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反間

作者:南山有臺
何湛預測的果然沒有錯,在這之後的沒多久,接連半個月的時間裏,一股陰雲籠罩在靖國的上空。

  何湛布在京都的眼線回來報信,說寧平王將皇宮御林軍全部換下,同丞相房嶽秀、尚書符世明、親王寧祈等王公大臣上朝會,手持統轄北方雁武軍的虎符,入宮諫請皇上處死門下侍郎董子儀。

  寧平王將董子儀變法以來造成的混亂惡行一一名狀,皇上聽後,滿頭大汗地坐在皇位上,只得將董子儀下獄,懲五馬分屍之刑。

  董子儀被推出午門,皇上以爲這場朝會可安然落幕,不想大殿之門緩緩關上,真正的重頭戲纔剛剛開演。

  殿門大關,寧平王的兵將議事大殿圍得水泄不通,說得什麼話,做得什麼事,連史官都不知曉。

  但朝堂再開時,皇上頒罪己詔於天下,宣佈退位,以“天下不能曠主,萬物不可無統”的名義,將皇位讓於寧平王寧淵。

  七日後,新皇登基,拜天地、宗廟、社稷,接冊寶,號景昭帝,改年號爲元嘉。

  一場政變勢如破竹,急如雷電,響徹整個靖國大地,驚得人心惶恐不安。

  京都的眼線前腳剛剛報回信,後腳新皇的詔書就已抵達雍州——

  景昭皇帝召三皇子寧晉回京,由鳳鳴王寧祈一路護送。

  “鳳鳴王率雁北大軍來護送殿下回京,路途遙遠,怕是過幾日才能趕到。皇上日夜思念着殿下,望殿下能妥善交付好雍州事宜,待鳳鳴王抵達,即刻隨之回京。”

  寧晉跪在原地聽太監宣讀聖旨,遲遲沒能起來,只覺得這道聖旨有千斤重萬般沉。可聖旨已下,京都,他不得不回。

  改朝換代,亦不過朝夕之間,可見世事瞬息易變,非人力所能抗衡的。

  是夜,寧晉獨自宿在書房,不曾接見過任何一人。

  太監來宣讀聖旨之時,何湛去了雍州府與趙庭訓議事,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趙庭訓驚了驚,沉浸在新皇登基的震驚中久久不能回神。何湛還算淡定,同趙庭訓告辭後,即刻趕回衛淵侯府。

  這道聖旨,何湛足足等了十年。

  他提了壺酒來見,卻不想寧晉已經大醉了一場。何湛扶着寧晉到軟榻上躺着醒酒,寧晉才堪堪恢復了些意識。

  他握住何湛的手,醉醺醺地說:“寧平王...不,是景昭帝,召孤回京。”

  寧晉將他的手放在脣間,細細親吻着:“叔...他終於記得...還有孤這個兒子了...”

  “主公開心嗎?”

  “不開心...原本就是孤不想要的東西,爲何還要強塞過來?孤想跟叔留在雍州,一直...留在雍州...”他撐着身子起來,腦袋枕着何湛的腿,昏昏沉沉地問,“叔...能不能跟孤一起走?回到京都去。叔...想回京都嗎?”

  想,實在是太想了。

  何湛俯身親了親寧晉的額頭:“臣答應過主公,以後會永遠陪着你。無論你去哪兒,都陪着你。”

  “真有...答應過嗎?孤忘記了,三叔說得話,孤都不敢當真,也不敢信。”

  何湛摸着他的發,輕聲說:“臣還有一件事要去做,等解決了這件事,臣就跟主公一起回京。”

  “你要去做什麼?”

  “屆時,主公就知道了。”

  停頓半晌,何湛低眸看着寧晉微醺的眼睛,低低補了一句:“無臣,你一定要信叔。叔一定會回來的。”

  寧晉不曾聽何湛說過這樣的話,內心惶惶不安,醉意消了三分,他抓住何湛的衣袖:“叔又要去哪兒?”

  “叔答應你,一定會回來的。”

  寧晉眼前越來越黑,他猛然意識到事態不對,可已經來不及了。

  駿馬從衛淵侯府奔馳而出,隆冬的寒風刺得何湛骨頭髮疼,縱然他披着貂裘避寒,可仍被凍得手腳僵硬。

  何湛連夜出關,趕往烏呼延。

  聖旨抵達雍州的第三日,邊關將領韓廣義領東西南北四大兵營圍住天濟府城,以天濟府城百姓的性命要挾寧晉自首,出城爲質。

  韓廣義由先皇封官入伍,爲靖國鎮守江山幾十載,“忠君明義”四個字牢牢銘刻在他的腦海中,這是他一生的信仰。於韓廣義來講,景昭帝逼宮篡位,那就是有違天道!罪大惡極!

  他不想傷害天濟府城內的百姓,也不想傷害寧晉的性命。只是現如今太子皇上被軟禁在深宮之內,倘若他能挾持衛淵侯寧晉爲人質,與景昭帝作交換,就算救不回皇上,那也能換得太子一命。

  太子不死,重拾江山的希望就永遠存在。

  更何況韓廣義把持雍州多年,若能有雍州作依靠,太子東山再起,光復山河便就指日可待。

  韓廣義逼寧晉出城的翌日,承宣使何湛出現在東營中,要求同韓廣義聯手,復舊朝江山。

  何湛是被擒着押進韓廣義的帥帳的。軍營裏沒有人信他,他是衛淵侯的心腹,也是衛淵侯的三叔,這樣的人憑空出現在軍營當中,換了誰都會懷疑。

  韓廣義鎮定地望向何湛,攥緊雙拳:“承宣使果然非同凡響,末將把天濟府城圍得水泄不通,你都能越過層層阻礙出現在玉屏關。”

  “並非韓將軍的部署不夠嚴密,只是在你出兵之前,在下就已經離開了天濟府城。”

  “哦?”

  何湛攤手:“在下不會輔佐一個逆賊,更不會助紂爲虐。我此行原本就是來說服韓將軍出兵的。不過,看來你我是不謀而合了。”

  韓廣義微微眯起眼,說話直來直往:“末將不太敢相信承宣使。”

  “男兒志在匡扶天下,如今國勢將傾,吾等力保太子,乃是義不容辭的責任。”何湛從懷中掏出一卷羊皮紙,欲遞到韓廣義面前,卻被左右士兵攔住。

  韓廣義沉眸定在他手中的羊皮紙上,示意左右退下,允何湛上前。

  何湛將羊皮紙緩緩展開,竟是天濟府周圍小鎮的戰略佈防圖,星羅棋佈,衆星捧月般地擁着天濟府城。

  “這是寧晉爲防不測而佈下的兵力點,將軍就算圍下天濟府城,倘若寧晉去到任何一個兵力點,便有可能殺出重圍,逃離天濟府。將軍信不信在下無關緊要,只需派一小隊人去這些地方一探便知。”

  韓廣義的手撫上羊皮紙,似乎在仔細辨別斟酌着真假。

  “你的條件呢?你做這些,想得到什麼?”

  “如果救回太子,韓將軍還能記得在下的功勞,在下還有什麼是得不到的呢?”

  “好。今夜你就在軍營住下,本將會派人好好保護你,委屈何大人了。”

  何湛默然點頭,由將士領着回到自己以前住得營帳裏。

  在門口守着的侍衛日夜不休地跟着他,將他盯得死死的。何湛沒有任何心急的跡象,處變不驚地睡了一晚上,睡得全身舒爽,精神極好。

  沒過多久,前方就傳來副將帶兵搗毀衛淵侯兵力點的消息。

  副將回營述職,說是在一個兵力點處迎頭碰上潛逃出雍州城的衛淵侯寧晉,雙方交戰,寧晉身負一箭,可最後還是被他逃了。

  副將述職時,何湛也在場,韓廣義地將目光移到何湛身上。他握着杯子的手連抖都未抖,俊美無儔的臉上漸漸浮現出運籌帷幄的笑顏。

  寧晉已經知曉何湛在做什麼,不然他不可能與副將交上鋒。寧晉這是在拿命來保何湛,保何湛得到韓廣義的信任,保他計劃無虞;也是拿命來跟何湛賭,賭何湛一定會心疼,一定會回來。

  何湛展眉而笑:“幹得漂亮!斷了寧晉最後的出路,我就不信他不出天濟府城!”

  韓廣義的眼睛在何湛身上徘徊不定,到最後總算信了何湛幾分。

  放下些許戒備,韓廣義皺起眉來說:“如此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聽聞景昭帝派了鳳鳴王來,若鳳鳴王的兵力趕到雍州,怕是到時控制不住寧晉。”

  “既然耽擱不得,那就只能強攻!”

  韓廣義反對道:“天濟府的百姓是無辜的,強攻不得!”

  “攻得不是城,攻得是心。”何湛頓了會兒,眸似古潭,“敢問將軍,你是如何處置楊英招的?”

  楊英招是寧晉的師妹,韓廣義爲了防止楊英招在軍營裏搞內亂,在出兵前就將她單獨關押,並將鐵驍騎全都關到地牢去。

  當時楊坤力護楊英招,韓廣義無奈之下只得將兩人關到監牢中去,日夜派人看守。

  聽言,何湛說:“將軍給在下一夜的時間,在下能說服楊英招,讓她親自帶兵攻打天濟府。楊英招是寧晉在雍州最後的依靠,若她都能與寧晉刀劍相向,寧晉定會不戰而降。”

  “你確定?”

  “縱然寧晉不投降,那也算擊潰了他心中最後一道防線。拿下寧晉,又豈是難事?將軍,事態緊急,在皇上處理太子之前,一定要拿下寧晉!”何湛掀袍而跪,沉定着聲音,“在下願立下軍令狀,定不辱使命!”

  何湛的本事,韓廣義已經見識過了。自衛淵侯轄雍州以來,這位名副其實的大管家在政壇上撥雲亂雨,不僅一舉拿下阿托勒,還將於常豐這棵老樹連根拔起。

  他知道何湛有什麼樣的本事。

  “楊英招和楊坤被關在東營的監牢裏。”韓廣義扔給他一道令牌,“明天,本將軍要看到楊英招出徵。”

  何湛死死握住鐵硬冰冷的令牌,說:“謝將軍!”

  他來此就是爲了楊英招而來,前世他將楊英招安插在韓家軍中,卻不想韓廣義最後竟舉兵叛變,原本何湛寧晉只是打算和韓廣義耗下去,等待寧祈援兵的到來。

  然而韓廣義聽納小人之言,拿楊英招做要挾,逼寧晉出城。

  寧晉不能眼睜睜看着楊英招受辱,只得親自來到韓廣義的面前,以己之身換楊英招回去。

  後來寧祈趕到,千方百計,搭上一干兵士纔將寧晉救出來。

  那一次,寧晉幾乎丟了一條命。

  想到這裏,何湛的手就不自覺地發抖,他以左手壓住右手腕,狠狠吸了一口氣。這次他來得早,在韓廣義拿楊英招做脅迫之前救她出去,寧晉才能免於威脅。

  何湛走到監牢門口,附近把守並不嚴密,只有兩個士兵。

  他們臉色難堪地攔住何湛的去路,其中一人說:“何大人,金少在裏面,請何大人稍等片刻。”

  稍等

  稍等個屁!

  何湛眸色一狠,舉起手刃狠狠朝着兩人的後頸砍去,瞬間放倒了兩人,而後拖進裏面。

  沒走幾步何湛就聽見楊坤的怒吼:“金遠晟!別碰她!金遠晟!你這個狗東西!”

  鐵鏈嘩嘩亂響,門哐哐震響,震得冰冷的監牢塵土亂飛,何湛皺眉疾步走進去。

  何湛衝進去,撞入眼球的便是楊英招的背脊,上頭全是皮開肉綻的鞭痕,金遠晟手中的鞭子滴滴答答地滴着血。

  他一隻手捏住楊英招的下巴,混着惡臭的嘴亂親着:“楊左督,你怎麼還那麼犟?裝成這副貞烈樣子,到底是給誰看?反正你都是在男人堆里長大的,這副身子還能有好的?給楊坤看?!你看他能幫你嗎?”

  楊坤被關在鐵室內,根本看不到這裏的情形,只能發了狠地撞門。

  “金遠晟。”

  何湛走過去。

  金遠晟警惕地看向來者,用楊英招的身體擋住自己,眯着眼問:“你來做什麼?既然降於韓將軍,就好好當個搖尾巴狗,不要越了規矩!”

  他將手中的令牌舉起來,緩緩走到金遠晟身側:“韓將軍吩咐我來審訊楊英招。”

  “爲什麼?”

  何湛看見楊英招,一雙眼睛還算清明,麗眼死死瞪着金遠晟,就算被如此折辱,她都沒吭一聲。

  何湛解着楊英招的繩索,金遠晟見狀,抽出自己腰間的刀,對向何湛:“誰允你放了這個賤人的!”

  何湛側身猛擊金遠晟的手腕,刀應聲而落,金遠晟被他這樣快的速度驚着,還沒反應過來,何湛翻身拾起地上的刀,直直插/入金遠晟的腹部。

  要不是得知會是金遠晟看守楊英招和楊坤,早在金遠晟指使賈燦招惹狼羣的時候,他就將金遠晟給殺了!

  何湛咬牙切齒:“狗養的混賬東西!她也是你能罵的?”

  金遠晟小腹鈍痛,腸胃都絞在一起,握着刀刃跪倒在地,驚着眼睛看向何湛。

  金遠晟轟然倒在地上,呃呃呀呀:“何...何湛...你...”

  確定金遠晟斷了最後一口氣。何湛轉身,用身上的裘衣裹住楊英招,將她救下來。

  楊英招靠着何湛,死死咬着的牙關只鬆開一點,猝不及防地啜泣出聲,可到最後她還是忍住了哭聲,眼圈紅紅的,死活沒掉下淚珠來。

  “對不住...楊英招,是我來晚了。”他拍着楊英招的背,低聲寬慰着,“對不起...沒事...沒事了...”

  楊英招啞着聲音,急聲問:“是師兄讓你來救我的嗎?他們說師兄的父親逼宮叛變...他不能來這裏的!三叔,師兄不能來這裏的!”

  何湛握住楊英招顫抖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說:“寧晉沒事,他還在天濟府城。我來救你。...你還能走路嗎?”

  “可以。”

  何湛給了楊英招一串鑰匙:“門口我放倒了兩個士兵,你換上他的兵袍再走。鐵驍騎被困在西邊的地牢裏,看守的人我已經換了,趁着東營現在防守空虛,你帶着他們殺出軍營,記住以快取勝,千萬不要跟韓家軍糾纏。一旦出去,不要回頭,一直往天濟府城去。韓將軍的兵已經將天濟府城圍住,但南側部署最弱,你從南門進城,寧晉在衛淵侯府等着你。”

  楊英招睜着眼睛,愣了好長一會兒,才堅定地點點頭。

  何湛說:“算日子,鳳鳴王應該快到了,你回去告訴寧晉,我已經說服烏呼延的君主出兵,屆時兩面夾擊,一同攻下玉屏關。韓家軍內部早已四分五裂,讓寧晉好好利用這一點。”

  楊英招站起身來,擔憂地看着何湛:“那三叔怎麼辦?”

  何湛拍了拍楊英招的肩,眸色沉沉:“放心,你先走,我隨後趕到。寧晉很擔心你,所以...英招,千萬不要受傷。”

  “叔,你一定要回來。”

  何湛換上輕鬆的口吻:“放心,我是什麼人?能讓這羣人給玩兒住?”

  楊英招抿抿脣,還是有些猶疑不決,但她知道現在不是優柔寡斷的時候,重重點了點頭,不再耽擱,即刻飛奔出去。

  楊坤還在鐵室裏,知道是何湛來救,總算鬆下一口氣。鐵鏈嘩啦啦響了響,門被吱呀推開,何湛落落而立,如同神兵天降。

  何湛袖中藏着的事楊坤的那把繡月彎刀,只露出一點端餘。

  “走吧。”

  楊坤說:“我們要做什麼?”

  何湛定了會神,手中拿出那把繡月彎刀來,說:“不是我們,是你。我要你留下,將我是奸細的實情告訴他,趁韓廣義不備,殺了他。之後你就將行刺的罪行推到我頭上,便可安全脫身。”

  楊坤渾身猛地一震:“你說...你說什麼?”

  何湛重複一遍:“我說,我要你去殺了韓廣義。”

  “不行!韓將軍鎮守玉屏關三十多年,爲靖國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怎麼能...!”

  “不殺了他,他就會殺了寧晉。”

  “他只是想拿寧晉當人質,光復靖國江山。韓將軍一心爲國爲民,他不會傷害寧晉的。他只是想換太子的命,只要太子無事,韓將軍不會傷害他的!寧平王篡位在先,枉顧臣綱,犯下此等滔天大罪。裴之,你這樣做,是不忠不義!”

  “你讓我眼睜睜地看着寧晉成爲階下囚?”

  “...不行,裴之...你這樣不行...裴之,我們一定能找到兩全的辦法的。”

  何湛閉上眼,定下自己的神思,握着彎刀的手越收越緊。他睜開眼,眸色淡如波光,沒有任何波瀾。

  “楊坤,你記不記得,忠國公府沒了之後,我曾對你說過什麼話?”

  楊坤聽他提起忠國公府,以爲何湛是想拿此事來逼迫他,說:“忠國公府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可這件事,我絕不會幫你,復靖國江山,乃是匹夫之責,絕非人情能當的。”

  “當初,我放了你和沈玉一馬,可是你仍然要與我作對。是我失算,害得自己家破人亡。那時,我就對你說過,滄海,沒有了。”

  沈玉就像一隻小齒輪,何湛只是輕輕撥弄了一下,卻帶動最大的輪子飛快轉動,將他何家整個都絞了進去,絞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楊坤僵住,瞪着眼看向何湛。何湛沉沉地重複一遍,手握着刀起勢,刀尖對向楊坤:“滄海,沒有了...”

  滄海槍是他和楊坤最後的一點情意,可滄海早在忠國公府的火海中燒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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