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3、聶昌的悲劇 作者:未知 聶昌大言不慚敦促自己退兵,完顏宗翰還以爲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瞠目結舌愣了半晌,完顏宗翰終於反應過來:“樞密大人好一張利口,說得真輕巧!” 伸手一拍案几,完顏宗翰繼續冷笑道:“割讓三鎮,兩國息兵,是你們皇上和我們二太子達成的協議。你們不僅沒有割讓三鎮,反而密謀策反耶律餘睹。你們宋國一向標榜禮義廉恥,居然如此倒行逆施,爲天下人所恥笑。” “樞密大人也不看看如今的局面,一開口就讓我下令撤兵,難道不知道什麼叫異想天開?我大軍南下懲罰不義,不遠千里包圍了汴梁城,豈能說退就退?不過,如果樞密大人能夠拿出割地的證據,我也可以宣佈退兵。” 這些都是事實,正面辯解是沒有意義的。 聶昌完全具有後世無賴外交官的潛質,張口就能胡說八道:“我大宋皇帝一向仁聖,從來都是金口玉言,不會失信於天下。” 完顏宗翰一雙鷹眼盯着聶昌,滿臉都是嘲諷之色。 聶昌根本不看完顏宗翰,只顧自說自話,然後倒打一耙:“真要說起來,童貫、王黼等人見利忘義,擅自撕毀澶淵之盟,失信於大遼國,給我大宋造成意外之難倒是真的。” “我皇聖明,能夠及時撥亂反正,童貫、王黼等奸賊已經被誅除。至於大宋和大金,此前歃血盟誓,相關協議正在履行之中,國相大人居然在這個時候帶兵南下,這纔是真正的失信於天下。” 和大宋讀書人耍嘴皮子,完顏宗翰發現自己純粹自找沒趣,頓時就失了分寸:“我大金國可沒說過廢除此前和議條款,我們此次前來,就是要確保你們宋國履行協議割地。” 完顏宗翰這麼一辯解,剛好掉進聶昌的語言陷阱,變成了各說各的。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既然各說各的,那就有皮好扯。 聶昌久歷大宋官場,久經黨派扯皮的考驗,堪稱扯皮專家。 此刻有了扯皮的由頭,聶昌自然得理不饒人:“我奉大宋皇帝之命前來,當然可以全權處理一切事務。但是,如果國相大人不退兵,大金國軍隊沒有退回到原來的出發地,聶昌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敢擅自割地。” 俗話說:得意不可再往。 聶昌一直在口頭上佔上風,彷彿又回到了大宋朝堂,頓時有些忘乎所以,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也忘記了對面坐的是誰。 殺人打仗,是完顏宗翰的拿手好戲。扯皮磨牙,不是完顏宗翰的特長。 看見聶昌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樣,完顏宗翰頓時勃然大怒,站起身來就拂袖離去,同時命人把聶昌抓起來,送進一頂小帳篷嚴加看管,並且不給喫飯。 冒着大雪出城,一天下來水米未進,飢寒交迫之下,聶昌頭腦終於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玩過頭了。 掀開帳篷的門簾往外一看,金國館伴使者楊天吉帶領一千多人,把小帳篷包圍得死死的。名爲保衛,實則監管,聶昌想逃走都不可能。 好在曾經有一面之緣,聶昌找到楊天吉進行協商,總算把自己的兩個助手也弄進了小帳篷,他們是參議官劉岑、斡辦官滕牧。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聶昌把劉岑、滕牧弄到身邊,當然有話要說。 等到帳外金兵喫飯喧鬧的時候,聶昌壓低聲音,把自己身負絕密使命的內幕說了出來,讓劉岑、滕牧聽得目瞪口呆。 打着義和的幌子,實際上是想逃出金兵的包圍圈,然後召集各處兵馬進京勤王。 這是什麼事情?這是九死一生的掉腦袋的事情! 想當初,董承對外宣稱得到了皇帝密詔,邀約天下豪傑共誅曹操。 劉岑、滕牧都是讀書人,對於歷史典故滾瓜爛熟。聶昌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倆就已經想到了最後結局。 衣帶詔,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事情,不過是董承自高身份,爲自己拉幫結派造勢而已。 董承是國丈,也就是漢獻帝劉協的岳父大人。董承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漢獻帝劉協,本來就是想通過此舉獲得外戚勢力。 可是曹操橫空出世,很快就憑藉強大的軍事實力掌控了朝廷,而且挾天子以令諸侯。 董承雖然被升爲車騎將軍,但是軍隊都是曹操的,董承根本不能指揮一兵一卒,實際上是明升暗降。 構建外戚勢力的如意算盤沒有打響,董承自然對曹操恨之入骨,這纔對外宣稱身懷皇帝密詔。 通過封官許願,董承還真的拉攏了一批人,甚至連劉備、馬騰都給忽悠進去了。 沒想到曹操順水推舟,表面上對於董承的祕密活動視而不見,實際上開始一個巨大的佈局,最後把反對自己的人一網打盡,只有劉備逃出生天。 現在聶昌又說自己身懷密詔,劉岑、滕牧心裏就開始七上八下。 聶昌原名聶山,後來小皇帝趙桓賜名聶昌,可見關係非同一般。 按照聶昌和小皇帝趙桓之間的關係來說,聶昌身懷密詔也有可能。 不管這件事情是真是假,劉岑和滕牧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一旦被完顏宗翰察覺有異,那不是九死一生,而是十死無生,肯定要被五馬分屍! 現在正是兩軍交戰正酣,向完顏宗翰告密也不可能獲得信任。如果完顏宗翰要殺聶昌,劉岑和滕牧相信自己的人頭也保不住。 兩害相權取其輕,劉岑、滕牧只能指天發誓:絕對不會泄密,一定唯聶昌馬首是瞻,誓死促成此事。 聶昌的擔心沒有錯,從第二天開始就再也沒有見到完顏宗翰,所謂的和談已經變成了水月鏡花,必須另外想辦法纔行。 參謀官劉岑終於履行職責,開始對聶昌提出參謀意見:“大人,可以通過楊天吉轉告國相粘罕。即便要割讓河東和河北之地,也要辦理相關移交手續。這就必須讓我們親自過去和各州鎮的官員說清楚,把我們困在此處肯定不能解決問題。” 聶昌一聽也對,頓時約見楊天吉:“國相大人再三言明,一定要聶某拿到割地證據才肯退兵。經過一日夜的深思熟慮,我認爲國相大人的顧慮也能理解。但是這件事情急如星火,而且路途遙遠,我們困在此地啥事兒都幹不成,白白浪費時間。 “如果繼續宕延時日,無論是對大金國,還對我大宋國,都極爲不利。我想盡快啓程,只要路途一切順利,最多二十天就能夠完成此事。只要國相和二太子肯班師回朝,雙方放下刀槍握手言歡,共享太平,那就是大宋、大金臣民的福分。”” 如果放在後世,聶昌完全可以當選影帝。他唱作俱佳,表演十分到位,一番話真有感人肺腑的意思。 楊天吉,原是大遼國的南面官,並沒有什麼真才實學。他覺得聶昌言辭誠懇,所以屁顛屁顛跑去尋找完顏宗翰彙報。 聶昌、劉岑、滕牧急於逃脫羈絆,完顏宗翰也想借此迷惑大宋君臣,自然是一拍即合。 第二天,完顏宗翰命令楊天吉帶領一千騎,並且安排一個百夫長(謀克)郭天信帶兵,“陪同”聶昌等人到河東各處勸降。 大宋君臣長於內鬥,做什麼事情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問題,缺乏最基本的戰術頭腦,戰略眼光啥的,就更別提了。 聶昌得到小皇帝趙桓的親筆密詔,自以爲得計,實際上一廂情願。 看見完顏宗翰同意自己離開金兵大營,僅僅派遣楊天吉、郭天信率領一千騎隨行護衛,聶昌以爲自己的計謀得逞,自然是滿心歡喜。 非止一日,聶昌等人來到絳州境內。 書中交代,完顏婁室率領大軍南下的時候,各州縣的宋軍官員早就降的降、逃的逃,絳州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絳州的正平縣、稷山縣在汾水以西,完顏婁室急於南下澠池、潼關一線,並沒有越過汾水進攻正平縣和稷山縣。 聶昌、劉岑、滕牧帶着楊天吉、郭天信,還有一千金兵,剛剛度過汾水,就遭到一支宋軍的迎頭痛擊。 郭天信率領金兵一千鐵騎,因爲是出來招降納叛的,所以沒有什麼戰鬥準備,結果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楊天吉發現自己居然中了埋伏,自然是惱羞成怒,於是命令郭天信把聶昌等人抓起來,馬上斬首示衆。 “楊大人暫息雷霆之怒!”聶昌一看大事不好,趕緊出來說話:“我們從京城而來,這裏的軍民還不瞭解所謂何事。只要我上去解釋一二,肯定就沒有問題。” “不行!”楊天吉怒氣不減:“我現在終於明白了,你們南人根本靠不住。你給我留下,讓劉岑上去交涉。” 這一下,聶昌終於傻眼了。 衣帶詔,就是衣帶詔。聶昌雖然有小皇帝趙桓御筆親題的密詔,但是縫在官袍下襬內側。 就算沒有縫在衣服裏面,難道當着楊天吉、郭天信的面拿出來交給劉岑,然後到陣前告訴那些宋軍,那還不是自己作死麼? 沒辦法,聶昌一邊眨眼睛,一邊只能硬着頭皮對劉岑說道:“你上去告訴對方,現在皇上被困在京城裏面,日夜焦慮不安。只有儘快完成割地讓金國退兵,才能讓皇上擺脫困境。” 劉岑當然明白聶昌眨眼睛的意思,那就是要找機會告訴對方,小皇帝趙桓有密詔下來,讓各地軍隊立即進京勤王。 俗話說得好:把別人當傻子,你就是最大的傻子。 劉岑剛要縱馬前往,郭天信一擺手,身後衝出一百多騎緊隨而去。 在衆目睽睽之下,而且身後金兵的一百多把大刀伺候着,劉岑縱馬來到兩軍陣前,只能在心裏嘆息,根本沒有辦法說出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