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水二十步
醫療隊的人大都不太瞭解機甲操作，但這不妨礙他們對人體的讚歎，眼見一隻只犀角蟲攆上那臺機甲，誓要將其粉碎，所有人的心跳頻率都在不斷攀升，只有何煥自己維持在了一個穩定的範圍內，他按住那支尖角翻身而上，憑藉一個搖晃運動的支點凌空而起，沉重的機甲變得沒有重量一般，超出想象的輕盈靈活。
屏幕上以何煥的身體結構爲藍本的人體模型完美的令人嫉妒，即使沒有那雙黑亮帶着笑意的眼睛，光是這副身體，就足以吸引別人的目光，起伏肌肉的輪廓勾勒出人類的傑作，好似每一寸肌肉和神經都是精心打造後附着於那身體之上，裏面蘊藏着最靈敏的反應和最恰到好處的力量。
參賽的少年們大多都是如此，天之驕子像是爲他們量身定製的詞彙，在他們第一天來到墜頂基地，穿着軍聯的白金制服走下飛行艦戰場一排時，沒有人會不爲之動容。制服只是讓他們套上一層雅緻的外殼，沒有這層修飾，他們的身軀將會如同成長中的戰鬥機器般呈現，爲他人憧憬膜拜。
喻關回過頭，繼續專注地盯着自己終端上宋玉的各項數據，相比之下，宋玉相對於常人而言完美的身體讓他在這羣少年中缺乏一分力量感，只是人們看到他操縱高大的機甲將何煥完全壓制的時候並不會注意到這一點，他們印象中最初的那個橘子少年彷彿打了柔光一般，但再回首，沒人會把他的美和任何弱小的詞彙聯繫在一起。
喻關也不會，只是很少的時候，他會幻想，自己和宋玉的童年是否會有一些相似之處，他們面對天生的身體差異，如同面對一道深邃的鴻溝。
只是當他看到宋玉的時候，對方已經是極其完美而強大的樣子。
成長系被人青睞是因爲人們感同身受，看見他的努力才更能肯定他的成就。何煥便是如此，喻關看一眼就知道，他會像童話故事裏的勇者一樣，在天賦的預言下一步步成長，掌聲和鮮花終有一日會爲他而來。
而宋玉，他成長的太早了，人們看見他的時候，他已經是橫亙在其他少年和最高榮譽之間大魔王，所有人爲他歡呼，也是在爲強大歡呼。
但喻關總覺得不夠，因爲他知道魔王並非生而強大，即使沒有一路見證，但他也可以想象對方付出的努力。所以在喻關心中，宋玉值得更多的肯定，更多的喜歡，哪怕是全聯盟的善意砸向他也不爲過。
灰髮少年低下頭，用另一隻手小心的攏住了腕間的終端，似乎這樣就可以把歷經千辛萬苦的大魔王保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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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總是得花時間成長的，幾次蟲潮顯然不夠，且不論何煥剛打開屬於自己的機甲大門，單看他的機甲配置就不足以完成一場決鬥，所以現在就用“王見王”來形容何煥和宋玉實在是爲時尚早。
何煥的視野中丟失了宋玉的身影，但是系統仍然盡職盡責的鎖定着他，不符合賽場的甜蜜氣息停滯在了樹後許久沒有移動，這讓何煥迅速意識到自己已經暴露，他不再移動，就地尋找了掩體，明明還沒有戰鬥，呼吸和心跳卻因爲興奮而急促。
此時，不論是醫療隊中向他投去一眼的喻關，還是屏幕前注視他的人羣，都不會錯過何煥的變化，也許何煥自己都沒有感覺到，他是如此期待這次相遇。
這是一種莽撞且欠缺自知之明的期待。
宋玉和何煥一個立於木後，一個蹲於樹叢，他們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經被對方鎖定，但都沒有現身的意思，雙方僵持着，在靜候某個時機。
對宋玉而言，這個時機要好找很多，或許一陣風一片葉就足以形成一個行動信號，但他仍安靜地等待着，直到腦海中模擬的多條進攻路徑在不斷反覆中變得清晰，彷彿那一切並非是他的設計，而是平行時空的宋玉在實踐後給予他的提示。
所有幻想的場景中，宋玉最需要解決的其實是如何縮短奔襲路上的時間，防止何煥的逃離，至於真正近身後的搏鬥，他想不出自己會輸的原因。第一次交手時何煥的機甲右腿已經有些鬆動，如今看上去更是平衡不穩，要解決對方實在是太容易，以至於宋玉反而沒有那麼着急，也正因爲如此，他模擬的戰鬥畫面中開始穿插別的思緒，在一點一點放大後逐漸取代了之前的計劃。
不知是哪裏的飛蟲落到草葉上，又順着草莖下滑，它悠閒自在地爬向滾落在地的種子，觸角推動那圓圓的顆粒慢慢挪動，恰逢一個小小的斜坡，種子頃刻加速，落在枯葉堆積的軟牀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飛蟲急忙展翅飛去，卻被一陣風掀翻在地，巨大的陰影一掠而過，在它短暫的生命裏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整個進攻很快，快到屏幕前的人們陪兩個當事人等了將近十分鐘才換來這以秒計的精彩時刻。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宋玉在奔襲的前一刻彎下腰弓起身體，機械的作用力讓他彷彿是噴射出去的。撲面而來的威脅感讓何煥的機甲響起後退的警告，但他的神經和身體都在暗自叫囂，鼓動着太陽穴讓他向前。
破損的機甲顯然拖了何煥的後腿，些微的滯後帶來了無法逆轉的劣勢，從他擡手抵擋的那一刻，敗局便註定。
多少年來，這片樹林一直維持着它最合適的樹木間隙，何煥被宋玉抵住咽喉，轉瞬間便穿越了這空間，慣在了地上。熟悉的畫面再一次上演，還沒等破破爛爛的小機器人把自己的流浪體悟完全展現出來，就被壓制住不得動彈。
但勇者不會太早謝幕，大魔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片刻後，聲音一字一句傳來，可憐何煥對這超越正常社交距離的對話方式還沒有感到適應，他只覺得自己的耳朵莫名有些癢。
……
從第五次座標刷新開始，宋玉位置的百米內，同時出現了代表何煥的標記。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遠不近，既不像是盟友又不像是毫無關聯，於是只剩下了唯一的解釋。
黑雅等人看着何煥的紅點宛如在看《機械大戰》裏的敢死隊成員，驚歎於對方居然敢一個人對上宋玉，並且還活到了現在。
當然，這是一個好消息。
幾人對視一眼，決定也給對方帶去些好消息。
尋找何煥的過程出奇的順利，宋玉大概是覺得勝負已定，便沒有大範圍移動，黑雅三人抵達座標點後，沿着找到的機甲痕跡很快追了上去，也許是離上一波蟲潮結束沒有多久的緣故，這片樹林瀰漫着一片蟲液味道，即使隔着機甲，也令幾人有些不適的皺了皺鼻。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彼時伏在樹叢中的何煥正準備起身跟上前方的宋玉，比他先一步升高的微型攝像讓黑雅迅速捕捉到了那個比樹叢高出半截的身影，顧及到宋玉還在周圍，他沒有出聲，用手向同伴示意，幾人定睛望去，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彎腰弓步的何煥潛行在樹叢土坡中，他背上兩塊對稱的甲片已經鬆開，微微凸起，大約是機甲的右腿出了什麼故障，他前行時搖搖晃晃，那甲片隨之一起一伏，活像是背上長了對沒張開的小翅膀。
黑雅身旁的同伴看向其他兩人，雙手端起放於肩側，做了個起飛的姿勢，幾人瞬間明白他的意思，交流頻道里頓時傳來一片混雜的氣流聲，皆是他們抿嘴發笑時鼻子噴氣的聲音。
這場景並沒有超出他們的預料，撐到現在的何煥必然是強弩之末，黑雅的視線穿過交叉的枝葉，看到對方身側的一側尖銳凹陷，他可以斷定這是犀角蟲在何煥身上留下的印跡，至於其他地方，雖然暫且看不出來，不過也能知道對方必定經歷了激烈的戰鬥。
爲了不引起遠處宋玉的注意，黑雅將手邊的石子放進指尖的發射器裏，然後擡起手放在腮邊，只聽一聲短促的破空聲，何煥先是反射性扭頭看到身邊樹幹因爲突如其來的撞擊而留下凹痕，然後順着石子射來的軌跡，發現了身後的黑雅等人。
黑雅見何煥回頭，雙手交握至於面前，示意結盟，在看到他輕微的點頭後，雙手握拳，微微分開後再輕輕相撞。
何煥明白這是要與他碰頭的意思，他先警惕地往宋玉的方向投去一眼，然後擡起手指向右側，黑雅幾人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那裏有一個矮坡，確實比較適合隱蔽，於是幾人點頭，不約而同地向那裏慢慢移動。
何煥是第一個抵達矮坡之下的，他蹲下/身望着黑雅，小半個機身被遮掩住，露出的部分能看到凹凸不平的外甲以及向外翹起的臂環，大概是甲片變形的緣故，本應貼合外臂的內收刀刃也露出了頭。
有時重大事情發生前，人們會有微妙的感知，比如黑雅在向何煥靠近的時候眼神剛好從刀刃上掃過，猛然間他想到了和袁斌一樣有機械刀攻擊習慣的宋玉，只是這個想法消失的太快，沒等黑雅抓住它就已經溜走了。
黑雅是三人中最後到達矮坡的，他跳下來後，先是向後往宋玉的方向看了一眼，見那裏風平浪靜，才安心轉過頭看向何煥，見對方身形封閉，帶着些防禦的意味，便低聲開口道。
內容未完，下一頁繼續閱讀“放心，我們的目標也是宋玉。”
何煥沒有開口迴應，只是點了點頭，接着三人見他右手握拳，手心向下伸到了中間。
這個動作頗有些莫名其妙，幾人都不知道何煥要表達什麼，他們看了看那隻甲片外張的機械臂，又看了看何煥，旁邊的少年在與何煥對視了一眼後，似是想到了什麼，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試探性地開口道：“打倒宋玉……？”
見狀，另一個人也將手疊到同伴手上，聲音低沉而堅定：“四人一心！”
也許是他們的對手值得一些儀式感，加上這種復古的加油方式與少年們的年紀有貼合之處，黑雅雖覺得這樣有種微妙的尷尬，但也不願意降低士氣，於是配合着伸出自己的手。
“必定勝利。”
正當他的手心傳來冰涼的觸感時，黑雅只覺得余光中亮光一閃，他看到最底下那隻破敗的機械臂迅速向上翻轉，在狹小的空間裏劃出一個圓滿的弧度。奇異地是，明明它的上方疊着三隻機械手，但對方的路徑卻沒有絲毫受阻。
一秒鐘後，黑雅愕然地看着自己的機械手指墜落在地，同時，宋玉的聲音從他身側的機甲裏傳來，一如既往地玉式冰冷，只是難得夾雜着些許笑意。
“我並沒有要爲你們加油的意思。”
只是單純的笑意，但配上此情此景，黑雅體會到強烈的嘲諷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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