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作者:吉利丁
衛昭點點頭,語氣溫和:“這年紀也不小了。國公爺眼光向來極準,可有爲她物色良配?”

  趙容慎一噎,臉上笑容一滯:“這……還在考量之中。”

  “如此,”衛昭似笑非笑地看他,“若令嬡已有中意之人,國公儘可告知。朕若知其人品端方,定當親自賜婚——也免得好人誤會,誤入深宮,耽誤終身。”

  一句話落,宛若一柄綿裏藏針的軟刀。

  趙容慎臉色微僵,強笑附和:“陛下……體恤民情,臣感激不盡。”

  衛昭端起茶盞,語調輕緩,“國公一心爲國,甚好。但家中子女之事,也應妥善安排。人蔘補氣,近日新得幾株,韓玉堂,送去趙府。”

  韓玉堂垂首應聲:“是。”

  衛昭笑意不減:“國公若無他事,便早些歇着罷。”

  “……臣告退。”

  趙容慎躬身退出殿門,直到走出承乾門,才慢慢拉下臉色。

  自先帝薨逝衛昭登基,他用國喪之禮數度推辭他充盈後宮的意見。如今新朝穩固,國喪已過,竟然還毫無意向。

  他的筠兒已經過了十八之齡,年齡相仿的好友都許了人家,只她遲遲未婚嫁,京中氏族都知他想作何。

  皇上今日首次和他提到長筠,然言辭中隱含拒絕之意,彷彿看透了他的心思。

  他也知女兒另有心上人,可現在皇帝后宮懸置,他實在不想放棄。趙氏一族已然凋敝,遠不如當年繁華,倘若女兒進宮,謀個妃位

  四月臨近中旬,聽竹居內春意正濃,花木交織,陽光照下來頗有一番意趣。鍾薏就坐在屋內的光影下搗藥。

  自上回陛下春圍受傷,偏不肯召御醫,只點了她一人入帳,此事傳出,早成了京中貴女們的談資。

  連蘇玉姝都特地跑來打聽,一見面便撲過來揶揄:“薏兒,你給皇上包紮的時候,看到他的肌肉沒?有沒有腹肌?”

  她正咬着一口糕,險些沒被噎住,咳得眼淚直掉,回神後只覺腦門發脹。

  之後幾日,她翻遍了鍾府的醫書,連夫子授課時也聽得格外認真。

  萬一哪天在宮宴上被人問一句“風寒與暑溼如何分型”,她答不出來,豈不真成了笑話?

  不過……書讀久了,倒也不覺辛苦。

  她開始鼓搗些小藥丸與粉劑,止困的、安神的、提氣的,什麼都試一試,通通拿婢女們試用。結果反響竟意外地不錯。

  “小姐真神了!我昨夜一覺睡到天亮!”

  “這個通乏粉太靈了,才一聞就醒!”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誇,不知是真情實感還是溺愛,不過她從來沒有深究,忍不住得意,窩在藥架後面笑彎了眼。

  日子就這樣慢慢地、很有新意地流過去了。

  只是有時候走神,她腦中總會莫名其妙地浮現出那人的模樣。

  不是故意去想的,但就是清清楚楚地撞進她腦中——

  有時是他肩頭那道傷,似還隱隱作痛似的,教她不由皺眉;有時又是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龍涎香氣,時輕時重,像纏在鼻尖,揮也揮不去。

  鍾薏輕輕嘆了口氣,藥臼卻沒停,只是手下的力道忽重忽輕,心神早已不在搗藥上。

  翠雲守在一旁,早看得一清二楚。

  小姐這幾日神思恍惚得厲害,坐着坐着就走神,臉頰莫名泛紅,緊接着就是蒼白,有時還會自言自語。

  翠雲表面不動聲色,卻已在心裏打定主意:今晚回話時,得加上一句“小姐近日似有舊疾復發之疑”。若真拖得久了,不如請陛下親自瞧一瞧纔好。

  鍾薏身旁一隻小貓乖巧趴着。

  這貓是前些日子她與弟弟鍾志爾在後院偶遇的。那日母貓不見了蹤影,草叢裏只剩這一隻小小的糰子,瘦得可憐,叫聲也輕。

  她心頭一軟,便叫人將它抱了回來。

  起初不過巴掌大,如今已學會撲蝶捕蟲,活潑得緊,成日裏在屋檐花影中竄來躥去。

  那日婢女們圍着逗貓,笑嘻嘻問她:“小姐給它起名了嗎?”

  她沒細想,手指正撥着貓耳,脫口而出一句:“昭昭。”

  紅葉託着貓兒在懷中轉了一圈,一臉認真地問:“朝朝?朝陽的朝?真好聽,帶文氣兒。小姐果然是讀書人!”

  她聞言一怔,指尖頓了頓,卻沒糾正,只輕輕應了一聲。

  於是,這貓便稀裏糊塗地得了個與聖上同音的名字。

  正想着,窗外忽傳來一陣輕輕壓低的呼喚:“阿姐——阿姐——”

  她擡眸望去,只見一小小的腦袋從窗櫺外探了進來,正是弟弟鍾志爾。小小一張圓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眼珠轉得飛快,顯然又是偷偷溜出來的。

  她擡眸望去,一小小的腦袋從窗櫺外探了進來,正是鍾志爾。

  他圓潤的小臉上透着健康的紅暈,眼珠骨碌碌轉着,顯然又是瞞着下人溜出來的。

  “志爾,課業是不是還沒做完?”鍾薏看他這副模樣,已心知大半,將藥臼擱下,起身走到窗邊。

  鍾志爾索性翻身跳了進來,撲進她懷中,仰着臉笑得眉眼彎彎:“阿姐,我來了!我們來看貓吧!”

  她輕笑着,擡手一指那隻打滾的小貓:“它正等着你呢。”

  “都長這麼大啦!”他驚喜地蹲下身,胖乎乎的小手一邊摸一邊感嘆,“阿姐,你真厲害,它都不怕你。”

  “許是因爲我每天都餵它吧。”她低頭望着他認真逗貓的小模樣,心中不覺泛起柔軟。

  鍾志爾玩得正歡,忽然擡起頭來,仰着臉道:“姐姐,你怎麼會突然回來啊?”

  她笑意一斂,低聲問道:“突然回來?這話怎麼說?”

  “就是……”他歪着腦袋想了想,“之前你一直都不在家,後來突然就回來住了,還生了大病。”

  鍾薏聞言,心頭隱隱一緊。

  孃親和爹爹從未提過這回事。

  他們說她自幼便在府中長大,從未離家,連她三歲生辰穿了哪身衣裳、磕破了哪塊額角,都記得清清楚楚,從來沒有過什麼“突然回來”的說法。

  她的記憶本就空落許多,也沒放在心上。可聽志爾這麼一說,她心裏忽然像被朝朝輕輕撓了一下,癢,又帶點說不清的慌。

  她低下眼,咬了咬脣,剛想再追問幾句,哪知旁邊丫鬟適時遞過一塊剛蒸好的桂花糕。

  鍾志爾眼睛一亮,注意力瞬間被勾走,抓起糕點便喫,邊喫邊笑:“阿姐,這糕點真的太好吃了,別的地方可沒有!”

  他喫得滿臉滿足,嘴角還沾了點糖霜。方纔那句無心之語,也就這麼被他輕輕帶過,拋到了腦後。

  鍾薏望着他笑逐顏開的模樣,心頭那點不安散去幾分,終究沒再追問。

  她擡手,輕輕替他拭去脣邊的糕屑,嘴角彎了彎。

  夜色沉沉,雨聲未止。

  寢房中香爐輕煙嫋嫋,助眠的薰香早已點上,淡淡香氣繚繞在帷幔之間,一室靜謐。

  鍾薏方纔沐浴完,坐在銅鏡前,髮絲未乾,小臉被蒸氣蒸得粉紅。

  紅葉在她身後,動作極輕:“小姐今夜想要個什麼樣的髮式?”

  “素淨些。”她語氣懶懶的,神情卻不似往日輕快。

  頓了頓,又像是隨口問:“翠雲呢?怎麼不見她?”

  紅葉手勢未變,語氣輕快:“翠雲說頭有些暈,奴婢便叫她早些歇下了。想來歇幾日便好。”

  “嗯……”

  她應了一聲,眼神從鏡中落在紅葉身上,“她倒是少有這般。”

  翠雲一向身體結實得很,平日飯量堪比三個婢女,氣力比幾個小廝加起來還足,前幾日還去廚房掄杵舂,怎麼就說病就病了?

  紅葉笑着,手中梳得極穩:“近來換季,冷熱交替,病了也正常。”

  鍾薏垂下眸,沒再追問。

  她有些煩躁,又說不上來爲了什麼,伸手隨意在梳妝盒裏撥弄,發出一串串嘩嘩聲,聽着更是吵人。

  她隨意捻出一支白玉笄。

  笄身冰涼,尾端極其圓鈍,中間一條突兀的金絲線,因此更顯笨重,上面雕了一朵似花非花的圖案,不甚分明。

  她舉到燭火前,盯着那花看了片刻,眉心微蹙:“……這是花?”

  紅葉看着她神色,笑着應了:“小姐沒有半點印象嗎?這是您去年從集市挑回來的,那時您還說做工雖差,可玉質好,日後拿來打趣也不虧。”

  她“哦”了一聲,像是想起了,又像什麼都沒聽進去,將玉笄隨手放回盒中。

  鍾薏低頭撿起另一支更細巧的珊瑚簪把玩,眼神不自覺落在那笄上。

  她原本不是會買那種工笨的東西的。線條太粗,紋樣模糊,看久了甚至有點……刺眼。

  可她又記不清這東西究竟何時來的。

  也許真的是自己挑的罷。

  人,都是會變的。

  紅葉站在她身後,手指握着青絲,心跳已逐漸加快。

  這支簪子是小姐宮中的隨身之物之一。是當初她出宮時包裹裏揹着的,一併被陛下吩咐送了過來。

  紅葉記得,那日東西一來,關大人還特別叮囑要千萬護好了,可現在小姐竟像從未見過。

  她果真已忘得乾淨。

  夜雨如絲,翠雲的身影在雨幕中一閃而過。

  聽竹居後的竹林寂靜無聲,雨水順着枝葉滴落,映着朦朧的天光,仿若濺落碎銀。

  她取出剛寫好的信件,交給從樹上躍下的侍衛,聲音幾乎被雨聲吞沒:“將此信交給陛下,事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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