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瑕不遮瑜(一)
她把小木門拉開一條縫,偷偷朝外張望着,三個丫頭想制止她,可適才被她通頭罵過一頓也不敢再說什麼。
“出了事我擔着,你們就說是被我逼迫的!”
周尋雁貓了好一會兒,纔看到那人手裏攢着一個小荷包,正緩慢向前走來。
江衡領錢晚,在後幾個領錢,後頭這會兒沒人跟着。
周尋雁屏住呼吸,待那人走近,她把門啪地一腳推開,迅速把人扯了進來。
江衡沒有防備,周尋雁又使了全身的氣力,他就這樣踉蹌地被扯進巷裏。
春桃把門關上時,周尋雁正雙手撐着膝蓋喘氣,江衡滿臉驚嚇之意。過了一會兒,他反應過來,連忙給周尋雁行禮:“女郎安。”
周尋雁擺手讓他起來,然後語氣委屈道:“近日你是不是在躲我?想找你再去抓蛐蛐也找不到人。”
江衡心咯噔跳了一下,垂下頭,聲音悶悶的:“女郎,奴是罪奴之身……”
“什麼奴不奴的,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自稱奴。我也告之她們了。”說着,她指了指三個丫頭。
江衡側過臉,看到三個丫鬟對他齊齊點頭。整齊劃一,那陣式顯得些許滑稽。
他輕聲問:“女郎找我有什麼事?”
周尋雁朝他走近兩步,笑盈盈地看他:“沒事就不能找你玩耍了嗎?你不知道,其他人都有些怕我,明明我就不喫人。唉,沒人跟我玩耍。”
江衡覺得自己的心跟那聲嘆息起伏着,最後重重擲下。
春桃、夏荷、秋菊:……
江衡:“女郎,想讓奴陪着玩些什麼?”
她嗔了一聲:“又是奴。”
江衡彎下身子,“女郎,想讓我陪着玩些什麼。”
周尋雁歡快地笑道:“暫時沒想好,你跟我來,我們邊走邊想。”
周崢聽完先生講學來找周尋雁,又被看守院門的兩個家丁告之小娘子不在,他有些氣惱道:“我一連來了幾日,小娘子都不在,小娘子去哪了?”
家丁跪在地上,“女郎出去的時候不讓我們跟着,翠芬姑姑近來都在忙喬遷宴的事……女郎去哪玩,奴們也不知道啊。”
周崢:“小娘子出門也不知道跟着!趕緊四處找找去!”
幾個家奴急忙連滾帶爬去找周尋雁。
周尋雁對此一無所知,這會兒正在後院拿着竹條逗小池塘裏的魚。
“奇怪,它們怎麼不怕你?”周尋雁這邊一條魚都沒有,江衡那邊魚多得烏泱泱一片。
“奴……我時常來餵它們……”江衡在府裏沒有朋友,負責扶養他的嫲嫲死後,便時不時來這裏喂喂魚,和魚說說心裏話。
他食宿貧賤,雖擲食不多,也都是些粗糙麪餅,但魚哪會挑食?一來二去,就同他熟悉起來。
周尋雁別過臉,心裏有些感傷,早知就不問他了,弄得心這樣疼。
她把竹條抽回丟到一邊,問道:“明日你做完活,能不能也來這陪我餵魚?”
江衡愣了愣,到底是點頭答應了。想起周尋雁的那聲嘆息,那句語氣可憐的話語,便心中無風自起漣漪。
不知爲何,他在面對周尋雁時總是想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周尋雁又暗暗偷看他幾眼。現時的江衡雖骨瘦如柴,可面容骨相仔細看,都是極好的。
她又想起上一世同他所見最後一面,那張清朗的面容。她知道,他的心也極好,出身什麼的,都不重要。
因爲在她看來,瑕不遮瑜。
“六子,前面那個蹲在池塘邊上的是不是三小娘子?”
被叫到的家奴眯起眼睛仔細看過去,“是呀,咱們得趕緊帶小娘子回去!”再不帶回去指不定大郎君更怒了。
兩個家奴跑了過去,大喊了一聲“三小娘子”,周尋雁猛然嚇到,腳一打滑,一頭砸進面前的小池塘裏。砸下的水花很大,魚羣四散逃開。
三個丫鬟驚呼:“女郎!”
池塘不深,可週尋雁現還是個八歲不到的幼兒,又是個小胖墩,一摔進去眼看就沒了頭。江衡沒有片刻思考,也一頭扎進水裏。
“唔……救命……”
江衡快速移動到周尋雁身後,使出全身力氣要把周尋雁推上岸,那兩個家奴拉了一把周尋雁,終把人救上。
幾個人圍住她,“女郎,你可還好嗎?”
春桃哭着:“女郎,你可不能出事啊。”
“……”
周尋雁被水嗆得昏昏沉沉,但好在溺水時間不長,意識還能維持片刻清明。
“咳咳……你……你們快拉他上來。”
聽到這話兩個家奴才想起要去看江衡。江衡水性尚可,但推周尋雁上來已經使完力氣,這會兒人都快沉了。
兩個家奴不敢耽擱,一個下水一個在岸上搭把手,把江衡也拉了上來。周尋雁看他被拉上來了,才實在撐不住昏迷過去。
周崢聽到周尋雁溺水的消息,怒目圓睜道:“小娘子溺水了?人呢!人呢!”
家奴哆嗦着:“回郎君,已經送回院裏了,王管家派人去找了大夫,也通知了郎主和大娘子。”
周崢不敢耽擱,連忙回頭跑向雁歸院,他的步子極大,遠遠甩了幾個家奴一大截。
雁歸院主室廳間,周揚用力一拍桌面,那桌面的茶盞因他這一動作撂翻下來。他衝跪地的三個丫鬟責道:“小娘子怎麼會溺水!你們三個老實交代!”
春桃、夏荷只是哭卻不回話,秋菊上前抽泣着回道:“小娘子……小娘子帶着奴婢三個去找了江小童子去後院的小池塘逗魚,有兩個家奴過來大喊了一聲三小娘子,小娘子受了驚……”
“郎主,奴婢們知錯了,奴婢們知錯了……”三個丫頭又一邊磕頭一邊求饒。
周揚聽後更怒,一對銳眸盛着火星:“你們三個罰扣三個月例銀,王貴記着!那兩個家奴呢!把他們拉去喫三十大板,也罰扣三個月例銀!還有那個江衡,人現在在哪!”
王管家嘴脣囁嚅含糊道:“郎主,他跳進水裏救了小娘子,也吃了水,現在被送回西苑了……”
“大夫來了大夫來了!”門外家奴拉着盧大夫急急忙忙跑進來。
周揚連忙上前道:“大夫,快進去看看本官的小女。”
盧大夫拱手道:“老夫這就去。”
女婢帶他進了內室,周張氏正伏在牀邊低泣。
周尋雁躺在牀榻上,身上原本溼漉的衣裙被換成乾淨緞服,一張小臉有些蒼白,嘴巴在輕微顫抖着,給她蓋了被子可還冷得直哆嗦。
盧大夫不敢耽擱,連忙給她診脈。
周張氏用手帕輕拭眼淚,擔憂問:“大夫,玉奴傷情如何?”
盧大夫收回絲帕,暗自舒了一口氣,“小娘子沒什麼大事,所幸沒有溺水太久,吸入池水不多,現在只是有些受寒。”
周揚追問:“那爲何遲遲不醒?”
“小娘子許是受了驚,心中害怕便陷入昏迷,過不了多久便會醒。老夫給小娘子開一些驅寒藥,喫過幾天就會大好。”大夫說道。
周揚拱手道謝:“勞煩大夫了。”又把外頭的王管家叫進來:“王貴,跟着大夫去寫方子,快快把藥抓好回來。”
“是,郎主。”
這邊剛安定下,門口周崢就急匆匆跑了進來,他的腳步極有力,砰砰作響。
他掃視一眼廳間跪地哭泣的三個丫頭,喘着氣問:“小娘子,現如何了!”
秋菊:“小娘子……小娘子……在裏頭。”
周揚從裏走出,“崢哥兒,玉奴沒事。”
周崢行了個禮,“父親。”然後快步走進內室。
“母親……”他上前幾步,看到妹妹慘白的臉蛋心登時冷了下來,幾欲站不穩。印象中妹妹那一張肉乎乎的小臉蛋總是白裏透紅,充滿蓬勃生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躺在牀榻看上去那麼虛弱,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她吹散。
他一陣心疼,聲音哽咽:“玉奴……”
“崢哥兒,玉奴只是受驚昏迷,莫要擔心。”雖是想撫慰兒子,可週張氏的眼圈還是那麼紅。
周崢隨父親去西苑看了江衡,本來是想罰他,可現下江衡的情況比周尋雁還糟。
江衡的皮膚腫成紫紺色,眼球充血,牙齒打着顫,四肢抽搐,呼吸很不規則,意識已經凌亂無序。整個人睜着眼溼漉漉地躺在牀上,人來了也不知道。
“去……去請盧大夫過來……”周揚剎了氣,擺手吩咐道,走出這間陋室。
周崢就在後頭,等周揚走了他兀自走到牀邊,低下頭來回打量了一下,突冷聲道:“希望你能聽到本郎君的話,以後離嫡小娘子遠一些,不然,我饒不了你。”他的眉眼冰冷,說罷大步走出陋室。
衆人走後,江衡咳嗽幾聲,聲音模糊地喊道:“女……女郎……”
一個嫲嫲走了進來,她是被郎主叫來照顧江衡的。看到牀上的江衡她被嚇了一跳,“這孩子怎麼看上去跟死了似的,真是可憐。”
“你也是倒黴,明明救了人不被賞還要在這受罪。”嫲嫲哀嘆一聲,幫他掖了掖被角。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