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險象環生(二)
春桃贈予歌女幾枚錢幣,歌女俯身退下。一男子站在艙門裏邊,歌女瞥了他幾眼,心下疑惑,卻也沒說話。
周尋雁坐到琴前,用手指撥弄幾下。
春桃:“女郎是要彈琴嗎?”
周尋雁笑:“獻醜而已。”
她彈琴不算太好,歌喉稚嫩,唱到:“擊鼓其鏜,踊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周尋雁閉上眼,沉吟道:“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她最近讀了很多這類的詩,這些詩中百姓因戰爭流離失所、曝屍荒野的境遇讓她嘆息,她竟能有幾分感同身受,也十分厭惡戰爭,哪怕,她不曾見過戰場,也未見過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哎,你等會兒,把外頭的幾個叫上去,有公子找人喝酒。”
被叫住的船伕也沒多想,點頭應下,出去把外面幾個船伕叫回來。
衆人沉浸在琴聲中,不曾察覺危險在接近。
“女郎!”突然,丫鬟們驟然驚呼,面容慌亂。
一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過來把周尋雁抱起,幾步快跑跳入湖中!巨大的水花震得人視線一晃,甲板上瞬間一片慌亂!
這裏已是湖中央,岸邊官兵見船上有異動,紛紛下水往這邊游來,可那歹人水性極好,手穿過周尋雁腋下,拖着人一時間就遊離十幾米。
“來人啊!來人啊!有歹人把我家女郎劫走了!”春桃和秋菊大聲呼喊,嗓子眼都喊得灼燒起來。
幾個船底划槳的船伕聞聲趕來,果斷跳入水中。可那人跳水早,水性極好,怎麼追都追不上,眼看着離那歹人越來越遠!
事發突然,周尋雁慌亂間喊了幾句救命,嗆了幾口湖水,便疼得叫不出聲。她能感覺到這人懷中藏有匕首,這人是真的想殺了她……
那歹人見有人跳水救周尋雁,瞪着一對眼,右手從懷中掏出匕首,手一甩,匕首出鞘,刀鋒就要來到她的臉邊。
周尋雁瞪大雙眼,只覺得半邊腦子都麻了,嘴巴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她不想死,她還要去救她的江衡,她不能就這麼死了。
霎那間刀尖折射出光影,歹人手中使力,那匕首朝她刺來!
周尋雁試着掙扎可在水裏她的力氣受限,無濟於事,她只能驚慌得閉上眼……一道厲風從她頭頂擦過,周尋雁的臉上一片溼熱。
她睜開眼,只見歹人瞪着一雙眸子,彷彿要把眼珠子瞪出來,他……他被一隻箭穿腦而過!
身上被束縛的力度越來越弱,“啊……啊……”她張着嘴,發出停頓的喊叫。身體在下沉,周尋雁第一次看到有人慘死在她面前。
幾個船伕很快在她完全沉入湖水前把她救上船。周尋雁被放平在甲板上,也不知道是什麼支撐她沒暈過去。
被救上去後衆人圍住她,周崢已經驚怕得痛哭流涕,哭道:“玉奴,玉奴,你沒事吧!”
周尋雁呆怔着,顫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臉,摸到那未被水沖掉的一點粘膩,那是帶着腥味的血液。“嘔……”她只覺得胃一陣痠疼,開始嘔吐。吐過之後,她又很快暈了過去。
周崢擡起頭,伸長脖子叫喊:“停岸!停岸!”
樓臺上,公孫長映收回弓,對身邊的僕從吩咐道:“去把那歹人屍首撈上來,在附近搜搜有沒有其他同夥。”
視線又落到樓下,他笑了笑,鳳命嗎?今日若不是他在,哪來的命?
“滾開滾開,去給我叫大夫來!快去!”周崢下了馬車,踹了一腳跪在地上的家僕。
衆奴見周崢盛怒,紛紛跪地,有的沒忍住心中好奇,小心擡頭張望。只見郎君懷中的嫡小娘子渾身溼透,一張臉煞白,臉上還帶有點滴血跡……
周張氏很快趕了過來,周崢跪在地上痛哭,“母親,孩兒沒有保護好妹妹……”說罷,他狠狠扇了幾個耳光。周張氏被嚇了一跳,只覺得頭暈目眩。
大夫很快趕到,只說周尋雁是受了驚嚇,並無大礙。
“又是水……又是水,以後不要讓女郎靠近江河湖泊!把府中的湖也填了!”周張氏將手中揉皺的帕子扔在地上,大聲命令到。
王管家抹了把額角,恭順地回:“是,大娘子。”
過了半晌,母子兩人冷靜下來,便開始思量是誰有意要害周尋雁。
“大娘子,門外有人到訪!”一名家奴急急跑進來稟告。
“何人?要是找郎主的就同他說郎主不在府中!”周張氏沒擡頭,悶聲道。
“大娘子,他說,他說他是公孫家的嫡長孫公子,有要事說……”
周張氏和周崢對視一眼,起身踏出周尋雁室內。
周家前廳,公孫長映被王管家迎了進來,他身後的一衆小廝還扛着一具屍首。
“大娘子和周郎君可認得這人?”等落座,他面容淡然道。
周張氏到底是軟弱婦孺,哪見過這殘忍的陣仗,被歹人弓箭穿腦、死不瞑目的屍體嚇了一跳,別過臉忍住嘔吐感。
“王貴,過來看看。”
王管家哆嗦着身子過去打量一二,搖了搖頭。王管家最識得建京周府底細,他不認得周府其他人也多半認不得了。
公孫長映面上掛着溫潤薄笑,卻直入刀鞘地提到:“周家女郎年紀尚輕,究竟何人會對一名無知幼童下此毒手?”
周崢皺眉,反問他:“公孫郎君有何見解?”
“我在他懷中發現這甸銀兩,是官銀,夫人可以查查這甸官銀的出處。”說罷,公孫長映一個小廝把一甸銀兩放到周張氏邊的桌上。
官銀是朝廷生產,供朝廷使用的銀兩,只在世家大臣和富商之戶這些上流階層流通。一個身份不明的歹徒怎會有官銀?
周張氏想到什麼,皺着眉頭道:“王貴,拿賬本過來。”
公孫長映微微一笑:“既是家事,長映就不好多加干涉了。”
“如果還是沒有答案,可以去上報官府。”說罷,公孫長映便想告退。
“公孫郎君。”周崢叫住他,拱手道:“多謝。”
公孫長映頷首,離開了周府。
“幾日前官家賞賜了郎主兩箱銀兩和六匹緞布,這兩箱銀兩是去年產的官銀?”
“是,大娘子。”
“銀兩都如何處置了?”
“按郎主的要求,前日一箱給了大娘子和郎君、女郎,黃小娘分得五甸,金小娘三甸,剩下的放入庫房。”
周張氏合上賬本,“去查分給黃小娘和金小娘的那些銀兩的去向。
周崢也聽明白了,拳頭捶向桌案。
金小娘少了一甸官銀。周張氏去時,她還在強裝鎮定,張嘴推辭。
“大娘子,金玲可是被拘在這金鎖院好些日頭了,半步也未踏出去過,你可莫欺負我,把那些莫須有的罪名亂潑。”說罷,她掏出手帕,抹了抹眼角淚花。
周張氏見不得她這幅惺惺作態的模樣,忙把那甸官銀甩到她面前,指着她高聲道:“這世間會有這麼巧合之事?這官銀同官家賞賜的官銀年份相同。賞賜時間尚短,前些天才到你手裏,沒熔過就送人,你也是聰慧!”
官銀私用需要熔過才能使用,否則不可使用,涉事者還要負刑罰。
周崢憤恨道:“金小娘,你竟然對一個九歲幼女下手,真是歹毒!”
金小娘聞言也不再僞裝,擡起一對發紅的眼眸,“是,是我!”
“如果沒有那賤胚子,我謙兒怎麼會同我母子分離!”
“住口!”周張氏扇了她一巴掌。
金小娘冷笑,捂住臉站起身,“大娘子,我知你容不下我,前些年郎主回南郡,你讓我跟着郎主,我私自倒避子湯,生下謙兒,還被擡了妾室,你見不得我好,覺得我到死都是你的奴婢,所以你恨我!”
周張氏冷聲反問:“你以爲生下謙兒,你就能榮華富貴?”
“你尚在通房之身便生下週謙,讓你的孩兒到死都要受你的身份所累,你知喬遷宴那羣世家夫人怎麼說你的嗎?”
“她們說你是娼姬蒲柳之身,說周謙是野種。”
金小娘瞠目,滿臉不可置信,“娼……娼姬?野種?”
“不!我是周家妾,我是周家妾!我的兒子不是野種!是正經周家庶子!”金小娘最重視別人如何看待她的出身,聽到這話,發了瘋一樣嘶聲喊叫。
周張氏看向瘋魔的金小娘,一字一句把實情吐露:“當年郎主寫信於我,說要把你連同周謙趕出周家,不認周謙,是我寫信讓郎主留下你們母子二人,讓他給你擡了妾室。”
“金玲,早知今日,我就不應該收你爲奴,也不應讓你跟郎主來建京。”周張氏的神情帶着幾分悔意。
“不……不……”金小娘失去了所有氣勢,癱倒在地。她以爲周揚對他們母子是有情分的,可如今看來都是笑話。
周張氏讓人把金小娘囚在金鎖院,母子二人出來時,周張氏步子無力,整個人瞬間失去剛纔的氣勢。
“母親……”周崢扶住周張氏,小聲開口。
周張氏抱住兒子,“崢哥兒,母親一定會保護好你和妹妹的,一定會的。”
從前她只想着忍耐,顧全大局,可如今她的女兒卻因爲她的容忍和一念之差差點喪命。金玲是她親手推向周揚身邊的啊!
周崢覺得自己的肩頭一片濡溼,他不禁心中難過,突生出幾分無力。如果沒有周家嫡子的身份,他要如何自處?他連自己的幼妹都保護不了,也讓母親如此悲痛……
出身好除了有一張尊貴的皮,又剩下什麼?
金小娘手下不少奴才都交代了。那名叫小翠的女婢幫金小娘傳了信,找了外頭一個屠夫。金小娘還是通房時,常去屠夫那裏買肉,那屠夫應對她有情,一聽說金小娘在周府過得不好,心裏憤懣便搭線幫其找了迎春樓一名打手。
那打手原本是個漁夫,水性不錯,還十分貪財,只認錢不畏權,也沒失手過。打手得了銀兩,就按照金小娘給的口令,給了些好處給船主,說想上來給各位郎君混個眼熟,好去府裏做活,早早在畫船候着。
那名打手打算把周尋雁劫到水裏,離船遠些就用匕首刺死,然後再潛水逃走。湖東有一處比人還高的蒲草,他在那裏藏了一匹馬。
小翠被周張氏打了三十大板,發落回了南郡一處莊子。但底下的人都知道,這路途遙遠,負責押送的府吏不會讓她好活。
其他金鎖院裏的奴才都被髮落到郊外的莊子裏,周謙的乳母未參與其中,倒是倖免於難。
那屠夫被官府羈押在牢裏,謀害世家嫡女是大罪,官府被周張氏施壓,想來也活不過幾日了。那船主雖說沒有想傷周尋雁之意,可因他受賄,那打手纔有可趁之機,被打了五十大板,罰了些銀兩,才放人回去。
金小娘被囚着,周張氏覺得她好歹是周揚的妾室,她不好一人處置,寫了信傳給周揚。
這一次周府換了回血,奴才們都一陣後怕。以前大娘子和郎君、女郎未遷居建京的時候,他們擠破頭皮想跟着金小娘,現在金小娘被囚,衆人只覺得臉疼得厲害。這要討好的哪是那個破落戶,應該是周家主母和嫡郎君嫡女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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