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305:吹雞曬馬,九龍我話事!
九龍城寨頂不住了,現場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躺地上哀嚎的人。
赤手空拳確實難以抵擋全副武裝的條子。
滴滴,滴滴,尖利的哨聲響起,成羣結隊的警察悍然衝進九龍城寨。
於1899年之後,港府再次抓住機會命防爆部隊開進九龍城寨,這一次,他們準備得償所願。
“go,go,go!”
洋人指揮官瘋狂揮手:“把裏面的人全部夠給我趕出來。”
他們是來拆遷不是來拆命,這是兩碼事。
即便是鬼佬也沒顛到這種程度。
龍城的主要武力在鼎爺的強力約束下沒有攜帶武器,所以他們基本已經被打倒在地或者無法動彈,只能目眥欲裂的看着這些條子衝進龍城,而後如驅趕豬玀一般將城寨內的男女老少全部趕出。
這些人沒有收拾細軟的機會,他們只能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修羅場!
天台上一干人等看的義憤填膺:“潮哥。”
衆人紛紛請命:“吹哨子幹吧。”
“死鬼佬向來不把我們當人,幹他孃的。”
江湖人的利潤來自於地盤上的街坊,只要街坊們規規矩矩,他們是不會輕易去動的。
一般能被江湖人對付的,要麼是同業,要麼就是欠債不還的爛賭鬼之類,那他們確實是不會客氣。
現在連王老吉這些江湖大豪都看不下去了,陸大潮心想民心可用。
他還是搖頭:“等。”
記者們還沒有到,現在動手,極有可能前功盡棄。
衆人紛紛嘆息,他們不知道潮哥爲什麼還要等?
轟!
開始拆遷了!
龍城的寮屋就跟疊積木似的,只要拔除掉最底下的根基,上面的自然便會倒塌。
劇烈的倒塌聲不斷,跟着便是絕望的哀嚎。
在權力面前,民意不過是小燭火,輕易可滅。
除非有拾薪者來幫他們。
孫立仁就是這樣的人。
“快,快。”
越近九龍城寨,空氣中的絕望便越凝重,在一衆江湖人護衛下的孫立仁等記者紛紛加快步伐。
再到九龍城寨前頭,衆人頓時吃了一驚,警隊到底出動了多少人馬?
咔嚓,咔嚓,相機閃爍不停。
躺地上哀嚎的鼎爺看到孫立仁後趕緊一個滋溜爬起:“記者,這裏,拍這裏。”
在來之前,其實兩人已經對過劇本,孫立仁拍照,其助手則開始問話:“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鼎爺哭訴:“我是城寨福利會的,受寶安縣政府所託,平常主要是爲街坊們解決點生活之憂。”
“誰曉得…”
他添油加醋般控訴港府未得寶安縣政府許可便悍然打人、侵入:“我們可是黨國的人。”
鼎爺叫道:“鬼佬不當人子。”
“不僅打我們,還拆我們住的地方。”
他指下被趕出來的民衆:“我們沒有家了。”
這是發自肺腑的情感,孫立仁認爲這個標題就非常好,當下叫道:“快,鄉親們,看這邊。”
雖然鬼佬號稱自由,但是久在新聞界的孫立仁卻知這不過是表面功夫。
說不準等下便有條子要過來搶相機。
“孫哥。”
好幾個記者抱頭鼠竄從九龍城寨跑出來:“條子發癲,要搶我們的相機。”
“果然來了。”
孫立仁叫道:“拍到素材的走先。”
“港府肆意妄爲,我們一定要給廣大民衆一個交代。”
滴滴滴,龍城內跑出一隊條子,他們揮舞着警棍大吼:“誰讓你們拍照的?”
“現在是緊急時刻,不準拍照,把相機交出來。”
“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現場頓時騷動。
條子可不管這個,他們接到的命令是拿走相機裏的膠捲,便拼命追逐記者。
也不知怎麼的,護衛孫立仁他們過來的江湖人做事總是慢半拍,直讓一羣記者被追的雞飛狗跳。
啪!
許是追的急了,一個條子氣性上來,直接甩棍砸在一記者腦袋上。
咔嚓!
那記者當場搖搖晃晃,頭上血流如注,他茫然看下四周,而後說一聲:“撲街。”
便撲倒在地。
“田哥。”
一衆記者悲憤欲絕,條子失心瘋,竟然敢當着自己的面打殺記者?
咔嚓,咔嚓,無數熒光燈落下。
追出來的警察們臉色頓時變了。
“好!”
陸大潮看的清楚,他冷笑下:“好鬼佬,真是好鬼佬,真真不拿我們華人當人。”
“吹雞!”
一人拿起掛在脖子上的銀笛:“滴滴滴滴。”
尖銳的哨聲響徹四周,如雄雞唱曉。
不遠處跟着便有哨聲響起,如接力般層層外擴。
“不好!”
警察跟幫派都習慣性用吹雞,只不過一個主要以威懾爲主,而一個則是召集人手。
熟悉三合會的他們一聽這狀況便曉得是江湖人在吹雞曬馬,當下就有人叫道:“回去,通知指揮官。”
陸大潮手一揮:“去吧,街坊們等着你們。”
王老吉等人紛紛拱手,而後便毅然下樓。
等了許久纔等到現在,老實講,再不下去,他們的心肝都要炸開了。
“兄弟們。”
頭破血流的鼎爺跳到一高處大吼:“洋人毀我家園,跟他們拼了。”
“抄傢伙!”
“抄傢伙!”
也不知從哪裏跑出一隊人,他們推着獨輪車,車上是堆如山的牛肉刀、西瓜刀。
鼎爺手一揮:“拼了。”
寶安縣並未授權龍城組建武力,曉得輕重的鼎爺自然不會讓大好局勢毀於一旦。
所以他安排的是拿刀。
“跟洋鬼子拼了。”
吶喊聲如小溪流匯聚爲汪洋,恣肆不羈,一個接一個龍城子弟衝去獨輪車取刀。
更有阿叔、阿婆也顫巍巍想拿刀,卻爲龍城子弟阻攔,
“阿婆,在邊上拍掌就好。”
他們特意受的氣,現在要將這滿肚子的怨氣還回去。
條子進了龍城,那裏就不是港府的法例,而是大清律、民國法例。
轟轟轟,轟轟轟,
無數人影從四面八方用來,團團圍住九龍城寨。
“西人無道。”
衆人大吼:“視我華人爲豬狗,隨意虐殺,隨意踐踏。”
“交人!”
民意如水,現在發大水。
洪水無情,登時嚇的一幫在九龍城寨內還在搞拆遷的條子們手足無措。
“糟糕。”
“華人搞暴動。”
指揮官尖叫:“聯繫港府出動軍營。”
港島內只有港督有權向軍營下令,不過到底能不能出動,還要請示殖民地部。
“快,快。”
生死時速。
九龍這邊,在潮州幫引導下,江湖人困住在九龍城寨肆意打砸的一衆條子。
孫立仁等一票記者則緊急趕回報社,他們要在事態發酵前將消息傳遍全世界。
消息如瘟疫迅速傳遍整個港島,而後向外面蔓延。
收到風的高要只有一句話:“身體有恙,誰也不見。”
“西人強佔國土,焚燬國人家園。”
高要轉頭便給劉美仁掛了電話:“讓全世界都知道這點。”
說是全世界,實際上主要是廣府尤其是沙面那塊。
好不容易燒起來的火,自然要讓它燒的更旺更持久。
……
“噢,果然是新年新氣象。”
最先收到風的當然是如凱瑟克之流的洋行高層,在聽說外面的動靜後,一羣人彈冠相慶。
“毒刺已經埋下,而且永遠無法祛除。”
一羣鬼佬都有種揚眉吐氣的感覺,爲了這一天,大家等了多久?
這種下的果實總是要收穫的了。
“聽說那些報社正在瘋狂印刷。”
一人笑吟吟道:“好啊,印的越多,港府越沒面子。”
嘉道理補充:“閣下自然也就沒了面子。”
衆人微笑,老實說,他們並不想這樣。
奈何不這樣做的話,總督閣下就會一直提拔華人,那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另外一點就是,他們非常清楚,絕對不能讓華人中出現可以獨當一面的旗幟。
即便強如賀東,其也無法擺平各方。
但是如高要這種就不一樣了,人家起家不是靠給洋行做買辦,這天然的跟大家便疏離了一層。
絕對不可能是自己人。
同時這傢伙到處捐款收買人心,現在華人對其都非常信服。
再這般下去,港島到底是誰的城?
必須要在此之前就將這個苗頭按掉,讓這些華人曉得想在港島搵錢,那就必須聽話照做。
“聽說派出去的夥計被全部圍在了九龍城寨。”
“而那位mr.高則閉門謝客。”
衆人滿是期待:“就看總督閣下準備怎麼做了。”
“很難做。”
一人說道:“報紙上說,星島日報的記者被毆打進了醫院,現在還在搶救。”
“我看總督閣下這回是真的要頭疼了。”
事情越大,這積鬱便越重,哪怕眼前能過去,後面時不時的仍然會想起。
這就跟毒蛇鑽進心臟一樣,每想一次,都是鑽心的痛啊。
對凱瑟克等人而言,這便是極好的選擇。
相信總督閣下會清楚到底誰纔是最可靠的羣體。
噢,該死的,還是得回到專營權的年代啊,大家喫肉,華人喝湯。
如此,便天下太平。
近百年來,這票洋行靠專營權撈的風生水起,便如蜂蜜般甘甜,那種滋味時時讓他們懷念。
……
“fuck。”
葛量洪難得爆了句粗口,他氣的掃翻桌子上的文件:“我被耍了。”
他是被華人羣體以及西人羣體在耍。
嚴格來說,也不能叫耍。
無非是雙方階層在借九龍城寨這件事來角力而已。
重光後,港島的華人跟西人在經歷二次分配的過程當中積鬱了不少矛盾。
比如說明明西人在港島的人口最少,卻佔據了分配中最好的資源以及口糧。
而絕大部分的華人卻要因爲這該死的口糧限制以及重建法案而忍飢挨餓。
再比如說,重光後,如匯豐、有利、渣打等洋行絕不肯給華商貸款,但是其給洋行們的扶持卻非常大。
讓嘉道理、太古等等本來奄奄一息的洋行在得到鉅額資金注入後,很快便又開始恢復生機。
憑什麼華人就不能得到這個待遇?
矛盾其實早就存在,如火山地下的岩漿般在積累,它們需要一個宣泄的機會。
很明顯,現在就是這麼一個機會。
葛慕蓮擔憂道:“親愛的,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及早解決這件事。”
“否則將會變成真正的暴動。”
港島又不是沒有暴動過,就幾十年前的那一場省港大罷工,便直接讓全港停擺,市民跑走,三合會開始盛行。
甚至發展到後面不得不借助三合會來維持秩序的地步。
“不良媒體肆意引導輿論。”
葛慕蓮憂心忡忡:“這般下去,很快就會引起外交糾紛。”
“畢竟頭前的時候,國民政府還有抗議過。”
十有八九會上升到外交高度,如果國民政府這樣都不出來吼兩句的話,全國上下的口水會將其淹死。
“這羣廢柴。”
葛量洪只是要他們去拆寮屋而已,結果這羣傢伙打了來拍照的記者?
這得有多喪心病狂纔會這般做?
他站起揹着兩隻手來回踱步,當前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宣佈戒嚴,而後派大兵清場。
只不過這樣一來,港島將會回到軍管的時候,這是倒行逆施,國民政府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另外一個選擇便是低頭?
不可能!
葛量洪眯下眼睛,拆九龍城寨合情合理,爲什麼要低頭?
如果現在低頭,後面港府還怎麼做事?
葛量洪很快便有了主意,分兩步走,先把陷在龍城裏面的人給接出來。
人出來了,以後也就是打嘴仗。
政治嘛,最不怕的就是打嘴仗,無非互相妥協罷了。
葛量洪迅即給尖沙咀軍營下令:“接出位於九龍城寨的警察。”
“記住,除非對方開槍,否則堅決不可開槍。”
“親愛的,你現在去找mrs.簡。”
葛量洪眼眸略有幾分深邃:“看看她能不能聯繫上高議員。”
縱覽港島,葛量洪忽然發現老一輩的華人代表中竟然找不到可以擺平當前事端的。
連賀東都不行。
這般看來,青年一輩崛起已經勢不可擋。
難道會是高要來做這領頭羊?
葛量洪頓時憂心忡忡,高要此人狼視鷹顧,如果他把控華人局面,恐怕不會像買辦出身的華人代表一樣。
其訴求只怕也要大不一樣啊。
在這一點上,葛量洪跟凱瑟克等人的判斷是一致的。
同心纔會同德。
雖然高某人說的一口流利的英語,但是其起家並非是靠買辦,完全有別於此前的華人代表。
既然不是靠洋行喫飯,那自然也不會向着洋人的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