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相思

作者:南山有臺
玄機子終於在山腳下追到寧晉。

  老闆給寧晉煮了碗餛飩,端到他面前,正說着:“剛剛那位爺付多了錢,你就多喫碗餛飩唄,剛出鍋的。”

  玄機子沒想到寧晉還能有這待遇,他的弟子果然與衆不同。他哎哎呀呀地坐到寧晉身邊兒,坐姿極爲不雅,開口就怨道:“你可讓貧道一番好找。”

  寧晉冷聲說:“你跟了一路,有什麼好找的?”

  嘖。這話刀子可厲害。玄機子撇撇嘴:“這不是擔心你嘛,你三叔把你託付給貧道,貧道要對你負責不是?”

  寧晉沒有答話,埋頭喫餛飩,也不顧燙不燙,喫着喫着就掉眼淚。玄機子沒能說出安慰的話,只能等他喫完。

  寧晉喫完之後卻也沒說什麼,起身對早攤的老闆行了謝禮,回清風道觀了。

  玄機子覺得挺納悶的,他已經做好任這孩子撒潑打罵的準備了,這下倒好,寧晉一點動靜都沒有,非常乖地回去了。就連玄機子以行拜師之禮刺激他,這孩子也順從地拜了師,沒有再說一句反對的話。

  可能他除清風道觀外真無處可去了,只能認命在玄機子座下呆着。玄機子這樣一參,心中不大得勁兒,搞來搞去搞得他跟拐賣小兒似的。

  說真的,這麼多年,只有他玄機子挑徒弟的份兒,哪有他硬攬着的?這多掉價。

  他決定開導開導寧晉,展示展示才能,讓他心甘情願地留下。

  在道觀裏,寧晉像個悶葫蘆,一點都沒有在何湛面前時候的機靈勁兒,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大跟人說話,就看着那把懸在牆上的殷霜劍,一遍一遍地看上頭的花紋,卻也不肯拿。

  玄機子悄悄閃進來的時候,寧晉端正坐在榻上,叫了聲師父。玄機子從懷中套出一個烤得流油的叫花雞,他說:“喫雞不?”

  寧晉搖搖頭。玄機子盤腿坐到榻上,看着金燦燦的雞肉,他不禁嚥了咽口水——雖然是給寧晉喫的,但他爲人師也能共享,對吧?玄機子說:“你不想喫啊?你不喫,爲師就吃了...”

  玄機子扯下來一條雞腿,一邊啃着一邊說:“在爲師門下有什麼不好?每個月都能讓你喫一頓雞,爲師門下還有很多弟子,你也不會悶。”

  “你告訴我,他爲什麼不要我?”

  “什麼?”

  寧晉說:“三叔爲什麼丟下我?”

  玄機子說:“他得走,但你太小了,帶着你,他走不了。”

  “爲什麼要走?”

  “恩...皇城容不下他,大靖國容不下他。”

  “爲什麼容不下?”

  這孩子怎麼這麼多爲什麼?非得問到底,找到滿意的答案纔行?可玄機子爲人師,就算弟子問太陽爲什麼在天上魚兒爲什麼在水裏,他都應該給出個答案纔行。

  玄機子說:“他是皇上眼裏的餘孽,手指頭上的一根倒刺兒,雖不會有大害處,但總歸太礙眼,不痛快。”

  “皇上?”

  玄機子忽然意識到自己給當今聖上扣了一口大黑鍋,瞪了瞪眼睛,趕緊喫口雞肉,以防自己再多說。

  他反思了一陣兒,覺得身爲人師,遇到問題不能瞎解釋,只風輕雲淡地告訴弟子“你自己去參悟”就行了,既顯得他懂循循善誘之道,又頗有高深莫測的神格,何樂而不爲?

  過後,見寧晉老不說話,玄機子便道:“你三叔總要先成家立業,有個安居之所後再來接你。忠國公府沒了,你現在是他唯一的親人,他不會撇下你的。”玄機子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問道:“再怎麼說你也擔着王姓,清平王府裏的人都是你的家人。”

  “不是。”寧晉否認,“他們不是。”

  他覺得遇見何湛之前,自己就像一張白紙,唯有何湛在上頭點墨畫了枝春迎的桃花。何湛纔是他的家人。

  只是那枝桃花還未畫完,何湛就擱了筆。

  隔年,東風拂開了第一枝迎春。

  玄機子在山路旁撿了個身染重病的女孩子。玄機子覺得她的病蠻好玩的,給她餵了大把的好藥材,將其從閻王爺手裏帶了回來。

  女子醒後自言名爲楊英招,小字景容,淮南人氏,家中父母雙亡後來京都尋親無果,不料卻患上惡疾,得好心人指點纔來清風山尋醫。

  楊英招的祖上是武學世家,耳濡目染,故會些拳腳功夫,玄機子瞧她練槍有點兒意思,又見她舉目無親,遂作主將其收爲關門弟子。

  楊英招性格爽朗,好似男兒,看人待事又如女子般細緻入微,故在入觀後,同觀中師兄弟混得很開。一年下來,唯獨寧晉不大跟她說話。寧晉總好獨來獨往,平日裏板着個臉,加上功夫才智在箇中裏是數一數二的,觀中弟子懼畏他,同他混不到一起去。

  楊英招原本也未與他深交,直到有一次她見寧晉夜裏翻牆頭出去。

  那日京都寒冬的夜裏下了初雪,瓊花碎玉,紛紛揚揚覆了一地。楊英招覺得納悶,就跟了他一路。

  寧晉先去驛館裏問了問可否有積壓的信件,得知沒有後,他垂下頭,整個人就跟丟了魂魄似的。楊英招欲加疑惑,縱然遇上解不出來的術數,都不見寧晉這麼沮喪。

  京中爲了祈雪,將祭拜“歲寒三友”的君子會的日子提前,故此時雖已入深夜,長街燈火徹夜不眠。寧晉從驛館出來後,一路慢走着,一直走到城東,用幾個銅板買了個面猴兒,又折回來去品香樓買了些海棠酥。

  楊英招甚覺無趣,好笑自己傻乎乎地跟了一路,正說要偷偷回去,就見寧晉倚在牆角處,懷中緊緊抱着那些買來的小東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之後,她彷彿聽到了低低的嗚咽聲。

  可縱然聲音這樣的小,也讓楊英招受到了不少的驚嚇,她萬沒想到寧晉這樣的人還會哭。

  楊英招趕緊將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生怕被寧晉發現。

  多年後,楊英招還能記起雪地中的身影,那是她第一次見寧晉哭,大抵也是最後一次。縱然她最孤苦無依的時候,也沒像寧晉這樣,獨身跪在雪地中,像是一個永遠都找不到家的孩子。

  楊英招跟了一夜,被雪天凍得手腳冰涼,回去就患上風寒。寧晉照例給她送了些藥,並將師父的醫囑轉達給她,說話聲音沉定,與之前雪夜中的寧晉判若兩人。

  楊英招心中存疑,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寧晉身高八尺有餘,背闊肩寬,素淨寬廣的道袍掩不住他肌肉線條,常年握劍的手很粗糙,但爲同門師兄弟稱藥的時候卻細緻至極,一兩都不差。

  至於長相,楊英招形容不出,只能說好看,最好看的,她以前在武館見過不少男兒,把寧晉擱在裏面,那也是最最出挑的一個。

  寧晉擱下藥就要走,楊英招喚住他:“我昨天看見你偷跑出去啦。”

  寧晉冷着麪點點頭:“哦。”

  如此坦蕩,倒讓楊英招不知道該怎麼接。她不敢說自己偷偷跟着他的事,問道:“你是回家了麼?你家裏還有誰?”她來了一年多,沒見寧晉回過家,故才這樣問。

  “三叔。”

  楊英招說:“你翻牆頭回家跟他喫飯嗎?那他一定很好啊。”

  寧晉回答:“不好。”

  “啊?”

  寧晉不再多說,轉身離去,留下愣愣的楊英招。

  後來楊英招同寧晉熟稔起來,知道他是寧平王的兒子,可他自己不怎麼承認,也未曾向任何人提及,故沒有多少人知道。寧晉常提的是一個叫何湛的人,那個人是他三叔。

  後來寧晉下山歷練,結交了不少好友,他這個人不曾求人,也不願求人,唯獨讓他開口求的事也是關於何湛的。寧晉數次託人去打聽,輾轉幾月才知他三叔已在玉屏關投軍。

  得知這個消息後,寧晉驚了很久,回來就把他房中那些平時下山蒐集來的小玩意兒砸了個徹徹底底。

  楊英招覺得可惜,將那些殘破的東西全都收了起來。寧晉看到後,冷聲說:“沒用的,他不會再來了。”那些東西,都是他買給何湛的。

  楊英招能聽出寧晉這話不是說給她聽的,而是說給他自己聽得。

  即使嘴上說着沒用,可寧晉還是每月去驛館一趟。楊英招跟着他,每次看見他失魂落魄地驛站出來,楊英招都在想,他許是等着他三叔的來信,可那麼多年也沒有任何音訊。

  有一次,楊英招說玉屏關乃是韓家軍掌關,軍紀嚴明,軍中兵士不可常通書信,勸寧晉先給何湛寫一封。

  寧晉聽後便在書案前坐了一天,將毛筆提了又放,窗外的梅花都落了大半,他才寫成一封信,卻只藏在懷裏,連寄都不肯寄。

  萬一,沒有回信怎麼辦?

  冬去春回,寒來暑往。

  年年南飛的鴻雁未曾有一隻帶回何湛的書信,來清風道觀求道問仙的人來了一批,又換了一批,諸多緣客中,卻沒有一個是叫何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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