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第四步
喻關總有辦法可以發現宋玉的存在，最開始宋玉並沒有注意到他，是見到前面一個人倏忽轉身疾走，定睛看過去，才認出了那個灰色的身影。
有了之前的經驗，宋玉立刻擡腿去追，明明喻關身高腿長，但他死死的低着頭，毫無氣勢可言，就這麼輕易地被宋玉攔在了樓梯口的角落。
見喻關不會再跑，宋玉就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前天喻關還亮着那雙銀灰色的眼睛祝賀他通過海選，今天卻像是看了債主一樣，連和宋玉對視都不敢，用自己灰撲撲的頭頂對着宋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宋玉不喜歡對方懦弱的模樣，除去他個人喜好的原因外，還因爲想到等會兒自己要做的事情，這加劇了他的罪惡感。
沉默着從自己的外套口袋裏拿出了一個方格布包，宋玉將它遞到了喻關的面前。
“……這個還給你吧。”
不知道是不是宋玉的錯覺，他感到喻關身體顫抖了一下，然後終於見對方擡起了頭。
“你下巴是怎麼回事？”宋玉發現喻關的下顎腫起來了一塊。
喻關聽了以後擡手捂住了那裏，然後再次把頭低了下去：“沒，沒事。”
聯繫到卡德利一羣人對喻關的敵意，加上他無論是在書裏還是現在都不受歡迎，宋玉對喻關身上發生了什麼隱隱有了猜想，他知道如果繼續問下去，自己很有可能就沒辦法硬下心把手套鬆還回去，還會牽扯出更多的事情，因此他選擇順着喻關的回答，讓這個話題就在這裏停止。
兩個人沉默的站着，宋玉將自己滯留在半空中的手又往喻關那裏伸了伸：“你的手套。”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了。”喻關的聲音對着地面發出。
“我不能收。”
“爲什麼？”
形勢好像實現了逆轉，看上去宋玉將灰髮少年堵在角落，仍是一副強勢的模樣，但是言語之間，他變成了被質問的那個。
“……太貴重了。”宋玉固執地擡着手。
似是怕宋玉擡着手太累，喻關隔着宋玉的衣袖，將他的手腕輕輕往外推：“不貴的，你要是想要的話，我可以再送給你很多。”
這句話聽上去有些怪異，宋玉雖然並沒立馬體會出這句話怪異的源頭，但不妨礙他皺起了眉：“我不想要。”
喻關的手還搭在宋玉的腕上，力度輕的像是一片羽毛，他擡起頭：“你明明喜歡它的。”
宋玉確實非常喜歡那副感應手套，但喻關的話說的那般肯定，似乎他對宋玉瞭如指掌一樣，讓宋玉心裏生出了幾分排斥。
喻關讀出了宋玉眼中的不悅，立刻把拉住對方的手收了回來，小心翼翼的樣子，似乎生怕宋玉不高興。
這時，從樓上走下了一個人，他看見了宋玉和喻關，似乎是察覺到了這氣氛不對勁，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只是路過宋玉時，偷偷側過臉看了他一眼。
路人的注視讓宋玉覺得無比尷尬，他回想這兩天，無論是這副昂貴的感應手套還是告白的卡德利，都完全擾亂了他正常的生活，宋玉下定決心，不管那些人與他在那本口口文中有過怎樣的交集，他都要遠離他們，徹底的遠離他們。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等到腳步聲消失，喻關的聲音才響起，聲音很小，帶着一絲懇求：“你喜歡它就留下它吧，好不好。”
“……”
“明明之前，不是收下了嗎，爲什麼要反悔呢。”
“我不會接受來歷不明的東西的。”
宋玉偏開了頭，不再看向喻關，即使他內心並不覺得喻關是會偷東西的人，但是這些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了，他需要把手套還給對方，然後將兩人的關係徹底切斷，雖然在他看來，他們之間本就不存在什麼關係。
喻關聽了以後，立刻反應了過來，他睜大了眼睛，神情慌亂：“不，不是的，我，這些是我自己買的……你相信我好不好，宋玉。”
“拿回去吧，你的東西我不會要的。”
宋玉把那方格布包再次遞到喻關的面前，見他並不打算擡手接，便直接拉起了他的右手，把被包裹着的手套放在了他的手上。
宋玉鬆開喻關右手時擡頭看了對方一眼，喻關任他擺佈，沒有任何的反應，好像整個人的生命力被完全剝奪了，下巴上的新鮮傷口讓他看上去更是可憐。
與這些人劃清界限的願望大過了一切，宋玉不敢再看喻關，迅速地轉身離開了，只留下喻關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那裏，過了許久，他靠着冰冷的牆壁慢慢蹲下/身，雙手環膝，沉默的像是一塊石頭，方格的布包上，慢慢洇出了一片深色的水跡。
……
白色的粉末半溶解進透明的液體裏，喻關拿起身邊準備好的信紙，把左上角浸入其中，水痕慢慢爬上信紙，染出了不規則的扇形，連信紙上的字跡都暈染了大半，不過那些不過是爲了掩飾其真正用途的障眼法，並不會有人真正的在意它們。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將潮溼的信紙掛在了浴室，喻關走到自己的牀邊，從櫃子最深處拿出了一個暗黑的玻璃瓶，他捲起衣袖，大臂上青紫一片，帶着細密的針孔，他卻像沒看到一樣，針頭紮下時，連眉毛都不曾皺一下，表情淡漠的，好似那不是他的身體。
在喻關出生的地方，被拋棄的亞人積累成羣，貧窮和暴力讓陽光照不進那裏，列爲禁藥的亞人絕育素被大量的需要着，聯盟的禁令讓它們價格飛昇，高利益之下，有人爲它而死，也有人依它而生。
那是讓喻關快速得到金錢的途徑，但他自己並不會使用那些，因爲絕育素並不能滿足他的需要，他想要的是徹底脫離亞人的身份，在這個別無選擇的世界上，喘一口氣。
眩暈感慢慢襲來，喻關靠着趁着這段時間打開了校內論壇，明明是個醫學生，瀏覽的卻都是機甲學院的帖子。他有些費力的挑出自己想找的內容，都是些日常訓練或是校內求助，與新生訓練大賽相關的更是全部加了收藏。
機甲是最省錢的專業，也是最費錢的專業。軍聯分配的設備足以滿足一個普通學員的所有需要，但如果想要更好訓練裝備，所要求的經濟條件着實苛刻了些。喻關將他認爲宋玉可能需要的東西記錄下來，然後一個一個去檢索，羅列出了一個完整且細緻的表格。喻關做這些的時候極度認真，因爲在他的心裏，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宋玉，爲此他不惜去黑市裏用高出正常幾倍的價格買下那些用於收藏都不爲過的裝備。
但是……
喻關臉上隱隱的興奮慢慢冷卻，他看了看光屏旁邊的方格布巾，將它打開，把裏面那雙銀灰色的手套戴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後用它們捂住自己的口鼻，深深吸了口氣。
橘子香中掩藏着隱祕的清甜味道，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的肺裏，帶來了無盡的暖意，驅散了一些眩暈感。
喻關忍不住再次打開了自己的收藏夾，那裏置頂的一個帖子已經被他翻了無數遍，幾乎每隔一段時間，他都會點開來看上一眼，仿若一個藥物依賴的癮/君子。
那上面記錄了宋玉通過海選後站在臺上接受表彰的過程，照片上的宋玉清冷如雪，高不可攀，他又一次站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上，哪怕正在接受着院長的特別表揚，哪怕剩下的幾百個人都居於他之下，他也沒有流露出絲毫的自得之色，在最後一張圖像裏，望着鏡頭的宋玉目光堅定，像是在向所有人宣示，他將會一往直前，所向披靡。
發帖的是機院一年級生，看得出來他很是崇拜宋玉，帖子的標題就是“膜拜大佬”，在所有照片的結尾，他又加上了一段自己的感慨——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只有努力才能與偶像更接近，我一定會跟上大佬的腳步，願你的前程無限美好！]
喻關每一次看到這裏都會控制不住的熱淚盈眶，僅僅是看到宋玉的成功，看到他收穫別人的敬意，喻關就覺得自己也無比幸福，就像是走過一整個死寂的寒冬後的花草，終於等到了溫暖的陽光。
喻關用盡渾身力氣的掙扎着，也只是爲自己謀得了一個陰暗的角落得以喘氣，而宋玉卻走到了陽光之下，爬到了別人無法抵達的位置，這個世界上應該不會有人比他更能知道宋玉爲這些付出了多少努力，因此也不會有人比他更熱切地期盼着宋玉站的更高更遠。
即使知道宋玉的旁邊根本不需要自己，喻關還是忍不住想要爲他做些什麼，事實上爲了宋玉奉獻自己，就已經能讓他獲得莫大的滿足。
他不奢望宋玉的回饋，卻也曾收穫過對方的善意，世上應該不會有人比他更瞭解宋玉，因爲了解他的冰冷戒備，因此更懂得他的心軟溫柔。
但是……
他想到了宋玉昨天中午從訓練室走去食堂的樣子，路上他時不時從口袋裏拿出那雙銀灰色的手套戴在手上，最後又摘下來放回去，明明是那樣的喜歡和愛惜。
是不是隻要證明那些東西並不是自己偷的，宋玉就可以接受它們。
爲宋玉準備的東西堆滿了喻關的半個櫃子，每一件拿出來，都比他自己所有東西的總和還貴上無數倍，而那些東西正在一件件消失，去了不配擁有它們的人手上。喻關用戴着手套的雙手輕輕扶上了自己淤腫的下巴，所謂的“失主”一個個找上門來，習慣屈服求生的他沒有勇氣反抗，實際上，上一次主動脫離卡德利的圈子已經是他做的最大的抗爭，卻反倒給自己招惹了更大的麻煩，甚至成爲了他偷東西后心虛的證據。
只有努力才能與偶像更接近，所以，他是不是應當，更加努力地站起來纔行。
只有這樣，他纔有資格繼續沐浴在宋玉的光芒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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