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魘

作者:十權
泡過了澡,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了一些,謝歸途呼吸平穩,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但楚風臨睡不着。

  哪怕他已經閉上了眼睛,依然能聞到有一股淡淡的玉簪花香縈繞在鼻尖。

  這讓他清晰的意識到師兄就在這裏,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平日裏他很少有機會能跟師兄睡在一張牀上。

  雖然是和衣而睡,沒有共枕,蓋的也不是一牀被褥,但不知道爲什麼,此刻他心跳的還是快得不正常。

  但哪怕是在師兄睡着以後,他依然不敢放肆地打量,不願對師兄有哪怕一丁點不敬,只敢悄悄往身邊瞥一眼。

  世人云,雁北多出美人。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風流才子爲此傾倒,留下洋洋灑灑不知多少萬字的詩篇來盛讚。

  謝家作爲雁北曾經的第一大世家,以才貌著稱,盛極一時。

  當年無論是世家子弟,還是王侯富商,總之稍有權勢和地位的男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娶一位謝家的美人爲妻。而那些世家的小姐和仙姬,也都明裏暗裏攛掇着父母爲她們找一位謝家的郎君。

  儘管如今,仙魔大戰後的謝家不復當年的繁盛,人丁凋零,謝歸途作爲雁北謝家僅剩的掌上明珠,又有如此天人之姿,愈發顯得珍貴和耀眼,惹人垂涎。

  在他的冠禮上,須彌山首座長老親自爲他題了八個字:

  “謝庭蘭玉,霽月光風。”

  從謝歸途剛成年開始,登門求親者就絡繹不絕。其中不乏年輕貌美的仙姬,也有世家出身的貴公子,甚至還有年逾耋耄的仙門宗主腆着臉來遞婚書,想和他結爲道侶。

  前些年琉光十二宮宮主的大公子,參加須彌山盛會時見了謝歸途一次,回去之後日夜惦念,忍不住半夜出逃,扮作普通弟子混進北斗劍派來。整整半個月沒回家,最後被他爹崑崙仙君發現後抓回去,聽說差點打斷了一條腿,也不知道如今傷養好了沒。

  楚風臨只悄悄看了師兄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眸。

  他記得師兄看向那些求親者的眼神,並不是挑剔,而是不在意。他好像根本就沒想過那種事,無論是跟誰。

  師兄眼中好像沒有任何人。

  像師兄那樣的人是要追求大道的,根本無心耽溺於世俗的情愛和色/欲。

  而他也明知自己不配,只敢把這份從很久以前就有的渴望藏在心底。

  日思夜想的人就睡在他旁邊,但他甚至不敢靠過去。

  楚風臨悄悄翻了身,把臉朝着冰冷的牆壁。

  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比起那些求而不得、思之如狂,想見他一面都找不到辦法的世家公子來說,自己能和師兄躺在一張牀上睡覺,已經足夠令人嫉妒了。

  昨夜提心吊膽地奔波了許久,兩人都足夠疲憊了。

  謝歸途沒了動靜,已經睡去。

  胡思亂想了一陣,楚風臨終於也睡着了。

  大概是因爲年幼時的生活環境太過艱難,他連睡覺都得保持十足的警惕。

  這份警惕延續到了現在,他的睡眠依舊很淺。

  不知過了多久,楚風臨在睡夢中,忽然感覺到身後的人有了動靜。

  等他睜開眼時,發現天還沒亮。

  而另外半邊牀是空的。

  被褥上還有殘留的餘溫,但謝歸途已經不在牀上了。

  謝歸途獨自行走於黑暗中,四面八方都伸手不見五指。

  他似乎身處在一段狹窄的甬道之中。

  左右兩側都是黑色的光滑牆體,像是什麼東西的巨大鱗片,牆壁還在不斷地滲出黏膩的液體,一直淌到了地上。

  冷風裹挾着潮溼和死亡的氣息迎面而來。前後的道路蔓延至看不見的黑暗深處,不知道通往何處。

  在那黑暗的盡頭,似乎潛藏着什麼東西。

  謝歸途蹙着眉,挪動了一下腳步。

  他把椒椒身上的印記轉移到了自己身上,想看看會發生什麼事,結果一睜眼,面前就是這樣古怪的場景。

  他催動着靈力,嘗試着把周圍點亮,卻徒勞無功,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

  黑暗的深處依然是黑暗,似乎永遠也看不見盡頭。

  這時候,背後忽然一陣陰風吹來。

  謝歸途警覺地閃身,與此同時回頭看過去——

  在那黑暗的盡頭,一條前所未見的巨蛇緩緩睜開了那雙墨綠色的豎瞳,正如同看死物一般地盯着他。

  只和它對視了一眼,謝歸途就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

  這時,謝歸途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他。那聲音聽上去十分遙遠,似乎與他隔着一層屏障。

  “師兄……師兄!”

  謝歸途被楚風臨叫醒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何宅後院中間。

  頭頂皓月高懸。

  此時已是深夜,何家人都陷入了沉眠。

  謝歸途從那逼真的夢境中掙脫出來,就看見了楚風臨焦急的神情。

  “我剛纔怎麼了?”謝歸途問。

  楚風臨見他無恙,語氣依然和平時一樣冷靜,也鬆了口氣。

  “師兄,你剛纔也夢遊了。”

  楚風臨把方纔的情況複述了一遍,謝歸途陷入了沉思。

  他沒有像椒椒那樣舞姿詭異,只是單純地往外走,隨後被楚風臨一叫便醒了,顯然比椒椒那種叫也叫不醒的“夢魘”狀態要好許多。

  但楚風臨仍然顯得極爲擔心他:“連大乘境修士都能影響的邪物一定不簡單,師兄,要不然——”

  謝歸途卻搖搖頭,示意他不必多說了。

  看着師弟的眼睛,謝歸途在心裏苦笑:這小子多半以爲,他還是像當年那樣自以爲是,以爲自己是命中註定的天之驕子,是救世之人。

  但謝歸途不是爲了出這個風頭。

  他現在不想救世了,他只是想救他的師弟。

  “再試一次。”謝歸途很快做出了決定。

  “如果我又夢遊了,先不要叫醒我,看看我會去哪裏。”

  於是二人又折回到了房間裏。

  謝歸途躺在牀上,楚風臨在他旁邊坐下,一直略顯不安地看着他。

  看他有些緊張的模樣,謝歸途以爲他是在害怕,想了想,就把自己腕上戴的那串琉璃佛珠拿下來。

  每一顆琉璃珠都是通體渾圓,雪白剔透,內裏金光暗涌,拿在手裏能感覺到一種陽光般的溫暖。

  一看就是十分難得的法器。

  “這個給你。”謝歸途捉過了師弟的手,把這串琉璃珠套在了他的腕上,輕描淡寫地說,“這是行空法師送給我的滿月禮,我自幼就帶在身上。”

  行空法師是須彌山十尊之一,雖然沒見過,楚風臨也自幼便聽過他的大名。既然是他老人家送的,必然絕非凡品。

  楚風臨看着他把這串雪白的琉璃珠戴到了自己的手上,沒有說話。

  牀頭點着燭火。

  謝歸途合上了眼,不知道睡着了沒有。

  楚風臨輕輕將那燭火熄滅了,藉着窗外依稀透進來的月光,溫柔地看着他。

  師兄年紀輕輕便在修真界負有盛名。

  而他自己的出身卻很卑微,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野種。既沒有修行經驗,也不是風靈根,全憑着運氣才能夠留在北斗劍派。

  最開始,他很慶幸自己有這樣的運氣,作爲謝歸途的師弟,常常有機會見到他。

  可到夜深人靜時,他偶爾又恨不得自己不是他的師弟。

  如果師兄完全跟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就好了。

  就像天上月一樣,再美再明亮,完全接觸不到他的話,大概就不會產生妄想和難受了。

  眼下看得見摸不着,分明天天在他眼前,卻連手都沒拉過一次。

  只有現在師兄吩咐他看着自己,他纔敢明目張膽地看着。

  靜默地看了半天,見謝歸途動靜全無,楚風臨才悄悄湊近了一點,低下頭想看師兄睡着了沒有。

  他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確認師兄真的睡着了,這才把師兄剛纔給自己帶上的那串琉璃珠又輕輕取了下來,給師兄戴了回去。

  就在這時,謝歸途忽然有了動靜,一下子坐了起來。

  楚風臨猝不及防,躲閃不及,謝歸途起身時的脣還是在他的臉頰上一蹭而過。

  像羽毛一樣柔軟,搔動在他心上。

  楚風臨微微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臉,怔怔地看着謝歸途行雲流水地下牀,推開門,走出去。

  眼看着師兄馬上要走出他的視線範圍了,楚風臨顧不上不好意思了,連忙追了上去。

  “師兄……師兄……”

  謝歸途再次被楚風臨叫醒的時候,卻沒有像意料之中一樣,再次來到那座神廟之外。

  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竟然矗立着一座金碧輝煌的仙府。

  那仙府的蔓延至兩側,看不見盡頭。大門兩側的仙獸雕像足有十幾尺高,顯得極爲氣派。即便是在黯淡的月光下,仍舊能看得出屋檐上的琉璃瓦散發着淡淡金光。

  謝歸途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面前來路不明的府邸。

  “這會不會就是何老太爺所說的那座,藏在深山之中無人能找到的道觀?”

  楚風臨說:“……也許。”

  謝歸途感覺到他似乎有些侷促不安,便問:“你害怕嗎?”

  “沒有。”

  “來都來了,我們進去看看。”謝歸途淡然地看着面前那扇大門,“如果真的是這座道館,我倒是有些事情要問問他們。”

  比如,這所謂的南棲山神究竟是哪裏來的?

  又爲什麼要讓村民用童子獻祭?

  此時四周一片漆黑,深山裏霧氣又大,怕是會有古怪。

  謝歸途感覺到小師弟依然有些侷促,擔心他害怕,乾脆順手牽起了他的手。

  “一會兒跟緊我。”

  楚風臨沒吭聲。

  謝歸途便回過頭去看他,覺得他有點不對勁:“嗯?你臉紅什麼?”

  “……沒有。”

  楚風臨垂眸看着兩人相扣的十指,低着頭,臉好像紅得更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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