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直接移步正文)S4,偏愛

作者:鯨魚不舔
【我不能做你的奧特曼了。】

  那一年,風華正茂的小小白遇見了楚楚可憐的楊飄飄。

  現在這個社會中,男人偏愛美女,美女偏愛文藝、鈔票、英俊、強壯……

  而不幸,偏愛世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身處的環境變成了一個巨型跳舞毯,上面的人不自覺地跟着某一個特定的審美節奏,不停地搖首擺尾,狀若瘋癲。

  與其說這是在追尋夢想,不如描述成在探索理由,探索那個讓人產生莫名偏愛的理由,這個理由終會變成短暫一生中某個節點的心裏安慰。

  幸福的人找到了每一段偏愛的理由;不幸的人只是在跟風搖擺,並在每段過往的末尾徒留一句哀嘆:或許,成爲遺憾,才能念念不忘。

  這很可笑,這不可笑。

  當然,執着的人不多,畢竟這個世界上值得偏愛的東西也不多,比如銀杏樹下從街對面吹來的秋風,和記憶中你笑起來那純粹的臉。

  如果有一天,一位白鬍子老爺爺出現在你面前,對你說:今晚你會做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啥都有,你在夢中,想回到哪一天?

  思緒駕着穿梭機一路回溯,操場四周的柳枝飄擺;

  夏日午後的風從窗口吹進,裹挾着教室下面葡萄藤的清香;

  墨綠的黑板上寫着早已爛熟的公式;

  那一年,風華正茂的小小白,對着楚楚可憐的楊飄飄說了以下一番話:

  喂,我稀罕你,咱倆處對象吧,我會做你的奧特曼,幫你趕走身邊所有的小怪獸,永遠守護你,你怎麼說?

  我坐在教室第一排,握着一把瓜子,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

  這句‘你怎麼說?’成爲了我一生中聽過最牛x的表白尾句。

  表白結束,繼而是圍觀羣衆的叫好,以及小小白塞進楊飄飄手中的一塑料袋零食。

  這是我少年時印象極深的一幕,這個記憶片段後來成了我教導後輩教科書級的表白反向公式。

  楊飄飄那時長髮飄飄,是一個極其清秀文靜的女同學,說話也是細聲細語,走路不甩手的那種。

  小小白山雞哥一樣的性子,癡迷對方已久,攢了挺長時間的零花錢纔買了一袋子小食品,雖然在人家羞紅了臉、聲若蚊蠅的一句:“滾!”後,被我們瓜分了,但那個時候,哪能薯片如此一把一把喫,巧克力一口一大半的造,唔……果凍果然可以吸的耶。

  這種表白方式被拒絕是必然的。

  小小白也只是摸着腦袋嘿嘿一樂:沒事兒,你多合計合計,但我真的是你的奧特曼啦。

  說完賊瀟灑的手一招,拉着我們幾個翹課打球去了。

  要知道,承諾這種東西,往往都是聽的人記得,說的人早就忘了。

  不一定哦,小小白這個山雞哥一樣的漢子,記了好久好久。

  小小白讓楊飄飄‘合計合計’,於是,他開始以一週七天爲節點,定時表白,查詢‘合計’結果。

  那個年代的少年,學業之餘,早戀、翹課、玩耍、裝x等課外活動極其盛行,和現在一樣。

  不過楊飄飄的性子不隨大流,可能腦回路比較長,這一‘合計’,也合計了好久好久。

  小小白的表白頻率從一週一次,逐漸變成一月一次、一學期一次,以至於所有人都知道他癡迷一個妹紙達到了打卡標準。

  後來大家也就沒了圍觀和八卦的興致,甚至畢業時班主任都和他嘮嗑:行吧,男女感情這東西……我也不知道咋勸你,但你這個年紀還是要以學業爲主,馬上上高中了,等你們一起唸完高中,就你這個堅持勁,估計就差不多了,加油哇孩砸。

  小小白信奉‘堅持’這個真理,也就是老百姓常說的:軸。

  他沒考上高中,去了外市的技校,和楊飄飄分隔兩地長達三年。

  但仍然堅持每年一次表白,楊飄飄一再拒絕,他仍然認爲對方是在‘合計’,這在其他人看來,就是有點不禮貌的糾纏了,可小小白厲害在哪?

  我們稱之爲:持續性明戀不打擾,間歇性表白問結果。

  小小白是國內第一批數控專業技能人才,畢業後以一分鐘五十個俯臥撐的‘嚴苛’面試標準,進了一家大型製造業公司,成爲了一名光榮的藍領,月薪近萬。

  那時我纔剛上大一,正所謂飽暖思……小小白卻一直單着。

  每次過節返鄉,大家都會聚一聚,以他那時的條件,不應該哇。

  於是,我們一改多年敬佩之情,反過來開始勸說:醬可不行啊,也到歲數了,該處處該找找唄,你放不下的時候,想想人家怎麼放下你的……巴拉巴拉,如此這般。

  小小白酒量好,往往都是搖搖頭,笑着舉杯不搭腔。

  多年春節,因爲楊飄飄和大家熟識,偶爾也會和我們幾個一起出來聚會玩鬧,喝酒唱k不在話下。

  你說怪不怪,見面時連一點尷尬的氣氛都沒有,真就變成了從小到大的老友一般,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小小白仍然以奧特曼的身份熱情洋溢地混跡其中。

  那滿身來自m78星雲的光芒,每每都快刺瞎了我庸俗的狗眼。

  我曾多次暗暗透露給楊飄飄:你看哇,你們都單着,這也不是個事,咱都老大不小的了,他除了人傻錢多外也算英俊瀟灑,大家還知根知底,湊合湊合得了。

  楊飄飄一如既往的斯文:他就沒想着找更好的?

  我:愛你的人,怎麼可能在心裏給別人留位置呢?再說,奧特曼誒,那玩意是一般人能召喚得了的?

  小小白沒什麼愛好,頗有點兒少年老成,此後經年,羣裏動不動問他忙啥呢?

  他要不就是在看門口老頭兒們下棋,不然就是陪老爺子釣魚,再不就是車間門口曬太陽呢。

  長大後,小小白沒了小時候的鋒芒,但基礎氣質還是大大咧咧,說說笑笑中都透露着那麼一丟丟善良和灑脫,他把心底那份執着藏得滴水不漏,人盡皆知。

  我們私底下聊過,估摸着這就是在抓不住世間美好之後,裝模作樣表現得萬事如意的樣子。

  小小白卻說:慢慢來,比較快。

  ……

  2017年仲夏,我去bj出差,辦完公事還有幾天閒散時間,無聊透頂的時候突然就想去五臺山走走,遂髮圈:五臺山燒香,尋一名有緣道友,bj出發,限三小時內報名。

  發出不到十分鐘,小小白就留言:搶票成功。

  同時電話過來:九月,座標。

  我滿頭問號:你在哪?

  小小白:老家啊,快啊,座標啊。我訂完高鐵了,四小時到。

  天黑前,我倆便接了頭,採購喫喝香菸,兩人一車直奔五臺山而去,到山上已經是下半夜,我提議照常燒烤啤酒解解乏,小小白卻一反常態,說明天要虔誠燒香,今晚就不喝了。

  我只能納罕着和他無酒閒聊。

  我這人比較惡俗,羣聊的時候害怕人多勢衆,往往隨大流,不咋發表個人觀點,但私聊就不同了,刨根問底,鬧着玩釦眼珠子那種。

  不喝酒的狀態下,小小白淚流滿面的樣子還是十幾年來我第一次見到。

  我:咱們這代人,一家就一個,你不早點成家,等着你爸媽要二胎呢?

  小小白:你不也沒找麼。

  我:你懂個球,我這叫無愛者無敵。比方說……哎,你哭個屁,明兒早才燒香呢,你這虔誠的情緒來的早了點吧。

  小小白:……

  五臺山是避暑勝地,那晚山上只有9度。

  冷,冷到我覺得時間這把剃刀上結滿了寒霜,冷到我突然反應過來,這是一個人從年少至今十幾年的執念,霎時間就有點呼吸困難。

  我:不該有的東西,就不要有,比如期待。

  小小白說他不是在期待,哭也不是因爲難過,而是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錯過,可能就一輩子都錯過了。

  一輩子呀,那是不論餘生還有多少時間,還會走過多少街頭巷尾,去過多少個飯店景區,繼續遇到多少個從陌生到熟悉的人,都不會再有了。

  那多遺憾啊,那是人呀,不是一輛丟了可以買同款的四驅車,不是一件花錢就能淘到的限量款衣服手錶包,那是全世界扒拉到最極致也找不出第二個一模一樣的人呀,那多遺憾呀!

  你看看那些老頭老太太,爲什麼老的時候總喜歡坐在太陽底下賣呆兒,估計就是細數人生遺憾呢。

  我特麼有點被說服了,抽了兩根菸吸收他傳遞出來如同尼古丁般的“哲理”。

  我:那假如呢?假如不論你多執着,多堅持,到最後,還是分道揚鑣?

  小小白:那我就回m78星雲了。

  我:……明天許什麼願?

  小小白:你記不記得04年的春遊,她就那個性子,別的女生嘰嘰喳喳跑來跑去,她坐在一邊兒也不玩,我過去坐着陪她說話……我怎麼知道女生一般春遊不啃雞腿啊,你別打岔。

  我問她閒着幹啥,她說看前面一羣麻雀喫蟲呢,當時我腦子裏就幻想,如果有一天那啥,哈,長大後,我就帶她帶全家去找個地方郊遊去,支個爐子燒烤,坐在馬紮上和她一起看麻雀喫蟲子,然後陪她一起像別人一樣瘋跑,是不挺好?你怎麼說?

  我:說個屁,睡覺了,六點燒香去。

  【早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面,我就穿得好看一點兒了。】

  楊飄飄這個女同學特別奇怪,奇怪在那個年代那個年紀的女生普遍比較浮誇,非主流葬愛家族瞭解一下,但她頭髮不染不燙、不奇裝異服、不搞小團體,可她絕不是乖乖女,主意正着呢。

  你說她屬於那種愛學習的優等生吧,還不是,成績也一般;

  你說她不合羣吧,也不是,至少閨蜜好友都在,比如我們一羣人聯繫至今,依然友情不變;

  她是屬於那種恬淡款的,也玩兒,但不瘋,萬事有度那種,總之,不大好形容。

  楊飄飄畢業後去了警校,後來回到老家工作,進了律所,自考律師執照,在老家那個地方屬於優質大齡剩女,和她的奧特曼一樣,十幾年也沒戀愛,不知道爲啥。

  這倆人,不湊一塊,天理難容。

  不過,別忘了,男人偏愛女人,女人偏愛執着,可不幸也偏愛世人。

  世人遇事求神拜佛,可上天是有一杆無形的公平秤的,萬事萬物皆有定數,取捨之間,不差分毫,得到了一些,就會失去一些,無差別的賜予和奪取,沒有例外。

  五臺山燒香事件是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情,之一。

  我是去五爺廟求財的,小小白是去求姻緣的,奈何他比我虔誠,我的願望沒成,他得到了期待的結果,然後,失去了好多。

  大概四個多月後吧,快到了2017年底,某天深夜我接到了小小白的電話,彼時我爲了攢稿子正上火發愁,被電話鈴聲嚇得本來就快斷流的思路瞬間消失殆盡,自然沒什麼好語氣。

  可他的話卻讓我愣在原地。

  什麼稿子?什麼思路?完全沒這個消息勁爆好嗎!

  楊飄飄待嫁閨中,一場長達十五年的“合計合計”頭腦風暴有了答案,召喚者終於準備嫁給奧特曼。

  原詞大意就是:

  ……你今年打卡了沒?……

  ……???……

  ……那啥,那個,行吧,是那個行吧。明天見面說。……

  我:所以你在這種時候,打電話問我該怎麼辦?

  小小白:嗯。

  我:怎麼辦你二大爺啊,看羣裏。

  我掛斷了電話,五個人的好友羣紅包漫天飛,比春節頻率還高,賀詞比春晚各個大使館來的還莊重。

  開玩笑,十五年哇,手機都沒有按鍵了!羅納爾多都退役了!

  當然,小小白不是喜當爹,她不是那樣的人,也不是親人逼婚無奈之舉,她家沒那習俗。

  還沒等我興奮完,羣裏瞬間靜悄悄。

  大家都看到了夾在紅包賀詞的刷屏陣列中,出現了違和的一句:

  我不能和她在一起了。

  問號刷屏,沒回;電話轟炸,關機。

  ……

  小小白個子不太高,很瘦,五官棱角分明,屬於那種痞帥痞帥的款式,人也開朗大方。

  這種男人,其實很招桃花的,但這傢伙自詡來自m78星雲的奧特曼,毫無道理可言。

  他一生忠於自己奔赴的理想和愛人,日常遊走於各種羅漢局中,不喝大酒,不抽大煙,高品青年一枚,就是因爲人有三急憋不住,野地裏上了個大號,便血了。

  初診,痔瘡,準備手術。

  術前檢查,晚期。

  然後,接到召喚者的信息:來地球吧,永遠守護我,幫我擋住所有小怪獸,不要回去了。

  我們幾個同時接到消息,前綴都是:不許告訴她。

  惡化得很快,任何人都沒有準備,除了小小白自己。

  最後一次昏迷前,他父親交給我一張撕了一半的紙條,讓我轉送給楊飄飄。

  我們幾個在icu樓外偷偷瞄了一眼。

  真的,小小白,是用瞄的,不是刻意偷看的。

  字跡歪歪扭扭的,很難看出來是他的筆跡,只有一句話:我不能做你的奧特曼了。

  指甲好像摳破了手心,我擡頭看了看,還是冬天呢,還沒過年呢,唔,嗯,老天,你真公平哇,真他媽公平。

  “不行,把楊飄飄叫來,興許還能見一面呢。”

  誰說了一句,得到一致認可。

  icu一次只能進一個人,楊飄飄來的時候穿着粉色的連衣裙,光着腿,只披着一件小羽絨服,是初秋的裝扮,就像不冷一樣,還是那頭長髮,平時很少見她化妝,今天也抹了抹,臉上掛着日常笑容,恬淡。

  我們幾個還尋思怎麼解釋這個事兒呢,見這架勢,誰也沒敢說話。

  我把紙條遞給她,她低頭瞧了一眼,仔細工整地疊好,揣進小羽絨服的口袋裏。

  “我知道呀,我早就知道了。”

  “我偷偷來了幾次,沒敢見他。”

  我們都不明白,我問她爲什麼不見,不遺憾嗎?他之前說很遺憾的。

  楊飄飄搖着頭,還是笑着。

  “女人這一輩子,有三件幸事:被理解、被惦記、被偏愛。”

  “小的時候,他就理解我,他不會打擾我;他惦記我、偏愛了我十五年;十五年,是一整個青春呢,普通女人,得到一件就很幸運了,我都有了,怎麼會遺憾呢?”

  “那天他來找我,說已經不喜歡我了,說他已經放手了,讓我不要再聯繫他,他也不會再打擾我。

  “我生氣而已,賭氣而已,可我知道他一定出事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嚴重呀,兩個月都沒有消息。

  “我這性子真不好,應該早點問問的,後來我知道了,就偷偷來了醫院幾次,在病房外看他,但我不敢見他呀,他那麼理解我,我也應該理解他的,他不想讓我知道,那我就當做不知道吧,不然他才覺得遺憾呢。

  “只是,早知道那時是最後一次見面,他來找我那天,我就穿得好看些了,他還沒見過我這樣打扮呢。”

  “九月,你們幾個帶我進去吧,我要讓他看看我,讓他看看他偏愛的女人多漂亮,多值得他惦記呢,他不會遺憾的,我要讓他知道,我已經嫁人了,嫁給了我的奧特曼。”

  小小白同學,你看,你許下的願望成真了呢,真他媽幸運啊。

  有幾個人能像你一樣,給自己的偏愛找到理由呢?

  故事本不該這麼結束的,卻只能這麼結束了。

  大魚海棠中說:這短短的一生,我們都會逝去,你不妨大膽一些,去愛一個人,去攀一座山,去追一個夢。

  畢竟,這個世上,值得偏愛的東西,太少了,而人生,太短了,比想象的還要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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