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溯源回光(一)

作者:除卻莁山
南郡正值春季,綠植吐出新芽,嫩綠苔痕爬上石階,就連周府裏的丫鬟面上都帶着和煦春氣。

  李姑姑帶着幾個丫鬟從外頭進來,撩開墜着小巧珍珠瓔珞的羅帷,見牀塌上的周尋雁還在貪睡,無奈嘆氣。

  李姑姑名翠芬,是周張氏的陪嫁丫鬟,一直照顧周尋雁的幼年起居。

  “女郎,該醒醒了,要去食晚膳了。”說罷,李姑姑一手掀開周尋雁蓋在身上的錦鯉戲水紋紅鍛裯,去擾她。

  “哎呀,難得睡個好覺……”周尋雁不太滿意別人叫醒她似的,嘟囔了幾句,蹬着腿。

  小半會兒後醒了,李姑姑擁着她下了塌,丫鬟們伺候她淨面、穿衣後又把她半抱上梳妝檯前的梨花木凳上,給她梳了兩個小圓髻。

  鏡中映出一張稚嫩的小臉,臉頰兩邊明明沒塗胭脂,卻泛着兩團淡淡紅雲,惹人心疼。

  要不然她父親怎麼給她取個小名叫“嬌玉奴”?就是揣在那心窩上的明玉啊。

  李姑姑從鍍金刻花瑪瑙盒中取出少許紅玉膏,在手心搓開後貼着周尋雁肉鼓鼓的臉開始揉。周尋雁被揉着臉頰肉,身子微微晃動,一下子睡意全消。

  李姑姑這抹面膏的手法,還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盯着鏡中女童的樣貌,周尋雁還是對這副面容不大習慣。

  這是周尋雁重生的第三日,三日前是明正十一年二月既望,還是八歲調皮女娃的小尋雁在爬樹掏鳥。

  她生得白胖圓潤,好不容易爬上樹叉卻因手短夠不到鳥蛋,膽大地往前一撲,壓得那老桃樹樹枝咯吱作響,又難以保持平衡,在丫鬟、家僕的着急叫喊中摔了下來。所幸底下的家奴反應迅速,眼疾手快跑過來給她做了墊背,纔沒受傷。

  小尋雁沒出息地嚇暈過去,最後上一世十七年華死去的周尋雁重生回這時。

  醒來後周尋雁看着面前降了年歲的春桃、夏荷,一陣恍惚呆愣,嚇得春桃覺得她是摔傻了,一直在哭。

  後來見了兄長和母親,周尋雁號啕大哭,嚇得周張氏又找陳管家把大夫叫了回來。後知後覺間,周尋雁才確定自己是重生了。

  這年周尋雁父親周揚剛升至三品尚書郎,明帝寬宥其准許接家中妻女到建京團聚,所以南郡周府近日正忙着遷居事宜。

  梳妝完畢,一行人簇擁着她去前廳食晚膳,周府院子多,路也曲曲繞繞,拐了幾條長廊,她現下都走累了。

  “我抱你吧女郎。”李姑姑作勢彎腰要把她抱起。

  “不用不用。”真要再抱着她走,不過一會兒手定要痠痛。

  “應該讓小坤子他們擡個步攆來的,女郎走着受罪。”一旁的丫鬟提了一句。

  周尋雁聞言悄悄捏了一把自己腰上的肥肉,只覺得累贅得很。她一定要瘦下來,不爲別的,走路也走得快些。

  “李姑姑,從花園處走吧,這樣近些。”周尋雁指了指右邊,提議道。

  李姑姑點頭了意,從花園過再走一條窄巷,的確很快能到前廳,但平日裏那裏都是給府中家奴拉看家犬去守門走的。現下女郎也累,倒也不拘小節了吧,牽着她拐道去了花園。

  “小娘子,奴錯了,奴錯了……”正到花園拱門前,就聽到裏頭傳來一陣哭求聲,聲音嘶啞,讓人不忍耳聽。

  周尋雁皺眉,一張稚嫩的臉上卻硬生出沉穩之氣:“何人在此私罰女奴?”

  李姑姑也一臉納悶,回道:“想來是哪個主子在教訓犯錯的奴婢吧?”

  “進去看看。”

  園裏花團錦簇,剛踏進就聞到一股濃香。

  周思芙坐在亭中,那張嬌俏的芙蓉面把盛放的花兒都比了下去。不過她身上原本華美的天碧色水袖舞裙被潑了一身菜汁,汁液粘膩,濺髒了袖口和裙襬的繡樣,不復原來模樣,損了七分貴氣。

  “給我仔細地狠狠地打!”周思芙伸出纖纖玉指指着地上跪着的丫鬟,嬌俏可人的臉蛋充斥着慍怒,一雙以往秋水柔情的眸子此時盛着火星一樣。

  周思芙的心腹丫鬟芽兒是個潑辣性子,平日裏都是她幫着教訓犯罪的奴婢。得了周思芙的口令,芽兒高舉手掌,再快快揮下,扇得那犯錯的丫鬟身子直晃。

  “別動!”其他兩個丫鬟見狀禁錮住她的肩膀。

  只見那丫鬟已被扇得嘴角流血,臉頰高高腫起,面上都是手印,看着就瘮人。

  “住手!”周尋雁大喊一聲,腳下急走過去。

  周思芙等人聞聲看去,見是嫡小娘子周尋雁忙止了手上動作。

  “女郎安。”奴婢們欠欠身子,給周尋雁行禮。

  周思芙站立起身,微低頭狠狠剮了一晚地上受罰的丫鬟,擡頭卻又換上一副柔和的笑臉,迎了上來:“三妹妹怎麼來了,可要跟姐姐去我阿姨院裏喫晚膳?”

  周尋雁拂開她的手,皺着眉,掛着幼童天真不解的面容問她:“姐姐在做什麼呢?怎麼私罰家奴?”又看了一眼那可憐的丫鬟,“看她眼生,也不是你們院裏的啊。”

  芽兒連忙上前吊起嗓子給自家主子高聲辯駁道:“這丫頭適才不長眼睛,端菜時撞上我家女郎,三女郎看,我女郎這一身污穢!”

  “這可是新做的舞裙,整個南郡都不過這一件,便是讓這丫頭賠,她賠一輩子也賠不完!”

  重活一世,芽兒這張嘴還是尖酸毒辣。

  那丫鬟匍匐在地上,聞言身子抗拒地扭動一下。明明是二女郎拐進拱門未看路,才撞到照舊這時間裏端菜到前廳的送菜隊伍。

  她趕巧不巧是這蛇首,就被一下捏住七寸,在這受罰。

  周尋雁望了眼周思芙身上的衣裙,一身汁液,果然是不能要了。

  她輕笑一聲,提了個解決的法子:“這樣吧,姐姐再去尋工匠做一件,妹妹給姐姐買。”說罷她解下腰間荷包,遞了過去。這模樣還真像一心討好長姐的乖巧幼妹。

  周思芙忙把份量不輕的荷包往回推,語氣帶着幾分氣意:“妹妹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一身裙子再做就是了。”

  周尋雁還在堅持,嘴裏道:“還請姐姐收下吧,不要再罰她了。母親說不能私罰府裏的丫鬟,要是被母親知道了……”她說到這就陡然停住,周思芙聞言面色一暗。

  周尋雁注意到她的面色變化,知道她是被抓住把柄,不敢再有動作,便讓李姑姑去把人扶起來。

  芽兒顯然還不想結事,瞪着眸子憤憤道:“小娘子,難道我家女郎這一身裙子不比這賤蹄子命值錢嗎?”

  周尋雁沉下臉,眉眼多了幾分冷意,看向芽兒反駁道:“若是有一天你端着盤子撞了我或是大郎君,我這般對你可好?”

  周思芙一聽,心中不樂意了,這不是拿她比自己嗎?剛想回駁一句,周尋雁又轉頭拉住她手,溫聲道:“姐姐,你這丫鬟好聲嘴厲,心腸也歹毒,你以後彆着了她的道,總是受她魅。”

  這是在說她受人迷惑才私罰奴婢了,倒幫她脫了罪。周思芙聞言也順勢道:“是,多謝妹妹提醒我。”

  “芽兒,還在這丟臉嗎?快快滾!要不是你出這陰損主意,我怎麼會罰她!”周思芙轉頭朝芽兒劈頭蓋臉地罵道。

  芽兒一臉委屈地看着主子:“女郎……”

  周思芙冷冷剮了她一眼,芽兒連忙把申辯的話嚥了回去。

  眼見這事也處理完,周尋雁輕道:“那姐姐我先走了。”說罷,帶着人離開。

  見人走遠,芽兒湊到周思芙身邊,呸了一聲道:“那賤丫頭真是好運氣。”

  周思芙瞥了她一眼,又帶着一肚子無處發泄的怒意坐下。真不知道怎的她那三妹妹就突然出現了,想哄她離開,她反倒教訓起自己來!還似乎變得聰慧了,難道是前些天從樹上摔下來開竅了?她心中涌出幾分疑惑。

  周尋雁近看丫鬟的傷情,心中既發怵又心疼,擔心道:“你沒事吧?還能說話嗎?”

  丫鬟溼着眼點頭。

  李姑姑小心地扶着人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怎麼二女郎要打你?”

  丫鬟一聽這話就一陣委屈,淚眼婆娑地把事情原委、經過吐露而出。

  片刻後,李姑姑喫驚道:“二女郎不像是這麼霸道的人啊。”

  周尋雁呲笑一聲,她這位姐姐同庶母黃小娘一樣,極會僞裝。要是哪個奴婢惹她不快,便會偷偷暗裏懲罰,末了還會威脅其不能把事說出去,甚至直接把鍋甩到周尋雁母兄周崢身上。

  周崢對待家奴雖算不上好言好語,卻也不會無端打罵,但因他那冷心冷面的模樣,這“暴厲”的名頭安在他身上,家奴們也就信了。

  周尋雁的父親周揚除了周張氏這一正妻,還有兩個侍妾。一位是晚周張氏兩年進府的黃小娘,一位原是周張氏手下丫鬟出身的金小娘。

  黃小娘育有兩女:周尋雁二姐姐周思芙、四妹妹周落蝶,而金小娘的來頭可有些複雜了,但總的說來也就是背棄主子上位的戲碼。

  周揚在建京爲官九年,身邊沒人伺候不行。前些年周揚回家探訪,周張氏就問金玲是否願意跟去伺候周揚。金玲自是願意,當即便應允等周揚回鄉任職或南郡周府搬去建京才能孕育子嗣的條件。

  可不想這丫頭是個不知恩報的,遵循了不過半年,便生出不軌之心,竟偷偷倒掉避子湯生了個小公子。

  父親自知對不起母親,寫信回來陳錯,告訴母親會把那丫頭趕走,卻被母親一封書信勸下。母親說孩子需要生母照拂,讓他收了金玲爲妾。

  之後?之後就是周張氏回鄉途中舊疾復發病故,黃小娘和金小娘得勢趁機欺辱周張氏手底下的舊奴,兩個庶出姊妹對她也沒了嫡庶尊卑之禮。

  那段日子父兄雖疼她,盡力把最好的都捧給她,卻無法像母親一樣能同她說些體己話。早早沒了生母的孩子,到哪都是不完整的。後來周尋雁又因庶母庶姊妹暗裏排擠,開始鬱鬱寡歡,性子變得沉靜許多,身子也愈發不好了。

  忽來一陣風,把她煩躁的心吹得起起伏伏,又逐漸平靜下來。

  “翠芬姑姑,是後日就遷居了吧?”周尋雁忽的問道,面上都是燦爛笑意。

  “是啊女郎,就快見到郎主了,你可開心?”

  周尋雁點頭,“自然。”

  除了能見到父親,能再見到那人,她也十分開心。

  “母親!阿哥!”前院圓拱門映入眼簾,周尋雁歡快地踏進去,像一隻歡快的雀撲進周張氏懷中。

  “玉奴。”周張氏抱住她,吻吻她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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