖、捨身訣、斷清淨一輪強攻,尋找機會逃走,盡顯雷刀狂僧和莽金剛的風采。
“這是老夫劍道精義之一,你能擋下來,說明你已初步接觸劍道,有所感悟,以你的年紀而言,確實驚世駭俗,老夫在你這個年齡的時候,纔剛觸摸真氣與劍法隨心掌控的地界層次。”老者長劍還鞘,負手而立。
張聞稍微好過了一點,原來自己若沒有明悟少許劍道之理,恐怕連回劍防守都辦不到便落敗。
老者也不提攔路的目的,依然說着劍法:“劍法之道,無外乎兩種,一種由繁入簡,一種由簡入繁,前者一招一式便是劍道至理,分割卸宰對方劍招輕而易舉,後者衍化萬法,窮盡變化,層層算計,讓人疲於奔命,難逃難破。”
“這兩者並非殊途,乃劍道陰陽之面,相輔相成。”
他清澈的眼神看着張聞:“但不管是由繁入簡,還是由簡入繁,劍道之事,終究以‘我’爲主,而非以他人爲本,老夫惜才,故此提醒你一句。”
頓時,張聞腦海內彷彿有一道電光閃過,照亮了種種積累,驅除了層層陰影。
他收劍還鞘,行了一禮:“多謝前輩指點。”
這不僅對獨孤九劍的消化吸收有裨益,對自己劍法的歧途有好處,而且讓自己對“天刀”也有了不一樣的視角。
老者目光看向旁邊,沒有在意張聞的行禮,有些感慨地道:“你天賦很好,但劍法上的境界還是得一步一步邁過,比如老夫八年前才重拾長劍,有了‘劍皇’的稱號。”
果然是劍皇……張聞沒有驚訝,很是好奇地問道:“前輩,你之前棄劍了?”
“沒有,只不過那時候‘劍我兩忘’了而已。”劍皇平淡地說道,“心中無劍,手中有劍;手中無劍,心中有劍,不拘泥於實物,花草樹木、萬事萬物皆爲我之長劍;劍既是我,我既是劍;劍我兩忘……一一跨過了這些之後,老夫再次拾起了這把劍,它還是它,至此,終於感悟劍道。”
張聞心中一動,脫口而出:“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
劍皇輕輕頷首:“明白就好,但這種事情,只有自己真正體悟到,纔算入門。”
他轉過身,緩步而行,縮地成寸,消失於黑暗裏,只留下一句話:
“告訴陸觀,誰當上皇帝,都得驅除西虜,少不得用他,耐心等待便是,不要急着依附。”
呼,張聞長吐了一口氣,多虧劍皇沒有敵意,否則自己和阮玉書就麻煩了。
“暫時中立最好。”靜靜站在旁邊的阮玉書忽然開口。
張聞看了她一眼,心中略微感動,她剛纔竟然沒有選擇自己逃走:“對,這也是我的想法,羅勝衣想要助三皇子是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這種事情上,羅勝衣半點沒商量就直截了當做決定,實在讓張聞不爽。
不過,他的選擇並非由於不爽,而是審時度勢,自己的目標是陸觀拜將,而非具體哪位皇子繼位!
所以,哪怕再不爽,也不影響他明日去見三皇子——至少得當面觀察下這位皇子,才能爲日後最終決斷提供依據。
“我們都沒有云譎波詭的朝堂經驗,得問陸觀。”阮玉書清冷依舊地說道。
“也是。”張聞微微頷首,這種事情得問“專家”,自己根本沒有經歷過這些。
…………
驛館內,聽了張聞轉述的京師現況和劍皇留言,陸觀苦笑道:“陸某身上只有虛無縹緲的鐵山軍軍心所向,拿什麼介入皇位之爭?我會盡快求見右相,做鐵桿皇黨,誰繼大統支持誰。”
他沉吟了一下道:“其實,也不是誰登皇位都得用我,若哪位皇子已經私下裏與西虜達成和談,局勢緩解,我恐怕又得投置閒散,不過這樣也好,萬民免了刀兵之禍,只希望不要退讓太多。”
張聞微微皺眉,對啊,若是正常情況,皇位之爭也就是幾名皇子和背後勢力的事情,可現在,西虜陳兵裴河上游,隨時會南下,他們的選擇也影響着皇位的變化。
西虜和談的使者早已入京,目前在哪裏?與誰有暗中勾結?張聞猛地起身,決定趁夜去摸一摸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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