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探視
何湛一點點清醒,呼喚的聲音便不再那麼柔和縹緲,急切而有力:“何湛!何湛!”
何湛被碰到傷處,倒吸一口冷氣,徹底清醒了。他捂着發疼的地方,痛呼道:“若想殺我,就儘快動刀吧,怎的這麼折磨人,疼死你小爺了!”
“放肆!”來者沉怒道,“再對本王不敬,本王就派人拔了你的舌頭!”
何湛這纔看清來得人是寧祈。喲,黃鼠狼又給雞拜年來了?!何湛苦笑道:“鳳鳴王?”
他瞧了瞧窗外的天,淡淡的霞光透進來,想必已是傍晚時分。他問:“怎麼,這時候來是想跟我一起睡嗎?哎?你臉怎麼這麼紅?外頭熱麼?”何湛不覺得熱,只覺得這間牢室如同冰窖似的,冷如寒冬。
寧祈扭過頭去,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本王就不該來可憐你。”
繼而何湛聞見一股藥膏味,自己身上的傷不知道何時被包紮上了。包紮的手法拙劣至極,包得何湛像個大白熊,撐得衣袍似乎都裹不住。何湛說:“藥是你幫我上的麼?鳳鳴王果然是鳳鳴王,這手法可以啊,無人能及。”
“不知好歹。”
“謝謝。”何湛沉了口氣,正兒八經地給寧祈道了句謝。能夠在大理寺出入自如的只有寧祈了,他能來探視,何湛表示很感動:“謝謝黃鼠狼。”
寧祈擡手就想揍他,可看見何湛含笑的眉眼,他的手頓在半空中。長久地,寧祈都沒有說話。他沉吟幾番,吐出幾個字:“忠國公府保不住了。”
何湛驟然收緊手指。半晌,他說:“哦。”
寧祈說:“不問嗎?”
何湛說:“你來看我,不就是來告訴我的麼?”
寧祈說:“國公爺綁了何德去皇兄面前認罪,皇兄已經將他們關入天牢了。潘威將罪狀呈上,包括你涉案的證據逐一提交,近幾日便會開堂。因爲此事關乎國公爺和太公主,皇兄決定親自過審。”
親自認罪
果然還是上一世的結局。
何大忠以爲只要自首就能得皇上網開一面,可那些人又怎會輕易放過他?皇上,又怎麼會輕易放過他?
“摧枯拉朽,大廈即傾,不過短短几日耳。”何湛輕聲低喃出這句話。上世史官筆下朱墨一勾,忠國公府也就在史冊上定了格,亭臺樓閣雕樑畫柱,皆煙消雲散。忠國公的政敵費心籌劃了幾年,想等到的也不過是這短短几日。
靜了很久很久,寧祈輕聲問他:“何湛,你怕嗎?”
害怕嗎?
當然害怕,比誰都怕。
人因爲未知而害怕,但何湛因爲已知卻無力改變而害怕。何湛一眼就能看到這條路最後的結局,只能獨自一人在泥潭中掙扎,可除了越陷越深之外,他看不到一點希望。
何湛慣笑着說:“我啊...我纔不怕呢。從小到大,你見我怕過?”趾高氣昂的,一副大靖國都裝不下他的樣子,實在欠揍。
寧祈抿了抿脣,可面上還是那般冷冰冰的樣子:“是啊,沒心沒肺的人,有什麼好怕的。”他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說:“在清風山你救過本王,此事本王不會袖手旁觀。本王已派了秦方去查,如果你是被人誣陷,他定能還你一個清白。”
何湛咳了幾聲,道:“多謝。”
寧祈離開前,給大理寺的人通了些錢財,恩威並施,叫他們不敢再拷打何湛。
之後寧祈進宮,在皇上面前斡旋一番,將殿審一事拖後三天,又將信得過的人手交給秦方派遣,讓秦方在三天內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
然而這三天,忠國公府裏已經亂作一團。
先是何湛被捕,後是何大忠何德二人同時下獄,撐着整個忠國公府的唯有寧華瓊一個女人。
寧華瓊躺在牀上,小桃紅湯湯水水地端着進出,寧華瓊的身子也不見有半點好轉,半病不病地拖在榻上,起不得身。
小桃紅哭着勸道:“千事萬事,夫人也要先顧着自己的身子。這忠國公府可不能再沒有您。”
雪娘帶着何楚也在瓊花閣抹眼淚,嗚咽地哭着。
府上的下人眼見着要變天,走得走,跑得跑,如今只剩下十幾個忠心的奴才。期間也有手腳不乾淨的,捲走了些金銀細軟。這倒不是什麼大事,錢財總歸身外之物,可現下府中的頂樑柱都身陷囹圄之中,徒留她們這些無權無勢的女眷,除了哭,竟也想不出其他的辦法。
這該如何是好?
思及此,雪娘哭得更痛,低聲求着寧華瓊:“還請姐姐想想辦法,總歸您擔着誥命夫人的銜,又是聖上的親姑姑,求您去聖上面前說說話...”
“阿孃別哭,阿孃別哭...”何楚用胖胖的小手直擦淚,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阿孃哭,囡囡也哭...”
比起雪娘,寧華瓊總歸鎮定很多。臉色蒼白如紙,眼中着淚,但淚水卻始終沒掉下來。
她顫着聲音說:“聖上若肯見我,我早就入宮去了。派去宮裏打聽的人回來報信說,老爺和德兒未曾受苦,只待殿審。只是可憐我湛兒入了大理寺,竟被區區少卿打得不成樣子,偏偏聖旨下來,不許任何親眷探望,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曉。”寧華瓊仰了仰頭:“老爺帶着德兒親自去認罪,我也能明白,德兒做錯了事,一切本該受着,現如今只盼聖上開恩,能饒他一命。但大理寺那邊說湛兒爲包庇兄長而殺人,我是萬不會信。”
何大忠綁了何德去認罪前,曾經對寧華瓊說過,何湛會入獄,是那些人想咬住忠國公府。何大忠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卻獨獨因護子心切犯下錯事。他何大忠頂天立地,敢作敢當,一切後果就讓他來承擔,絕不能讓那些人傷及無辜。
寧華瓊眼裏掉淚,招小桃紅走近了些,吩咐道:“拿些銀兩去大理寺通融通融,請他們定要爲我兒洗清冤屈。”
小桃紅連忙應下,趕忙去庫房支錢,帶上福安親自去大理寺一趟。
雪娘在旁服侍着寧華瓊,待她喝下一碗藥,前去宮中打聽的人又回來報信說:“明日聖上親自殿審大少爺的案子,大理寺少卿潘威上摺子奏請皇上,連着三少爺的案子一併審斷,聖上已經批了。”
寧華瓊由雪娘扶着坐起身來,說:“去,將先皇賜給我的那柄玉如意拿來。明日以此物晉給太后爲由入宮。皇兄在世時,太后與他鶼鰈情深。想來她念着這份親情,終歸不能做得太絕。”
大理寺內,秦方三日都在外奔波,沒曾再來找何湛,倒是潘威循例來了兩次,無非是想讓何湛在殿審之前供認,免得麻煩。
何湛會認?他當然不認!
何湛想了想市井上的人翻白眼的樣子,對着潘威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學得有模有樣,他一字一句道:“潘威,你仙人闆闆!”這句話是他從南方商隊裏學來的。
潘威不知道“仙人闆闆”是什麼意思,但看何湛那個樣子就不是什麼好話。他怒雖怒,但之前鳳鳴王交代過,不可再對何湛用刑,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之前有人告訴他,聖上早已看不慣忠國公的行徑,他拿捏着聖心故纔將此案辦得雷厲風行。可潘威萬不會想到忠國公會負荊請罪,還將自己的兒子捆到聖上面前。
這一審,忠國公府是生是死還說不好。
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算忠國公府苟延殘喘,他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也是岌岌可危。
潘威忍着怒不再逼問,帶領手下離開牢獄。
何湛倚着冰冷的鐵壁一夜未眠。涼氣從鐵窗外泛進來,他擁着被衾想了一夜,總歸信了“吾命由天”四個字。
從他入此生死輪迴開始,他就要爲別人活着,想逆天改命亦是不成,反正老天爺總會變着法的玩兒他。
救不了,無論怎樣都救不了,他試過很多次,但每次不是這裏壞事,就是那裏壞事。加上他剛剛重生過來,仗得勢都是忠國公府的勢,一人根本無力迴天。上天要滅忠國公府,他能怎麼着?
何湛想就這麼着吧,最壞不過是上世的結局。
縱然保不住何大忠和何德,這一世他還能請來玄機子給寧華瓊調養身子,保住寧華瓊的命。只要寧華瓊還活着,雪娘和何楚都能有個着落,雖說何楚是個女兒,但她也是真正流着何家血脈的人,之後再由寧華瓊作主替她選賢入贅,何家的香火不算斷。
靠着先皇先祖的榮恩,忠國公府的女眷,也能安安穩穩地過一世。
至於他,被髮配邊疆麼?不過是走前世的路罷了。以後遇魔殺魔,遇佛擋佛,大不了再重來一次,反正這一世的劇情已經亂成紫陸星君的頭髮絲兒了。
淨鞭響徹雲霄,震動耳膜。沉重的鼓點聲一下一下壓着雲從遠方傳來,迴盪在明瓦珠殿之間。
朝堂上鴉默雀靜,百官伏身而跪,叩首再起。唯一一個跪在朝堂中間的是寧華瓊。
皇上端坐在龍椅上。
他還記得清晨時,太后撫摸那柄玉如意上的雲紋,對他說:“哀家年紀大了,管不得皇上。別人都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可這宮裏宮外哪裏是能留得了情?皇上要做什麼,哀家看得透。可話雖如此,萬事也不可做絕。太公主裏沒有遠嫁的唯有華瓊,先皇在世時對她疼愛有加,說到底骨子裏流着的都是寧家的血,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龍安城一案,朕只聽審。此案仍由宋卿主審。”皇上擡眉,不怒自威,“一切秉公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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