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禮成

作者:十權
楚風臨看見那支詭異的送葬隊伍,當即就下意識地策馬攔在喜轎前。

  迎親的隊伍和送葬的隊伍都在奏着樂,可那樂聲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

  一邊是鑼鼓喧天的喜樂,一邊是鬼哭狼嚎的悲樂,這兩種互不相融的樂聲詭異地交織在了一起,聽得迎親隊伍裏的人紛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楚風臨下意識的反應已經足夠迅速了,但那送葬隊的行進速度還要比他更快。

  眼前白影一閃,那支送葬隊伍已經到了他們的面前,根本沒給他們任何閃避的機會。

  在這一瞬間,迎親隊伍裏的人都平白無故感受到了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隨即喜樂的聲音便消失了。

  豔紅的迎親隊,慘白的送葬隊伍,在此刻交錯而過,極爲割裂。

  迎親的喜轎彷彿被凍住了,轎伕們忽然之間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送葬隊伍直奔他們而來,隨後擦肩而過。

  迎親隊伍無法再奏樂,空氣中只剩下了陰森悽慘的悲樂,配合着漫天飛揚的紙錢,氛圍極其驚悚。

  謝影還保持着偷偷往轎子外面看的姿勢,動彈不得。

  就在他焦急嘗試的時候,擡棺人幾乎是貼着他的鼻尖走了過去。

  只見那送葬隊裏擡棺人的臉孔、皮膚都和那紙錢一樣蒼白,扶着棺材四角的手彷彿只有一層皮膚包裹着骨架,就像剛從墓地裏挖出來的乾屍一般。

  謝影嚇出了一頭冷汗。他連忙想回頭去看一眼師兄以求安心,卻發現自己連轉頭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到了。

  那擡棺人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注視,經過的時候和他對視了一眼——只見對方的眼窩裏並沒有眼珠,只有兩個漆黑深邃的空洞。

  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感覺出來,那“人”在看着自己。

  謝影仍舊動彈不得,額角的冷汗越來越多,很快堆積成了一滴水珠,順着他的鼻尖滴落下來。

  這時候,忽然有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謝影被嚇得一個激靈,隨即便反應了過來。

  那隻手是溫暖的,輕輕捏了一下他緊繃着的肩膀——是師兄的手。

  雖然他不知道謝歸途爲什麼還能動,但總歸是狠狠地鬆了口氣,安心了下來。

  話雖如此,謝歸途卻沒有要下去會會那些東西的意思。

  謝影自己還是動彈不得,也沒辦法開口問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見那支送葬隊晃晃悠悠,擡着一具黑色的棺從他眼前走了過去。

  不知道那具棺材裏究竟裝了什麼,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有些脊背發涼。

  ——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就對了。

  若不是謝影知道師兄此刻就在他身後,他覺得自己恐怕要當場嚇得尿褲子了。

  可是下一秒,他竟然真的味道了一股尿騷味。

  謝影頓時一愣。

  不是吧。

  尿褲子只是一種誇張的形容,他並沒有真的嚇尿啊?

  謝影努力轉動着眼珠子,往轎子外面看去,隨即發現了那味道的源頭——原來是擡轎子的轎伕被嚇得尿褲子了。

  轎伕們畢竟是普通人,膽子小,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尿褲子可就不再只是一種形容詞了。

  謝影好歹還坐在轎子裏面,和那送葬隊隔着厚厚的木板。可轎子外面的人就沒這麼幸運了,境遇比他還要糟,眼睜睜地看着那支送葬隊伍直衝過來,在他們身邊經過。

  轎伕們驚恐萬分。

  他們原本也不是專業的轎伕,只是幾個身強力壯的外鄉人,見常老闆出的價錢高,想僥倖撈一把快錢,這才自告奮勇來當擡轎子的。

  只消擡着轎子走幾里路,就能賺到半年都花不完的銀錢,聽起來很令人心動。

  可這活果真是不是那麼好辦的。他們雖然聽說過那些傳聞,心裏有些預期,可實際親眼見到那詭異的送葬隊的時候,還是不禁嚇尿了。

  直到那送葬隊伍的最後一個人也和他們擦肩而過,楚風臨騎着的那匹馬忽然發出了一陣受驚的聲音。

  而馬背上的少年倒是鎮定,發現自己能動了以後,當即翻身下馬追了過去。

  與此同時,謝影也跟虛脫了似的,往後一癱坐了下來。

  “阿影,沒事吧。”

  聽見師兄在關切他,謝影確認嚇尿褲子的不是他自己,鬆了口氣,隨即又嘴硬了起來。

  “我沒事,師兄。一點都沒事。”

  直到這時,謝歸途才撩起了簾布,往轎外看去。此時那支送葬隊已經不見了,只遺落了滿地的紙錢。

  謝影緩了口氣,正要站起來。可這時候,外面一陣騷亂,轎子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砰然着地,謝影又倒了回去。

  原來是那幾個轎伕們嚇得不輕,哪裏還顧得上什麼擡轎子,紛紛棄轎而逃,生怕跑得慢了小命都要不保了。

  謝歸途卻穩穩地坐在轎子裏沒動,不知打得是什麼主意。

  等了一會兒,轎簾被人掀開了。

  “師兄。”原來是楚風臨回來了,“我追了一會兒,那送葬隊就不見了。速度比我還快,不太可能是活人。”

  “我知道了。”謝歸途說。

  他並沒有抱着在路上就能解決問題的期望。說不定那洞房花燭夜殺死新郎的元兇,根本就沒有親自混在送葬隊伍裏。

  方纔那些轎伕都嚇跑了,沒人擡轎子,謝歸途便在師弟的攙扶下,出了轎子。

  他穿了這身婚服,頭上還蒙着紅蓋頭,行動十分不便。

  謝歸途正想擡手自己揭了蓋頭,卻被楚風臨輕輕按住了。

  “師兄,我來吧。”

  下一秒,他便感覺到腳下一輕,楚風臨已經把他抱了起來,放到了馬背上。

  隨即,他自己也跟着上了馬。

  謝影從轎子裏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兩個人策馬離開。他回頭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轎子,茫然道:“喂,那我呢?”

  “自己走。”遠處傳來了一個很欠揍的聲音,“不遠,沿着這條街走到底就到了。”

  馬背上有些狹窄。

  楚風臨小心翼翼地用手環着師兄的腰身,顛簸的時候,身體時不時便會貼合在一起。

  謝歸途忽然開口問他:“害怕嗎?”

  兩人距離太近,謝歸途偏頭的時候,蓋頭輕輕蹭過了他的脣。分明是一蹭而過的涼意,少年的臉頰卻燙了起來。

  “不怕。”楚風臨沉聲回答說。

  謝歸途又往後靠了靠,讓自己的後背親密無間地抵在了他的胸口,笑道:“那你的心跳爲什麼這麼快。”

  “……”楚風臨爲難道,“師兄。”

  “第一次成親,緊張了是嗎?”謝歸途笑着說。

  楚風臨聽見師兄的語氣極爲坦然,可他自己卻雜念太多,不是那麼有底氣。

  “情況跟我預想的差不多……”謝歸途已經換了個話題,自顧自地說,“妄行,你方纔還有沒有什麼其他的發現?”

  “有。”楚風臨沉默了片刻,應道,“送葬隊擡着的那口棺看上去很不大,死者生前應該是個女子,或者是身材矮小的男子。”

  常家老宅的門外已經掛上了紅燈籠,鋪上了紅毯。

  院子裏熙熙攘攘擠了不少等着喫酒的人羣,鑼鼓聲也紛紛已經就位,儼然一副將要舉辦婚禮的熱鬧景象。

  爲了引那邪祟出來,迎親隊伍特意繞了原路,專挑僻靜無人的地方走。

  常老闆則是提前抄了近路,到了門外等着。

  一行人眼巴巴地望着路口,等得望眼欲穿,沒等來迎親隊喜轎,卻聽見了一陣奔馳而來的馬蹄聲。

  只見有一匹黑色的駿馬,從大街的盡頭跑了過來。那馬的胸前掛着紅綢帶紮成的繡球,正隨着奔跑的動作一晃一晃。

  待看清馬上的人是誰,常老闆連忙回頭,讓那鑼鼓聲奏得更響亮一些,趕快點上鞭炮迎接。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中,馬背上的人一拉繮繩,那黑馬便在常宅門口停了下來。

  等候的賓客們紛紛好奇地探頭看過來,就看見那新郎生得極爲俊朗,動作利落地翻身下了馬,又把他的新娘接了下來。

  常老闆迎了上來,見楚風臨神色如常地衝自己點了點頭,頓時便心領神會。

  雖然他暫時不知道途中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喜轎、轎伕還有媒婆等人爲什麼通通不見了,但接下來的一切還是將照常進行。

  臨將要拜堂的時候,方纔那幾個半路逃跑的轎伕也灰溜溜的回來了。擡轎子的工錢還沒拿到,喜酒和晚飯也是必須要蹭上的。

  不一會兒,謝影也黑着個臉進來了。

  在一片花花綠綠的人羣中,一眼就看見了幾個身着紅衣的轎伕——就是那幾個傢伙剛纔冷不防撒手,摔了他一個屁股墩,還害得他只能徒步走過來。

  方纔還嚇尿了褲子,他們此刻竟然還不忘來喫酒。被謝影瞪了幾眼,那轎伕們尷尬地低下頭,躲進了那羣賓客中間不敢看他。

  常老闆假說是自己侄兒今天要成婚,請喝到場者喜酒,這纔來了這麼多賓客赴宴。

  這些賓客基本都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其中甚至還有幾個衣着襤褸的流浪漢,常老闆還是笑臉相迎地說着“來了就是客”,客客氣氣地把這些人都請了進來。

  這些人也真的只是來蹭一杯喜酒、討一頓飯的,在此之前連新郎新娘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方纔見新郎從馬上下來,才發現常老闆這“侄兒”可真不是一般的青年才俊。

  “說這是駙馬爺我都信。”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我蹭過的喜酒,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杯,從來沒見過這麼俊的郎君。”另一個流浪漢也接茬道。

  打量完了新郎,衆人又羨慕地望向新娘。

  那新娘子的面容被蓋頭遮住,寬鬆的婚服也難以完全展示身形,但是隱約能看出新娘身量高挑、體型勻稱。

  寬鬆的衣袖下還能隱約看見一點素白泛粉的指尖,輕輕捏着喜帕。

  看這樣子,新娘子總歸也不會差就是了。

  禮堂中央。

  楚風臨的五感極佳,此刻卻沒有聽清楚那些賓客在說什麼。他只覺得心跳得很厲害,完全沒心思顧及這些了。

  幸虧謝歸途還蒙着蓋頭,少年害臊的情緒削弱了幾分,硬着頭皮和他站在一塊兒,匆匆拜過了天地。

  眼看着二人拜完了堂,賓客們紛紛開始拍手喝彩,半是由衷的讚歎,半是刻意奉承,祝賀道:

  “常老闆的侄兒和侄媳可真是郎才女貌。”

  “是啊是啊,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謝影抱着手站在人羣裏,沒說話,撇着嘴瞪着他們,心道:“這些傢伙真是有奶便是娘,盡會阿諛奉承,睜眼說瞎話了。”

  什麼郎才女貌。

  他師兄分明一個人就佔夠了兩樣。

  拜完了堂,兩人在賓客們的歡送下進了洞房。

  接下來就是新郎新娘自己的時間,其他人也都很知趣地離開,不再打擾。

  關上了門,那些嘈雜的聲音被隔絕在了屋外。

  屋裏只剩下了兩個人,安靜得連對方的心跳聲都聽得見。

  謝歸途安靜地坐在牀上,等着師弟過來幫他掀蓋頭。

  可楚風臨扶着他坐下,卻沒有離開去掀蓋頭,而是先站到了桌子前。

  紅色的絲綢桌布上擺着一隻酒壺和兩個酒杯,那是他們一會兒要喝的合巹酒。除此之外,還有些龍鳳喜餅、喜果之類的喫食。

  楚風臨了端起酒壺,端詳了片刻,先倒了半杯酒,自己仰頭灌了下去。

  若非藉着點酒勁,即便是師兄自己應允,他也真的幹不出來那種褻瀆師兄的事。

  喝完了半杯酒,少年放下了酒杯,把心一橫站到了牀邊,小心翼翼地去揭開他新娘的蓋頭。

  紅色綢緞的邊沿被緩緩提起,那張熟悉的面容緩緩出現在了他眼前。

  只見師兄眼稍含着笑,擡眼望着他,竟然真的有幾分像個滿懷期待的新娘。

  兩人一個坐,一個站,對視的瞬間,各自都思緒萬千。

  謝歸途心裏很清楚,魔族不存在婚姻一說。對魔族而言,只有性沒有愛。

  他一向認爲,前世楚風臨對他的所作所爲,更像是純粹的泄慾,對他更是談不上情和愛。

  但結婚這種事,看起來卻彷彿是有情的。

  楚風臨穿着婚服,溫柔地爲他掀起蓋頭時的模樣,竟然真的讓謝歸途聯想到了成婚。

  見師兄沒說話,楚風臨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微微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謝歸途的臉,輕聲道:

  “師兄,得罪了。”

  在得到應允的示意後,少年便有些羞赧,卻又隱隱有些迫不及待地湊近。

  他用自己的脣輕輕貼上了師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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