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瑕不遮瑜(二)
周尋雁嘴脣輕張,想問江衡情況,又生生止住。她略帶撒嬌地說:“母親,我嘴巴苦……”
聽到女兒稚氣的回答,周張氏舒了一口氣:“你昏迷時我給你餵了藥,這會兒苦勁還沒散。”
“你是該,偏生要去池塘邊逗魚。”周崢提了個食盒過來,放到一邊的茶几上,輕罵到。“以後莫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這句話語氣帶着三分責怪七分心疼。
周尋雁悶悶回道:“知道了。”
周崢對周張氏說:“母親去食晚膳吧,這裏有我。”
周張氏看着一對兒女,見周崢懂得照顧幼妹,心中十分欣慰。
“也好,你們兄妹倆好好待着。”然後轉頭囑咐兩個女婢照顧好郎君和女郎就離開了。
周崢端出一碗小米粥,裏面放了一些蘿蔔粒,看上去很清淡。
“來,張嘴。大夫說你近日要喫些清淡的。”他用湯羹勺了一口,湊到周尋雁嘴邊。
周尋雁吞下米粥,語氣討好:“謝謝阿哥。”
周崢一邊喂她一邊試探地問:“近日都去哪了?找你幾次都找不到。”
周尋雁目光躲閃,安非所問:“我……我就是出去走走,抓抓蟲……”
周崢直直看她,聲音不自覺帶着幾分慍怒道:“呵,去找那個罪奴玩了吧?”
周尋雁頓時緊張起來,卻忍不住問起江衡情況:“沒有沒有……哥哥,這次還是他救的玉奴,他……還好嗎?”
周崢頗爲用力地放下碗,冷聲道:“死不了。”
周尋雁暗自鬆了一口氣,見周崢生氣,忙抱住他手臂撒嬌道:“哥,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會了,不要生氣嘛。”
“下次?你要是能改就不叫周尋雁了。玉奴,不要任性,你知道父親怎麼罰那些下人的嗎?”周崢看着她,眸光復雜,語氣凝重。
周尋雁怔住,聲音哽咽地問道:“怎……怎麼罰?”
周揚緩聲道:“你那三個丫鬟被扣了三個月例銀,那兩個家奴被打了三十板子,罰扣三個月例銀。至於那罪奴,估計現在還躺在牀上,也要好幾日才能下牀吧。”
周尋雁聞言瞪大眼眸,一臉不可置信。她只是想見那人,她很小心了,爲什麼還會這樣……她又害了那個人,也害了三個無辜的丫頭。
她覺得自己纔是那塊遍佈瑕疵的雜玉。
今兒是兩個年紀大些的女婢守夜,都是周張氏身邊的丫鬟。周尋雁沒了法子,惴惴不安了一晚上,只想快些天亮好叫三個丫頭去看看江衡如何了。
三更天時外邊守夜的女婢都打起了鼾聲,周尋雁還精神得很,翻了幾個身還睡不着。她悄聲下牀,爬上一邊的幾塌上。
窗沒關,她望了出去。
杏花又落了許多,被風在青石板上逗弄。周尋雁看着一地零落落花不禁發起呆。
【“小娘子,慢些,當心別摔着了。”春桃在後急急地喊。
十二歲的周尋雁穿着最新樣式的嫩黃色羅裙歡快地從房裏跑出來,繡鞋踩着門檻發出噠噠聲音。她比幼時瘦了一些,隱隱約約有了少女體態,可跟其他小娘子相較還是圓潤了些。
“哥哥今日回來,我要快快去外頭等他。”她回頭,給三個丫鬟一個格外明媚的笑容。笑靨如花,比枝頭杏花還豔。
三個月前周崢隨一位大人去了永安治理水患。小廝報信說今日會到建京。
出院門時正碰上江衡拿着掃帚往這邊走,她連忙停住步子,歪着頭看着這個早已是少年模樣的院奴朝她緩緩走來。
江衡把掃帚放在一邊,屈膝跪下,謙卑地給她行禮。“女郎安。”
周尋雁伸出手做了個手起勢,溫聲道:“起來吧。”
後面的丫鬟追上她,小聲道:“小娘子,別跑那麼快,奴們都追不上你。”
“你們太慢了。”她俏皮地笑,又側過臉望院裏開得正盛的杏花。昨夜起風,杏花落了一地,鋪成厚重毯子。這要掃到什麼時辰才能掃完?
她看着面前少年,輕道:“江衡,今年的杏花開得真美,你不要把它掃走。”
“院裏石桌上有盤點心,我喫膩了,你幫我喫完吧。”她眼裏有盈盈的笑意。
三個丫鬟互相看看彼此,小娘子又說是自己喫膩的,明明是特意留的。
有風吹過,捲了幾瓣杏花落到她一頭烏髮上,襯得她更加俏麗。
周尋雁輕手拍頭,模樣可愛嬌憨道:“哎呀,我要走了,你自己在院裏喫點心賞賞花,不要辜負這春光。”說罷,她又提着裙襬歡快跑向周府大門,像是一隻活潑的兔。
江衡等那腳步聲遠了,才把頭擡起,透過三個丫鬟的身影隱隱約約看到那抹嫩黃。他踏進雁歸院,走到石桌邊,半跪在地上,細嚼慢嚥地喫着那盤點心。
有細碎的杏花花瓣落到他的肩頭、衣衫上,還有一朵緩緩飄落,正好落在他高挺的鼻骨上,他捏了下來,喫進嘴裏。
有些甜膩,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他吃了糕點,舌頭都是甜的。】
周尋雁正回憶着往事,恍然間竟依稀看到院中樹下有個身影在清掃杏花。
“江衡……”她眨眼時,那個身影又消失不見。
她趴在窗臺,嘆了口氣。江衡,想對你好一些,想見你親近你,怎麼就那麼難呢。
周尋雁擡頭望向漆黑夜空,今晚只有一輪缺月,星子黯淡,那輪缺月看着更寂寥。
你可一定要好起來啊……
第二日兩個奴婢伺候她吃了早膳,春桃端着一碗中藥,一小碟蜜餞娉婷進來。
“女郎,你該吃藥了。”
周尋雁見她眼睛還是有些紅腫,心裏更加內疚。小聲問道:“昨日被罵了?”
春桃搖了搖頭,不吭聲。
周尋雁從枕頭底下掏出一個荷包,“你們把這些分了,我用不着。”
春桃接過一看,裏面放着幾塊玉石,都是些質地尚可的碎玉,平日裏周尋雁會放在手裏把玩。她受寵若驚:“女郎,太貴重了,奴不能收啊。”
“也沒給你們送過什麼禮物,拿着吧,不拿我就把它摔碎了。”周尋雁說着裝作要搶回來。
春桃一聽她要把這些玉石摔碎,忙把荷包收進衣襟裏。“別別別。”說罷,樂呵呵地笑了。
“女郎,藥不燙了,喝吧。”
周尋雁接過,仰頭乾淨利落地喝盡。
春桃一臉驚訝地看着她,“女郎……不苦嗎?”以前小娘子喝藥都要鬧脾氣,喝一口喫一口蜜餞才能喝完一碗藥。
周尋雁眨眨眼,上一世她最後都喝藥喝習慣了,爲了長痛不如短痛,後來都是這麼飲藥。可如今她可不是十六、十七年華。
她馬上裝作被中藥苦倒的樣子,一張小臉皺成一團,看上去分外滑稽。“苦死我了,快給我蜜餞,快快快。”
春桃遞上蜜餞,周尋雁囫圇吞了幾顆,“肯定是我落了水反應都遲鈍了,好一會兒才覺得苦。”
春桃聽得愣愣的,一邊點着頭。原來落水那麼可怕,幸好小娘子沒出什麼大事……
把蜜餞喫完,周尋雁衝春桃招招手,湊到她耳邊悄聲道:“春桃,幫我去看看江小童子現在如何了成不?”
“女郎,這!”春桃一嗓子喊。
周尋雁連忙捂住她的嘴:“噓噓噓,別那麼大聲。你等晚膳時出去,就說我突然想喫銀耳羹,看看膳房有沒有……”
“那會兒家奴們不是在喫飯,就是在前廳伺候父親他們喫晚膳,沒人會知道的。江衡救了我,我理應關心一下他的。求求你啦春桃……”
春桃:“女郎別求我,真是折煞奴了,我今晚就去……”
……
春桃提着一個食盒出門,略帶心虛地瞥了眼守門家奴,咳了幾聲端正嗓子說:“女郎想喫銀耳羹,我去膳房取。”
家奴了意點頭,並未多想,反正小娘子這段日子別出去就行。小娘子一出門就得磕着碰着,這次還落了水,弄得他們人心惶惶,生怕小娘子又出什麼事。
春桃取了銀耳羹又拐進一條小路去了西苑。這會兒裏頭的人都是食晚膳了,開門的是負責照顧江衡的嫲嫲。
嫲嫲見春桃眼生,面露疑惑地問:“你是?”
春桃有條理地回道:“我是三小娘子身邊的丫鬟,當時江小童子落水時我也在。我聽其他院裏丫鬟們在說江小童子病得厲害,想來看看他現下如何了。”
嫲嫲笑道:“你倒是個善良的孩子,進來吧,可不要逗留太久,會對你名聲不好。”
春桃點了點頭,走入這間破舊院子,進了江衡住的房內。江衡這會兒醒了,正坐在牀榻喝藥,他一言不發地喝着藥,眉頭平整,彷彿像在喝水。
眼下他看着還是有些虛弱,一張原本就瘦削的臉烏青一片,顯得整個人面容有些駭人。
“衡哥兒,有人來瞧你。我先出去了。”嫲嫲說完,合上房門。
江衡放下藥碗看向春桃,眼底有些許驚訝。
春桃回頭看了看,確定嫲嫲走了,才走近牀榻。“是嫡小娘子叫我來的,小娘子很感恩你捨身救她。這是小娘子給你的。”說罷,她打開食盒,從最底層取出一個小荷包,還有一瓶傷寒藥。
江衡接過,“謝……謝,謝謝女郎。”
“你好好養病,我走了。”說完,春桃便急急忙忙離開。
江衡打開荷包,取出裏面的東西。是一張平安符,看着有些年頭了。這個荷包,他見小娘子戴過,上面還隱約帶有淡淡羊乳香味。他不由得面上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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