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冤家
楊坤倒沒想過這個問題,按說他偷偷跑來軍營,肯定是不大對的。楊坤說:“韓將軍啊?沒事,他打你,我替你挨着。”
韓陽看着楊坤,實在看不出靠譜的感覺。他將視線移到何湛身上,何湛笑意漸深,蹲下來招手讓他附耳過來。
他低聲在韓陽耳中咕噥了幾句。韓陽聽後又驚又喜,緊忙點點頭。何湛替他擦了擦嘴角上海棠酥的殘渣,輕輕挑眉,韓陽就拉着楊坤進去了。
楊坤也不知道何湛給他說了啥,愣愣着請示帳外的守衛,守衛是韓廣義的心腹,跟隨他多年,自認得這是自家的小公子,趕緊放行讓他進去。
帳中正中帥案後坐着一個大將軍,面容威儀,濃眉利目,臉上可見久戰沙場的滄桑。他正專心致志地看着地略圖,聞見有動靜,擡頭就看見楊坤領了一個少年——那本是該呆在京城的韓陽,他的兒子。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韓陽了,現在一見,全然愣住,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猜出這個小混蛋爲何會出現在軍營。
韓廣義怒氣衝衝地站起來,剛想過去擰他耳朵揪他過來,卻不想韓陽率先蹬蹬蹬跑過來,惡狠狠踢在韓廣義的小腿上。他那樣小的力氣,對於韓廣義來說如同輕羽掃重雪,可他卻因韓陽這個舉動僵住全身。
韓陽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撕心裂肺地哭嚎道:“哇——我娘都快死了!你爲什麼不去看看她!你爲什麼不回去看看她?你是不要我們了嗎?”他哭得涕泗橫流,楊坤被震得雙目圓瞪,只覺這營帳都被他哭聲震得在微微顫抖。
韓陽控訴完,又上前抱住韓廣義的腰,喊道:“以後小韓替大韓當一個大將軍,替大韓打仗,守住玉屏關。爹回去吧,爹回去跟娘和弟弟他們在一起,娘每天都哭的,哭得眼睛都不好了,弟弟們...都好想好想你...”
韓廣義說:“兒...”
“我也好想你...爹就不想我們嗎?”
“想。”韓廣義環住韓陽。他的兒子,原來都長這麼高了。他說:“爹也想你們...”
楊坤識相地退出帳去,卻見何湛在不遠處的小石墩上坐着,用也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草杆兒掏耳朵。
他走過去,何湛將草杆一扔,問:“解決啦?”
“有你出馬,能不解決嗎?”楊坤無奈地笑了聲,“你怎麼教他這些?騙人可不好啊。”這小孩子真挺能演的,懂得先發制人,先把韓廣義哭軟了,自然就不捱揍了。
“哎,我可沒教他騙人,都是他自己說的。”何湛起來,攬住楊坤的肩,歪歪斜斜地推着他往營帳裏走,“行了,走吧。明天還有比試會呢,你陪我去挑匹馬去。”
“你願意參加了?以前軍功也不爭,拿的那點軍餉就都指給了清風道觀。這次怎麼想了?”
何湛揚了揚下巴,笑道:“好玩唄。”
“行。到時候你就跟在我身後,我帶着你。”
何湛大笑着同楊坤捶拳,算是約定。
會前的夜裏清涼如水。參比試會的人都會提前從馬司裏選好自己的戰馬,由牧羣作好標記。
楊坤身爲校尉已經有屬於自己的戰馬,他的馬叫“小紅棗”。名字是何湛取得,當時他在喫棗來着,加上這匹馬就是個棗紅馬,索性就叫上了。不過小紅棗不太小,算是紅棗馬裏速度較快跳躍能力極強的,身材健美,跟楊坤蠻配的——何湛一直這樣認爲。
何湛沒有自己的馬,負責標記的牧羣在他身後隨着他挑,何湛瞧上了一匹烏騅。牧羣翻了翻馬冊子,想找找這匹馬有沒有被挑走,這邊兒正藉着月光使勁瞧呢,就聽一聲尖銳地聲音插/入:
“不用找了,那是本少爺看中的馬,你不配騎。”
何湛緩緩轉身,便見三五人簇擁着一人而來,中間那人名作金遠晟。
俗話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不是冤家不聚頭。
金遠晟,青州龍安城大戶金家的二少爺,楊坤失手打死的那位金家大少爺就是他的親哥哥。
何湛曾以太后的名義壓過龍安知縣,龍安知縣也不敢再包庇金家。前些年徵兵時,金家只有一個金遠晟有資格服兵役,金家暗地裏走了多少關係,最終還是沒能留住金遠晟。
金遠晟是個年少氣盛,既然不得不來到軍營,他也要混出個風頭來。金遠晟一直覺得他哥哥不該這樣死得不明不白,若非那些個狗官動用職權,官官相衛,他哥哥纔不會死。他要坐到高位,爲他哥哥報仇雪恨。
金遠晟沒想到會遇見何湛和楊坤,他覺得真是上天開眼,讓他有了一個這樣好的機會,爲他哥哥報仇。
牧羣這才查到:“哦,的確是金遠晟先選的。”
金遠晟嘴角揚起輕蔑的笑:“何湛,你離烏騅遠點,你聞不見自己身上那股酸臭氣,它的鼻子可靈敏着呢。”金遠晟說完,身後人跟着他一趟鬨笑。
楊坤怒起心頭,說着就要走過去跟他理論,何湛及時攔住了他,讓他不要衝動。金遠晟得了口頭上的便宜,自不會善罷甘休,繼而道:“楊坤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來也就算了,就你,還想參加明天的比試?”
何湛低首同牧羣說:“角落裏那匹老馬留給我好了,勞駕。”
牧羣有些詫異,那匹馬骨瘦如柴,加上年紀頗大,怎麼都不會是戰場上的好幫手。可牧羣不好出口問,只將此馬勾到何湛名下。
何湛不搭理他,和楊坤一起離開。雙方擦肩而過時,從人羣中忽地伸出一條腿擋在何湛行去的路上。
誰知何湛竟恰巧不巧地踩到那條腿的腳踝上,膝蓋輕輕一別,那人狠狠磕在地上,大聲痛叫。
何湛大驚着跳出好遠,驚聲喊道:“怎麼了!怎麼了!月黑風高的,狼嚎什麼...哎?你怎麼跪下了?快起快起!”
跪在地下的那人就是金遠晟的小跟班兒,此刻他目眥欲裂,恨得咬牙切齒:“你!”
何湛攤手,奇道:“我?我怎麼了?”
金遠晟將小跟班單手拎起來,瞪着何湛:“你別得意,我們走着瞧!”
何湛哪裏不得意?他得意着呢。
楊坤在一旁看着,心裏高興。以前總見何湛受欺負,別人叫他做什麼,他不推辭;別人口頭上欺辱他,他也不擡槓;老老實實,本本分分,楊坤一直覺得是忠國公府失勢纔會讓何湛如此縮頭縮尾,心中萬分愧疚。
不想何湛還會玩這樣的小把戲,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回到營帳當中,楊坤輾轉難眠,半夜披衣走出營帳在外頭踱步。玉屏關的春天會較北方熱一些,而且極爲短暫,夜裏的溫度很舒適。
“校尉。”巡夜的一隊士兵向楊坤行禮。
楊坤點點頭。巡夜隊長說:“剛剛在戰鼓下看見何兄弟了。您知道最近軍中戒嚴,下兵營中的士兵不能夜出,但是何兄弟說他在爲您磨劍,敢問校尉此事當真?”
楊坤大惑,他什麼時候讓何湛去磨劍了?但面對巡夜隊長,他只道了聲:“是,我讓他去的。我這就去把他弄回去。”
“好。”巡夜隊長帶着人離去。
楊坤瞧了瞧頭頂上的大圓月,心中猜出何湛大晚上跑出來做什麼了。他果然從戰鼓下發現何湛——何湛倚着戰鼓,手中執筆,揣了硯墨出來,藉着月光在寫字。寫得是家書,不曾寄的家書。
楊坤走過去,何湛正好收了尾鋒,身邊兒還放着一把劍。這把劍是他從雍州城的古玩市場裏淘出來的,幾年都不曾好好用過,此時霜白的月光灑下,像是在劍身上鍍了層銀,熠熠生輝。
何湛把家書揣在懷中,衝楊坤一笑:“怎麼這麼快就來抓我了?那隊長的嘴也太快了。”
“行了,這麼晚了還不睡,信又不寄出去,改天寫不行啊?”楊坤說,“對眼睛不好。”
“恩。不寫了。”
“回頭定得讓那小子看看,你這一封封地寫,不知情的,還以爲你家裏有個美嬌娘呢。”楊坤與他並肩坐在地上,眼睛望向懸在空中的明月,皎皎月光悠然瀉落,同是家鄉那般圓。
楊坤問:“這麼多年,有沒有想過回去?這身軍袍一旦穿上,就不再好脫下。你想一輩子守在這裏?”
“怎麼會?我在等一個人。”何湛倚着戰鼓架,月亮落在他的眼眸,讓他眼底似乎都充斥着月光。他在等寧晉來,那是他的主公,他這一輩子都是爲他而活的。
楊坤說:“你又在說奇怪的話了。誰會來?”
恩...該來的,都會來。
何湛不再解釋,轉而道:“金遠晟這個人易衝動,疑心重,雖然功夫算是上乘,在人羣中頗具威望,但與你相比弱勢比較明顯。你的武功跟他不相上下,但太重義氣,容易被人拖累。這次只是比試,不會有人有生命危險,該捨棄的一定要捨棄,不要優柔寡斷。明日你一定要拿到頭籌。”
“你呢?”
“我?....嘿嘿嘿,你別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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