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真理的第十七面
但事實並非如此。
聽聞家族因爲萊昂納多嫁禍自己,而受到了牽連,直至徹底滅亡、大多數成員被吊死或是監禁……佛朗切斯科卻莫名的感到了一種輕鬆愉悅。
就像是渴了許久而嚐到了美酒,又像是勞累許久終於能坐下來歇口氣一樣。在家人因爲自己而死絕之後,他卻感到自己身處於一種近乎安詳的平靜之中。
原因不明——他也不敢細想。
佛朗切斯科的常識和理性告訴他,這種冷血的舉動會被衆人厭棄。
他只能跪拜在諸聖之所的玫瑰十字面前,做出悲傷的樣子,低聲禱告。
“艾薩克,傑克,卡格爾,亞力克,邁爾斯,萊昂內爾,弗迪南德,克勞斯……”
但任何低語都瞞不過“祂們”。不,應該說,世上的任何隱祕都瞞不過他們。
“你在念什麼,隱翅蟲。”
一個平和而安寧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不要害怕。告訴我。”
他寬大而溫暖的手蓋在佛朗切斯科肩膀上,佛朗切斯科卻突然感到心中一寒。
並非是什麼祕密被發覺——僅僅只是與“祂們”中的一員貼近,他躁動而活躍的靈能立刻失去了活性,像是一灘死水般馴服寧靜。
就像是……自己的靈能變成了更大的存在的一部分一般。
“只是一些名字,‘十七面’大人。”
佛朗切斯科背對着老人,恭敬的答道:“是我的家人……和我重視的人的名字。”
他輕聲說道:“我在爲他們禱告。”
他家裏出事的消息,早已傳遍諸聖之所。
佛朗切斯科能敏銳的察覺到其他人眼中的憐憫、嘲諷和惡意。他做出這樣的回答,理應算是中規中矩。
但對於真理的側面之一來說,他的謊言滿是漏洞。
這些捨棄了自己的名字、過去,以此換到真理的側面之一的聖賢,能夠輕易的洞徹人間的一切隱祕。
“你說謊,隱翅蟲。”
然而“十七面”卻只是如一尊石像般一動不動:“那些只是名字而已。”
這話讓佛朗切斯科下意識的抖動了一瞬。
他回過頭去,與“十七面”對視。
那是一位原本或許很和藹的老人。
他有着微凸的肚子,指節粗大的雙手,一張笑起來會很慈祥的面龐……但現在的他卻彷彿沒有任何感情。
他昏黃色的瞳孔之中,彷彿倒映着另一個宇宙。在那瞳孔的注視之下,任何祕密都會葬於烈火之中。
“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十七面”平和的問道:“你在念着這些名字的時候,在想什麼。”
佛朗切斯科又抖了一下。
他感到自己的意識開始融化、周圍的空氣變得粘膩——不,那或許不是錯覺。
他恐懼的看到自己的下巴開始流動,自己的臉開始融化、滴落。肩膀變得無力,胳膊上滲出橙色的汗水,喘息時呼出了濃濃的、嗆鼻的黑煙……
“我感到愉悅,大人。”
佛朗切斯科下意識的答道:“我爲他們的死而愉悅。”
話音剛落,佛朗切斯科的意識瞬間清醒了過來。之前的幻覺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那真的是幻覺嗎?
佛朗切斯科甚至顧不上這位大人會如何看待自己,他的胃中便突然泛起一陣噁心——他的胳膊融化成泥的觸感還停留在他的指尖,他還能感到喉嚨中的煤炭味道。想到這裏,他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非常好。”
“十七面”答道。
他的語調依舊如往常般寧靜,彷彿這話題比起“今天天氣如何”更爲無聊。
“大人……我該怎麼辦?我想我一定是出了些狀況。”
佛朗切斯科忍不住求救道:“我感到自己……正在變得無情。”
“非常好。”
“十七面”重複道。
忍着突然泛起的一股噁心感,佛朗切斯科猶豫了一會,再次發聲道:“我需要復仇嗎?我是說……我自己已經失去了復仇的慾望。”
“你更爲貼近真理了,隱翅蟲。你或許可以成爲我們中的一個,如果你做好了準備的話。”
“哪一個?”
“任何一個,或者所有。”
“十七面”依舊說着讓他聽不懂的話。
放在平時,能和這種大人物產生對話,一定會讓佛朗切斯科興奮不已。他能夠從無意識的對話中攫取重要的情報,或者作出有利於自己的暗示……這是他說話的藝術。
但在這裏,佛朗切斯科卻彷彿失去了慾望一般。
他感到自己的大腦從未如此清醒……但也只是清醒。他感到周圍寧靜到彷彿要隨時消逝一般。
爲了緊握還沒有散去的記憶,他忍不住再度開口道:“請問,洛倫佐究竟是什麼人?”
“光輝之人。”
“他的父親呢?”
“無貌之人。”
“萊昂納多呢?我是說……洛倫佐的忠實幕僚。那位大臣的學生。”
面對這個問題,“十七面”卻沉默了。
他淡漠的凝視着佛朗切斯科,那目光寧靜到讓人害怕。
就在佛朗切斯科幾乎放棄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了。
他口中冒出一串帶有旋律的、無意義的話語,彷彿是唱歌,又像是校準什麼一樣。之後他再度開口,突然開始吟誦維吉爾的詩作:
“偉大世紀的運行又要重新開始;
“處女星歸來!世界又回到薩圖努斯的統治。”
“十七面”唱着詩,眼中閃耀出昏黃的光輝,他身上浩瀚昏黃色的靈能之光突然如大海般奔流涌起。佛朗切斯科感到自己的意識再度開始融化……他聞到了一股奇妙的淡淡花香。
而“十七面”的唱詩仍未結束:
“從高高的天上,新的時代已經降臨;
“在他生時,黑鐵的時代已然終停;
“整個世界又出現了黃金的新人——”
在“十七面”唱詩還未結束的時候,佛朗切斯科就已經昏厥了過去。
而在他失去意識之時,他的身體發生了詭異的變化:他的肌肉在歌聲之下如波浪般翻涌,他的胳膊一會長一會短,他的頭髮一瞬間像是枯死的海藻,又變成了堆積在一起的蛇……
而在“十七面”的聲音消失的瞬間,佛朗切斯科身上的異狀也同時消失。彷彿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你還沒有做好準備。”
凝視着昏厥過去的佛朗切斯科,“十七面”嘆息般低語着。
他不再理會佛朗切斯科,只是轉身平靜的離開了祈禱間。
在祈禱間的門口,寫着所羅門王的一句箴言:
“你們生來不是爲了走獸一樣生活,而是爲着追求美德與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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