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光未散
周尋雁絞着手帕,眼巴巴地往外張望。
秋菊拎着一籃洗淨的衣物過來,問道:“女郎倚在門邊做甚?”
“沒做什麼,賞月色呢。”周尋雁傻笑兩下,端正站好,轉身進了房裏。
秋菊擡頭望天,面色變得疑惑。奇怪,沒有月亮啊,女郎看的又是哪個月亮?她看了一會兒,揣着疑踏進房裏,把籃中的衣物取出一件一件仔細疊好放進櫃中。
“女郎明日穿這幾身吧?再不穿都要落灰了。”秋菊取出兩件做工精緻繁雜的羅裙,那袖口衣襬上密密麻麻的金線和鑲嵌的珍珠在燭光中熠熠生輝。她不由得用手摩挲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放回。
周尋雁瞥了一眼,自顧自給自己斟了杯茶道:“我如今不喜穿這麼花裏胡哨的衣裙,而且,我好像瘦了許多,這衣服大概不合身了吧?”
秋菊:“那女郎是應該制幾身新衣了,不過,女郎身份金貴,怎麼能不穿得富貴一些呢?”
周尋雁微微一笑,打趣道:“難道不穿得華貴,府裏的人就不知道我是小娘子了嗎?”
秋菊似懂非懂地點頭,適時春桃從外跑進來,“女郎!奴回了!”
“如何如何?”周尋雁迎了上去。
春桃喘了口氣,道:“許是無事了,有個嫲嫲在照顧他。”
“那便好,可嚇死我了。”周尋雁笑開了,給春桃倒了杯茶水,“喝吧,多謝你這次幫我。”
秋菊一臉疑惑地看着兩人,“女郎在和春桃說何事?”
春桃:“就是……”還未說出,周尋雁便捂住她的嘴。周尋雁:“無事無事,你下去吧。”
秋菊垂下頭,退了出去,心中有些酸楚。
“女郎爲何不讓我說?”
周尋雁解釋道:“讓秋菊知道了,肯定要說下一次幫我去看江衡。她膽子小,卻又倔,還是別讓她去了,免得自己都提着心,又想幫我,多磨人?”
春桃點頭:“女郎真細心!”
宴會已經置辦妥當,府里正給建京官員府邸發請柬,遠一些的也早早送了去。
今日周張氏設了家宴,讓兩位小娘帶着郎君、女郎赴宴。雲燕院鋪了竹蓆,再覆上柔軟的羊絨毛氈,用來跪坐的蒲團金線勾勒,塞滿柳絮和茶葉,衆人跪坐飲茶。
烹茶盡具,把茶具準備妥當,丫鬟們淨手後先在烤爐用火烤熱茶餅,再放入石碾研成細末放到陶器中,用沸水衝調,加入少許生薑,調成一碗茶湯給主子們端上。
周張氏和緩開口:“大郎今日不在,我同兩位小娘也好說說話。”
黃小娘微抿一口濃郁茶湯,端着笑道:“姐姐好闊氣,這巴蜀的蒙頂茶都能拿出來給我們飲。金玲,你說是不是?”
金小娘是丫鬟出身,哪懂品茶鑑茶之道,知曉黃小娘是刻意羞辱自己,咬着牙怨切道:“大娘子一向大氣。”
周張氏笑道:“你們若是喜歡,散宴後我讓丫鬟們給你們各勻一餅帶回去。茶養性,是好東西。”
“那謝謝姐姐了。”茶的確是好茶,黃小娘雖暗自嫉妒,也壓不住饞多喝了幾口。
周尋雁規規矩矩跪坐着喝茶喫糕,偶爾偏過頭同兄長和母親說說話,顯得格外恬靜。
周思芙忽一臉擔憂問:“聽說前幾日三妹妹落水了,現下可好些了嗎?”
周尋雁擡起眼稍看人,不緊不慢地應道:“現下大好了,勞煩阿姊擔心了。”
黃小娘放下茶碗,語氣關切道:“這落水可不是小事啊,有時候大夫說沒事,可這隱祕卻埋下了。平日裏一定要仔細着,別粗心大意,若是有不適,儘早知曉也儘早解決。”
周尋雁和黃小娘對視,望了一會兒輕笑出聲,“阿姨這一句儘早知曉儘早解決,真是十分有理。不過現下尋雁的確沒有任何不適,那大夫醫術還不錯。”
黃小娘頷首,神情稍顯放鬆道:“那便好,聽見你落水那會兒可真是嚇煞我,又怕叨擾你養病,不好意思帶芙姐兒、蝶姐兒去擾你。你不會怪阿姨吧?”
“玉奴不怪。”
這一來一回的對話讓金小娘諷笑出聲,輕聲嘀咕了一句:“有些人可真會做戲。”
周崢過來跟周尋雁同桌,悄聲道:“妹妹不要傻乎乎地被人騙,要是真擔心你的,知你有危險,恨不得飛過去替你受罪。”
周尋雁忍不住笑出聲,也悄聲回問:“譬如阿哥嗎?”
周崢挑眉,“你知道便好。”
跪坐了一會兒周落蝶和周謙閒不住,嚷嚷着要站起來玩。周張氏許了,兩人就在一旁同家奴玩耍。但這兩個孩子玩鬧了一會兒就因爲爭搶玩具打了起來,又是一陣雞飛狗跳。黃小娘和金小娘抱回自己的孩子,開始對罵起來。
黃小娘抱起哭鬧的小女兒,心疼地看着周落蝶被撓紅的手臂,憤恨地開口罵道:“有些賤人當了主子也是一把賤骨頭,把兒子都教成什麼樣了?”
金小娘讓乳母抱好周謙,看到這話頓時火冒三丈,反擊回去:“也不知是誰,假惺惺當個假好人,只配哄哄無知孩童!”
聞言黃小娘緊張地看了一眼周尋雁,見她不爲所動,一臉迷濛,才舒心。
周張氏連忙制止:“都別吵了,把兩個孩子抱下去吧,在這也只是哭鬧。”
又觀望片刻身邊兒女,忽然波瀾暗繞心頭,沉聲告訴兩人:“兩位妹妹,以後都守好本分過日子罷,都是當母親的人了,要多爲了兒女的體面思慮。但不要怪我不提醒你們,不是隻有你們會爲了孩子甘願做任何的事,我亦會。”
黃小娘和金小娘靜了一會兒,似乎有所觸動和思慮。
金小娘:“大娘子教訓得是。”
黃小娘:“是該如此。”
周尋雁看向母親,只覺得母親眼底有化不開的疲憊,卻又堅定如磐石不移。“母親……”
周張氏雖治家嚴謹,到底是慈善,怎會因宅門爭鬥開懷呢?她是張家嫡女,從小被家族培養成一位端莊大方的貴門正妻模樣;她是周府主母,裏裏外外幾十口人生息都要顧到。
但身爲母親的她,又不忍心讓自己的孩子被口伐筆誅被算計,因爲兒女,她又要去爭去鬥。她有太多太多的心酸和不易,無法言說也無處言說。
三個女人難得相處平和,可誰又知平靜的湖底有怎樣波瀾?身在高門,她們不僅要爲自己。
離開路上,黃小娘被丫鬟攙扶着,眉間皺着,褶痕微深,疑慮道:“三姐兒近日還真是奇怪,跟我們生分了。”
周思芙也附議道:“女兒也察覺到了,她還機靈了許多。母親你瞧她那張嘴,現下像抹了油一樣。”
“上回給她那瓶藥粉她也沒用,要是用了,前些日子這張臉怕是都不能看了。我覺着她在防着我們。”黃小娘思慮道,卻又在心中否定自己的想法。
一個不足九歲的女童,能有那麼敏銳的意識?
周思芙問道:“以後女兒還需要去討好她嗎?”
黃小娘目光溫柔,輕撫女兒的秀髮,“她都不樂意我們湊上去,還去做什麼?你好好學才藝,讓你父親滿意,也好以後找個高門貴子嫁去做主母。”
周思芙一聽到這話,心中喜意便按耐不住滋滋冒出。庶女能嫁去高門做主母那可是天大的福氣!
她心中自得,語氣微傲:“女兒定不讓母親失望!”
……
“女郎怎的來了?”周揚身邊的小廝小榆子問道。
他年紀比周崢大一些,性子比較直爽熱情,平日見了周尋雁總是高聲打招呼,一來二去,兩個也便有些熟絡起來。
“我來看看父親!父親可在?”周尋雁右手費力地抓着一個大桃子,左手提着裙襬,歡快地邁着碎步踏進院裏。
“您可小心點,別走那麼快,仔細看路。”小榆子說罷就要過來扶住她,“郎主就在書房裏,女郎進去就能看到。”
周尋雁躲開他的攙扶,“不用你扶我,去幹你的活吧。”
她又快快地跑起來,語氣雀躍,像是樑上叫鬧的燕:“阿耶,阿耶。”
“嬌玉奴?”周揚正在查閱史書,聽見周尋雁稚嫩的聲音忙過來抱她。“小祖宗怎麼來了?”
周尋雁把桃子舉到周揚面前,獻寶似的說:“這個桃子甜,給阿耶喫。”
“哈哈,果然是阿耶的好閨女,知道孝敬阿耶了。”周揚開懷道。
周尋雁一手抱住周揚的脖子,繼續道:“阿耶,這個桃子大不大?你一個人肯定喫不完,跟母親一人分一半吧!”
周揚想到妻子的確喜食桃子,忙應了下來。
父女倆待在一起玩鬧一會兒,周尋雁就睏倦地打起了鼾,窩在他懷裏睡着了。周揚讓下人把周尋雁抱回去休息,轉身想回去繼續查閱史書,卻正好看到桌上那顆飽滿的桃子。
他失笑出聲,拿了桃子走出書房。
夜風和暖,周揚踩着月光鋪成的路,來到雲燕院。輕釦門扉,丫鬟悄聲開了門。
“郎主安。”
內室傳來妻子的問語:“金露,誰來了?”聲音略顯疲憊。
“大娘子,郎主來了。”丫鬟拔高嗓門回道,一個個喜上眉梢。
“大郎來了?”
他聽見周張氏急急忙忙下牀發出的聲響,心中柔軟,體貼道:“不要出來迎我了,我進去就行。”
“嬌玉奴今日給我一顆桃,我削給你喫。”
……
雲燕繞樑,春光已去,卻似乎也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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