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獻祭
沒等走到大門口,謝歸途遠遠就看到一幫人焦急地在門外四處張望等待。
何家那位奶媽眼尖,連忙向他們揮手:“道長!回來了回來了——”
她是整個何宅裏最早醒過來的,醒來之後忽然發現家丁們都倒在地上,連忙試着喊醒他們。
很快,何家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醒了過來,衆人發現兩位小道長和椒椒都不見了。老漢見孫女失蹤,着急壞了,二話不說就要出門去找。
可是能去哪裏找?近幾個月來失蹤的童子,根本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沒有一個被找回來的。
衆人正圍在門口,試圖安撫那老漢的情緒。
就在這時候,忽然看見兩位道長帶着椒椒平安無事地回來了,大家這才鬆了口氣。
“爺爺……”椒椒揉了揉眼睛,被熙熙攘攘的人聲給醒了,一眼就看見了爺爺。老漢紅了眼眶,趕忙伸手,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像是生怕她再丟了。
何老太爺拄着柺杖,在下人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道長,你們抓到那妖怪了沒有?”何老太爺的神情緊張中又暗懷有期待,“……有沒有看見我們家阿寶?”
“事情還沒完。”謝歸途略微搖頭,隨即又扭過頭去,對小女孩伸出手,“椒椒,把手給我。”
椒椒靠在爺爺懷裏,表情還有點懵,但是還是乖乖地把手伸了出來。
謝歸途輕輕捏住她的手臂,緩緩地把她的衣袖捲了起來——
老漢湊近一看,頓時又急出了一頭冷汗:“啊呀,這是被蛇咬了?”
只見椒椒手腕內側的位置有兩個暗紅色的斑點,圓而細小。
不知道這蛇是否有毒,何老太爺見狀,連忙吩咐下人:“快去附近的藥房請大夫來!”
但是謝歸途只是搖搖頭:“不用麻煩了。”
衆人不知道他這是何意,再定睛仔細一瞧椒椒胳膊上的傷,老漢“咦”了一聲。他試探着用手一摸,發現那只是兩個血紅色的印子,並不是被蛇咬了。
謝歸途貼身穿着外衫,有些行動不便。
他把那寬鬆的袖口撩了起來,這才伸手虛虛地覆在椒椒的手腕上。
只見他指尖輕輕一抹,那咬痕一般的兩個紅點就消失不見了。
衆人都好奇地湊近去看,確認椒椒手腕上的紅印是真的消失了,覺得有些神奇。
方纔老漢摸的時候一點也沒掉色,怎麼這位小道長隔空一抹,就把那紅印子抹掉了?
在衆人好奇的目光中,謝歸途慢慢把手放了下來,轉而對何家老太爺道:
“何老太爺,您的年紀最長,我有些事情想問您。”
何府正堂裏。
下人端來了茶水,放在他們手邊。
方纔的混亂過去,旁人這才注意到謝歸途只穿了件不知道是誰的外衫,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謝歸途端起茶盞,只淺淺地抿了一口,便又放下了。
不知道用的是什麼茶葉,香是香,入口卻有一絲苦味,他喝不習慣。
“老朽今年八十一歲了,祖上三代都住在本地。但老朽也從來沒聽說過這南棲山山神究竟叫什麼名字,只知道,是個修煉得道的道士。”何老太爺爲難道。
“至於山神爺他老人家師承何人,出自哪門哪派,在哪一家道觀修行,都一概不知道。”
謝歸途點點頭,這和他預想的差不多。
蜀地多山,信仰山神的不算少見。
前世他被楚風臨帶回魔域的那段時間,除了陪他夜夜笙歌,平時哪也去不了,只能閱讀古籍消遣。他在魔族宮殿裏閱讀到了很多失傳的古籍,盤點古今和各地鬼神。
但謝歸途活了一輩子,從來沒聽說過什麼南棲山神。
桌上放着各色蜜餞,甜棗,栗子糕,以及一小碟桂花糖。在場年紀最小的椒椒坐在爺爺的腿上,砸吧着嘴喫得不亦樂乎。
年紀第二小的楚風臨卻對蜜餞沒什麼興趣。他坐在謝歸途身側,用手支着腦袋看着師兄,悄悄撿了兩粒糖,放進了謝歸途的茶盞。
謝歸途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盞嚐了一口。
師弟果然很瞭解他,甜度正好。
“說起來,那座南棲山神的神廟,是不是起過火?”謝歸途放下茶盞,問道。
他隱約記得,那神廟的外牆有煙燻過的痕跡,院子裏那兩棵樹也是通體漆黑,不像是自然枯死的,更像是被燒成了炭。
聽到這話,何家的其他人都顯得很茫然,紛紛看向何老太爺,等着他來答話。
然而這一次,何老太爺卻擰緊了眉頭,沉思了良久。
久到衆人跟以爲他不知道答案的時候,何老太爺忽然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
“是。”何老太爺神情晦澀地說,“那神廟,五十年前起過火。現在的這座山神廟是後來重建的。”
其他後輩,還有從外地逃難來的老漢無從知曉,但世世代代生活於此的何家老太爺卻是聽祖輩說起過的。
“一百多年前,南棲山一帶鬧鼠災,疫病肆虐,連續三年顆粒無收,民不聊生……”
“當時山裏下來了一個道士,告訴百姓們,這是山神爺發怒了,要讓他們向山神獻祭了十二名童子。”何老爺子面色沉重。
“聽了他的話,大部分人都覺得荒謬。但當時的災荒已經嚴重到了易子而食地步,有些走投無路的人,爲了活命,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那一年,他們竟然真的搶來了十二名童子,獻給了山神。”
“就在那次獻祭之後,很快,鼠災竟然真的平息了。”
“這下所有人都相信了那些道士的話,都說是這南棲山山神顯靈。自此,這獻祭童子的習俗就一直流傳了下來,一連幾十年,每隔三年都會抽籤,從各家各戶選十二名童子,明面上說是到神廟裏侍奉,但沒一個回來的。”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了五十年前。
那一年,很不巧,被抽中的是何老太爺的小兒子。
何老太爺不願意交出兒子,也非常看不慣這樣的陋習,便託人用紙糊了個假人童子充數,其他十一家也跟着效仿。
時隔幾十年,大部分百姓都沒見過山神的“神蹟”,私下裏也對這樣駭人聽聞的行爲非常不滿,生怕哪一天就輪到了自家兒孫遭殃。
於是,趁着那一晚月黑風高,也不知道是誰趁亂往神廟裏放了火,一把火燒了那南棲山神廟。
“在那以後的四十多年裏,大家一直相安無事。老朽的小兒子也長大成了,娶親生子……”何老太爺目光閃爍。
“可就在前些年,忽然有許多人聲稱得到了山神爺的託夢。南棲山神的信徒們又因此逐漸活躍了起來,爲他重新建了一座神廟。”
說完,何老太爺就低下了頭。
現在丟了孫子,他也十分惶恐,甚至有點相信是山神的報復。
謝歸途則覺得奇怪:“道士讓他們用活人獻祭?”
如果真的有道士提倡這樣原始活祭的陋習,仙門不會坐視不理。
何老太爺說:“是啊。”
“那些提議獻祭童子的道士,是從哪裏來的?”謝歸途又問。
“說是從南棲山上下來的。”何老太爺說。
“傳說,這深山裏面有那麼一個道觀。偶爾有走投無路的人像去投奔,但從來沒見誰真的找到過。”
何家招待他們用了午膳。
飯後,謝歸途帶着師弟回到房間裏休息。
何家下人見他們果然有本事,照料越發體貼周到。
屏風後面的浴桶裏,已經放滿了熱水,旁邊還擺了乾淨的衣物。
“你先睡吧。”謝歸途回頭對楚風臨道。
他知道這小子也是一夜沒睡,肯定已經累了。
看着小師弟乖乖躺到了牀上,給自己蓋上了被子,謝歸途這才徑自走到了屏風後面,脫了衣服,跨進了浴桶裏。
楚風臨躺在牀上,卻沒有睡着,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兩人之間只隔着個屏風。
聽着那一頭的水聲,他幾乎能夠想象到師兄在做什麼,是怎麼仔細擦拭和撫摸着自己身體的每一個部位的。
這種想象伴隨着水聲,不知不覺就侵佔了他的腦海。
昨夜那猶如曇花一現,他只來得及看到一眼的雪白脊背,又不適時地浮現到了他的眼前。
像師兄這樣高潔如皎皎明月一般的人,只可遠觀,他從來不願意讓自己產生那些奇怪的褻瀆的心思。但這纏綿不斷的水聲卻令他的思緒越來越混亂,似乎每一下都漾在了他的心絃上。
他只需要下牀,走幾步繞過屏風,就能再次看到他所渴望着的風景。
但他不能夠這麼做。
少年只覺得臉頰越來越燙,乾脆矇頭把腦袋埋到了被子裏,不聽不看。
另一邊,水汽蒸騰,謝歸途坐在浴桶裏,從頭到腳把自己洗了好幾遍,總算是舒了口氣。
他還以爲比起年輕時候,自己變了很多,唯有潔癖一成不變。
謝歸途把自己浸在浴桶裏,左手搭在浴桶邊沿,右手腕擡到了自己的眼前。
只見他的手腕內側多了兩個血紅色的圓點,在白皙光潔的皮膚上顯得異常清晰。
謝歸途洗完澡,換了身新的衣服。披散着溼潤的髮梢從屏風後走出來的時候,他就看到楚風臨把腦袋蒙在被子裏一動不動。
“衣服還給你。”謝歸途把他的外衫遞了過去,“怎麼了,臉這麼紅。”
還以爲他是在被子裏悶的。
白天見外人的時候,謝歸途都施了障眼法。此時那障眼法已經消失了,映入眼簾的便是他真容。
楚風臨的視線和他撞在了一起,又倉促別過臉去,不說話。低着頭接過外衫時,他聞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玉簪花香。
“師兄,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他略有一點侷促地說。
“不做什麼。”謝歸途已經掀開了被子,在他旁邊躺了下來。
一擡手,燈就滅了。
“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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