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9章 直至如今總相疑(六)

作者:寧毅蘇檀兒
第1279章直至如今總相疑(六)

  等待無果的皇帝坐着馬車回了宮。

  城池另一端的院落裏,蒲信圭從回來的線報口中收集着各方傳來的消息,有今日發生在城內的衝突全貌,有綠林間對陳霜燃的抨擊,也有對他救人義舉的頌揚,這期間,心腹也傳來了兩位老大人的訓斥,都是些早有預料的廢話。

  臨近亥時,他坐在院落二樓的窗前伏案書寫,將對整個時局的判斷與對幾位老大人振聾發聵的陳說寫在了上頭。信函快寫完時,“四海大俠”曹金龍來了,蒲信圭讓人帶他上來,順便泡了茶。

  “蒲少今日,好大的動作,也不提前打個招呼。”

  “陳黑皮不將人當人,咱們便趁勢而動,此事不是早就議定了麼。”蒲信圭笑着給他倒茶。

  “說的倒不是這點事,當街殺衛散花、徐世釗等人,這事情可就有些過了,如今外頭都在說,跟皇帝還沒打,咱們兩邊倒是自相殘殺起來了……”曹金龍說到這裏,頓了頓,“尤其是傍晚那場追殺,雖然傷人不多,對外頭的震撼可不小……”

  “哦?都震撼些什麼了?”

  “說蒲少終於亮底牌了,能跟吞雲大師並肩的這等高手,不料竟是蒲少驅使啊。”

  “哈哈哈哈。”蒲信圭笑了起來,擺手,“談不上談不上,驅使談不上……”

  他笑了一陣,方纔壓低聲音:“其實吧……我跟那位少年英雄的關係,就跟與曹大哥的關係一樣,是盟友,不是手下,所以我也壓不住他,就好像他殺衛散花、徐世釗,我擋不住啊,而且這件事說起來,不就是陳黑皮惹的禍麼,多大的仇。”

  曹金龍從對面望過來,看了他一陣,隨後喝了口茶,方纔微微蹙眉。

  “壓不住,這可就麻煩了……其實兄弟我今日過來,也是受了艾老的訓斥,他還是要我給你帶話。說今時不同往日,要團結……我的看法啊,娘們當家、牆倒屋塌,跟黑皮爭個高下是肯定要的,但是怎麼說都是對抗朝廷的同道,咱們當街廝殺,要了命了,這給同道看見就不太好,還是得勸一勸。”他說到這裏,環顧四周,“對了,那位少年英雄呢?在不在這裏?若是蒲少你不好說,我也去說一說,至少,也想認識認識……”

  “約了明日早晨見面,但眼下不在,那位少俠有自己的地方,你知道,魚王是他的人……”

  “高興宗倒是抱上大腿了。”曹金龍笑。

  “魚王是地頭蛇嘛,他沉寂半生,眼下終於肯出手,幫我們不少忙。”蒲信圭誇獎兩句,喝了口茶,隨後道,“至於跟幾位老大人的交代,我這裏也正寫信呢……像之前說的,陳霜燃她有什麼計劃,我沒有意見,她自去實行她的,可她不能把咱們這些兄弟的命不當命啊,此事我縱然抗命,也非得站出來說一句話,她把誰當成棄子,我就非得出來救上一救。你看,如今包括嚴大俠在內的許多人都許諾了會幫我,我跟幾位老大人,也不是沒有交代,這次上來福州,我也是有計劃的。”

  “這話倒也不錯,正是我輩分所當爲。”曹金龍拿着茶杯,隨後輕輕嘆了口氣,“還是之前那個想法?”

  “是的。皇帝說要納妃,聚集天下目光,咱們就要來搞事情,福州附近兩個大倉,一個兵器庫,我早已有了計劃,找一個挑掉,扯旗上山,乾淨利落,咱們造反的,哪有黑皮那麼彎彎繞繞。曹兄,我混跡江湖這麼久,早有領悟,所有的計劃,越是簡單的,越容易成功。”

  “是千金之言。”曹金龍點頭,“不過皇帝這次雖然搞得聲勢浩大,卻是虛晃一招,月初那件事後,幾十家的人將孩子送進了武備學堂,納妃的事情,他已經決定輕拿輕放,這不,還有幾天就讓人進宮了。”

  “那也得做啊,哪有萬事都能順心遂意的,若是那樣,咱們家裏人也不會死了。曹兄,你怎麼想?”

  “我自然是同意的。”曹金龍舉起茶杯,跟他碰了碰,“具體動哪一個,蒲少心裏有數的吧?”

  “我早已選了一個,其中有些佈置也已經做好,只是具體地點,還是等動手之時再公佈爲好。”

  “務必算我一個。”

  “當然。”

  兩人說到這裏,露出肝膽相照的笑容,隨後又閒聊了幾句城內各方的狀況,曹金龍才道:“既然蒲少已經有了對幾位老大人的說辭,此事我便不再多說了,只是……明日若見到那位少俠,還是請儘量叮囑一番纔好,否則,各方都有憂慮。”

  “唉,這個事情,我也明白,我盡力說和。”蒲信圭嘆氣,“但是你知道,中間這樑子,着實是太大了一些。”

  “我覺得,是不是蒲少能用些手段……”

  “什麼手段……”蒲信圭蹙起了眉頭。

  曹金龍看了看周圍,猶豫一陣,方纔將身體前傾,壓低了聲音:“其實……蒲少不要誤會……是我過來之時,收到一個消息……”

  “……”

  “外頭……有人在傳,前日……陳霜燃在九仙山與那少年結下樑子,確實想過要借官府的刀殺人,可她尚未動手,事情便已經發生了,而後蒲少便救下了那姓孫的少年……事情若真是如此,蒲少,這可是好謀劃,只是依曹某看來,也不必將那少年與陳霜燃之間的仇怨,結得如此之深……怕將來不好解啊……”

  曹金龍低聲以密謀的姿態說完了這些,目光靜靜地盯着蒲信圭,只見蒲信圭面上神情變幻,時而迷惑、時而憤怒、時而冷笑,到最後變成了平靜,他偏過頭,目光望着屋外的黑暗。

  砰的一聲,蒲信圭將手掌拍在了桌子上。

  “操她X的小賤人——”他氣得笑了,“哈,賤人……”

  曹金龍盯着他:“……其實,這消息的來源,還頗爲……惟妙惟肖,他有官府的內應……”

  “哈,是哪一個包打聽說的事,曹兄,我往後非得殺了他——”

  “蒲少,何必跟這種人見識……”

  “以後不要買他的消息——以後不要買他的消息,假的我告訴你,假的……哼!”

  蒲信圭恨恨的說了這幾句,隨後靠向座椅後方,對面的曹金龍舉起茶杯在嘴邊,微微抿了幾下,兩人一時間沒有再說話,直到夜色裏的房間因此變得空曠起來,曹金龍才又開口。

  “蒲少,難道真不是你的謀算?”

  “就算是我,我難道能認?”蒲信圭此時倒笑了起來,反問。

  “蒲少所言甚是。”曹金龍也笑,隨後手指敲打着桌子,“不過,若真是蒲少的謀劃,那曹某真要說上一句,深不可測,深不可測啊。”

  “哈哈哈哈哈哈……”蒲信圭大笑,隨後陡然停住,伸手指了指,“你別再買那個人的消息!”

  “懂!”拍打桌子,曹金龍站起來,“走了。”

  “你看,鬥成這樣,將來我不弄死她,她也得弄死我。”

  “唉,誰說不是呢。難哪……”

  兩人絮絮叨叨的對話,蒲信圭將曹金龍送了出去,看着對方消失在外頭的街巷間,他才轉身,將錢定中叫了進來。

  “死賤人,知道我們招攬了那姓孫的,開始潑我們髒水了……”

  他將從曹金龍那聽來的信息轉述了一遍。

  ……

  夜色蔓延。

  偶爾的混亂還會在城池的遠處響起。

  靠近城牆一處隸屬於密偵司的房屋當中,成舟海看過了紙條上的訊息,略作思考之後,扔在桌邊的火盆裏燒成灰燼。

  這是一處鴿子房,從外頭呈上來的訊息大致有兩組,有的已做了歸檔,有的封了蠟封,等待着他這個級別的人打開,閱後即焚的訊息只是少部分,更多的要被歸入一片更大的訊息檔案裏。

  在這邊掌管鴿子房的已經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人了,甚至於在秦嗣源時代,是見過寧毅的。成舟海看了一陣,揉揉眼睛,將對方叫進來。

  “臨安的訊息,沒有更多了嗎?”

  “一直在傳過來,但事先沒有安排,如今的臨安也正在戰亂當中,倉促打聽來的消息,難說可信。有可信度的,都在這了。”

  “我也知道。”成舟海揉了揉額頭,“但是我有很不好的感覺,去年江寧的消息,已經廢掉的那些,也該拿出來再篩一遍,我們的注意力,都被幾個大的事情吸引過去了。我必須知道臨安這幫跳樑小醜的動作。”

  “是。”

  管鴿子房情報的男人點了點頭:“要不要我帶幾個人去前線?收了難民之後,我可以將消息拼起來。”

  “已經派了人去了,我跟左文懷說了我的想法,他懂我的考慮,會有針對性的做調查。”

  成舟海從座位上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對方道:“方纔司耀傳來消息,說岳姑娘找你。”

  “知道了。”成舟海嘆氣。

  他擺了擺手,從這處鴿子房出去,上了馬車,馬車穿過幾條不長的街區,方纔在一處衙門裏停了下來,成舟海下車,在衙門的後院裏見到了嶽銀瓶。

  “兩個猴子都野完回去了?”

  “是的。”

  “來找我又是什麼事?”

  “那個猴子說的,十萬火急,非得要我今晚就來找您。”銀瓶撇了撇嘴,隨後走上前來,低聲道,“他想要……您那把短火銃,他說,他能想辦法……殺了吞雲。”

  “他傍晚的時候跟人追了一個時辰,戰果全無,擺明了人家在逗他。拿了槍就能殺了……”成舟海喃喃說到這裏,也不待銀瓶說話,道,“這還真如寧毅所說,是西南傳出來的大殺器……”

  “那……是不是讓他試試……”銀瓶眼前一亮,很顯然,她對這件事也非常感興趣,“我與岳雲也能幫手,若真能殺了這個跑得快的,許多事情,就都好辦了,那什麼樊重沒多難殺。”

  “你回去告訴他,不給。”

  “嗯?”

  “你們啊,年紀輕輕,就想着眼前,也不看看他現在整天呆的是什麼地方……長公主府,如此多的重要人物出入,甚至陛下都時不時的過去,給他一個華夏軍的年輕人一把槍,他順手崩了誰,你可怎麼辦?陛下對華夏軍有感情,將來說不定還會見他,責任你擔嗎?”

  “……啊?”銀瓶隱隱約約覺得不對,但在成舟海的威嚴面前,又無法反駁。

  “你告訴他,武朝的事情自然有武朝的人來解決,這邊還是有王法的地方,別整天咋咋呼呼的嚷着殺人還要我配合他!那個死光頭窮兇極惡,他若是能殺得了,我沒話說,若是殺不了,你告訴他我自會處理掉……真以爲我武朝沒人了……”成舟海甩了甩手,“回去吧,就這麼說。”

  銀瓶眼角抽搐,她固然知道成舟海過往的手段凌厲,反正福州的各個大戶是非常怕他,但此時面對武林高手,卻不知道對方是因何能說出這麼勇的話來,但過得一陣,終於還是撓了撓頭,告辭離開。

  華夏軍殺宗師的手段,她也真的很想見識一番。

  看着銀瓶離開了這裏,成舟海站在院子裏望着天上細細的月亮,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疲倦地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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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走進房間裏,拿出紙筆,在上頭記錄了方纔的事情。

  “司耀。”

  他叫來隨行的僕從:“陛下已經回宮了吧?”

  “是的。”

  “今日的呈報,送過去了嗎?”

  “正準備送。”

  “加上這一條。”

  他將記錄了方纔事情的紙張遞了過去,之後在書桌前坐下,揉動額頭。

  由於不着調的皇帝要求知道有關於寧忌的一舉一動,因此今日呈報的國家大事裏,摻雜了數倍於此的瑣碎信息,這令成舟海感到非常的無奈。他雖然做事風格與一般儒生不同,但論起來,卻是大儒秦嗣源最正統的弟子之一,在儒家的等級中,甚至比李頻都更加根正苗紅。

  最近盡幹過家家的事了。

  ……

  天上的月亮像一輪弓,斑斑點點的星星眨眼睛。

  宵禁的時間快到了,曹金龍迅速的穿過城池的街道。

  他從一處僻靜院落裏進去,在只有星光照耀的房間,見到了心中思念的少女。

  “曹郎……”

  “霜燃……”

  曹金龍忍不住抱着對方,親上去。

  要用力揉的時候,被對方推開了。

  “……我一舉一動,都有人關注……能出來的時間不多……”

  “好,我已經大概弄清楚了蒲信圭的佈置……”

  他壓抑着心中的思念,在房間裏的座位上坐下,低聲說起蒲信圭接下來打算做的事情,其實許多訊息,之前就已經清楚了,只是蒲信圭這邊有了人手,敢於抗命,這是新的狀況。

  “要不要我跟艾老回報得狠一點,說動艾老去壓他?”曹金龍問。

  陳霜燃搖頭:“這些事總會對賬,我不想曹郎你在艾老他們眼裏,變成個嚼舌根的小人……”

  “爲了你的事情,其實……”

  “我是女子,去告狀更好。”

  “好的。”曹金龍點了點頭,又訴說了幾句衷腸,纔想起來一件事,“……另外,你傍晚交代的那事,蒲信圭的反應,很是奇怪。”

  “怎麼?”

  “不像是他告的密。”

  房間裏安靜了一陣:“會不會是……他裝的?”

  “我與他相識多年,當時的情形是……我已經反覆確認,他覺得是咱們這邊在搞鬼,他很生氣……”

  曹金龍說完,夜裏的空氣再次變得安靜下來,陳霜燃的側臉望着窗外的月光,分外漂亮,曹金龍忍不住摟住了她,讓她在自己膝上坐下,或許是心中有事,陳霜燃也並未抗拒這一動作,只是過了許久,一抹滲人的笑容,才從她的嘴角漸漸浮了起來。

  “曹郎,你相信嗎……”

  “啊?”

  “也不是我做的……”

  “……真的不是?”

  “蒲信圭猜忌我,我猜忌蒲信圭……沒有人知道,竟有曹郎爲我在中間報訊,若非曹郎這樣的身份,別人說起這件事,我們兩邊,原也是沒人信的……”月光之中,陳霜燃喃喃地說着,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漾開了。

  “那……這件事……”

  “我沒有做……蒲信圭也沒有做……”

  陳霜燃睜大了眼睛。

  ……

  “……有人從中做局。”

  臨近子夜的風,呼嘯而過。

  ……

  長公主府。

  後方的院落當中,一襲長裙的曲龍珺併攏雙膝,坐在院子的屋檐下,看着不遠處的寧忌緩緩練劍。

  她很少看見寧忌練劍,但今晚回來之後,少年先是在院子裏安安靜靜地打坐了許久,隨後竟舞起劍來。

  他的劍法一板一眼,大氣、鄭重,每一劍刺出,穿過劍尖的葉子幾乎都以同樣的痕跡分開。委實不像平日裏練刀的寧忌,甚至他偶爾停頓,竟然都像是在思考。

  練劍的過程裏,他沒有過去練刀時嘿嘿哈哈的聲音,許久都沒有說話。

  月光灑下來,如果他穿上白衣,甚至說他是個飽讀詩書的貴公子,可能都有人信。

  “你爲什麼練劍啊?”

  練到中盤,寧忌站在那兒,抱劍於中,曲龍珺才下意識的開口詢問。果然,她問了之後,寧忌也開口回答,倒是沒有練功時不能被打擾的說法。

  ——又或許,她是特殊的。

  “在我的家裏,武藝最高的姨娘,練的是劍。”

  寧忌回答。

  “但劍道至誠,不能恣意。我一直不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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