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刺殺
馬車將要出城的時候被攔了下來。何湛疑惑地往外看,就見寧右立在高頭大馬上,胸膛起起伏伏地喘着氣,應該是急着趕來的。
他跳下馬來,走到何湛的馬車前,說:“三叔。”
何湛問:“安王,怎麼了?”
寧右急聲問:“是父皇派你去守陵?”
“臣去拜祭,不久後就會回來。”
“去多久?”
何湛:“兩個月,過了年就回來。”
寧右一直握着拳,咬了咬牙,低聲說:“我要成親了。跟符婉,是父皇親自下得旨。”
何湛面上若無其事,但心下卻驚疑得很。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
如果符家與安王府聯姻,那就等不得符家自露馬腳了,必要主動出擊纔行。
何湛從馬車上下來,笑着行禮道:“那臣就提前恭喜安王了。”
“叔...”他急切切地握住何湛的手,“不是這樣的...我們之前不是這樣的...”
何湛心下怪異得厲害,往後退了一小步,與之隔開一段距離,敬慎躬身道:“臣...不太明白安王的意思。”
不是這樣的
即使是何湛剛回京的時候,何湛對他也不這樣。
他知道寧晉在雍州爲衛淵侯時,一直是何湛在幫他。即使寧晉回京,何湛也護在左右。何湛以衛淵侯近臣的身份回京,他與寧晉相處不歡,很怕三叔會這樣疏遠他,可他沒有。回京的那天,三叔一眼就認出他來,即使是他父皇母后都有可能認錯,唯獨三叔能夠分辨得出,就跟小時候一樣。
如今,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寧右低着頭,啞聲說:“那裏很冷,冬天不好過,等我大婚時,會藉此讓父皇宣你回來。”
何湛扯了扯笑:“臣不敢勞安王費心,皇上讓臣去,也是爲了讓臣盡孝。等臣回來,定會將賀禮補上。”
寧右沒有再答話。
何湛請辭後,就趕緊催着馬車走了。
他坐在馬車裏,心砰砰狂跳,背後起了一層熱汗,叫寧右碰過的手背似乎被熱鐵烙了一下,一直疼到四肢百骸。
想多了!絕對是他想多了!不可能的事!
由於重生節點的問題,輪迴這麼多年來,何湛與寧右幾乎沒怎麼再見過,即使是前世回到朝廷中心,那時的寧右也已經沒有音訊了。
不可能!
何湛強壓下自己的胡猜亂想,心煩意亂地催馬車伕再趕得快一些。
來到皇陵公府已入半夜,負責守陵的是隨開國皇帝征戰四方的軍師封彥景的後代,如今在位家主是封臨嘉,統籌皇陵所有事宜。
公府內中央擺着一個青銅製的火鼎,裏面燃燒着經年不滅的明焰。
據說開國皇帝陵墓建成後,封彥景就在這裏守陵,並立下祖訓,封家後代永遠爲寧家守陵。開國皇帝感召於心,令封彥景死後葬入皇陵,並在皇陵周邊再修葺一個副陵,以作封家的陵墓。
何湛下馬車,封臨嘉率衆人來迎。
封家人不會喜歡這個從上頭派下來監督的忠國公,一番表面的禮節走下來,何湛安安靜靜地住進公府的客房當中。
歷代皇帝都害怕守陵人監守自盜,故不定時派近臣來巡察。何湛沒這個心思。他死過,魂體飄於上空的時候,世間的一切東西都觸不到,錢財之物也不能帶到陰間去。守着一皇陵的金銀珠寶,後代的日子清苦非常,爲此活受罪,當真算不上人幹得事。
在公府的日子裏,何湛難得如此平靜的生活。封臨嘉帶他去祭拜何大忠和寧華瓊的墓,之後,何湛便在公府裏閒着,沒事讀讀封家的族譜,看看封家珍傳的古書典籍,以此來打發時間。加上平時守陵人總有各種各樣的拜禮祭典,何湛沒事跟着看看,倒也有趣得很。
一切都好,只是天氣越來越冷,公府的條件自是比不上京都,沒有燒着的地龍,只在房中燒火爐,爐火也不旺。從前在玉屏關的時候,還不如公府,但何湛那時候還年輕,挨一挨就過來了。這些年身上前前後後添了不少傷,雖平時多番調養着,但他也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大不如前。
爲景昭帝捱得那一箭留下的舊傷未好,天氣一冷便更加難熬,最疼得時候連茶杯都端不起來。
冬至時,守陵人照舊俗要去梅山放長明燈。
封臨嘉看出何湛是個愛玩的,加上何湛沒有要考察他們的意思,封臨嘉拿他當客人看,自是邀他一起去放長明燈。
封臨嘉敲門進客房的時候,就聽裏頭茶碗摔碎的聲響,他驚着以爲何湛出了什麼事,推門一看,就見何湛握着左手腕,一臉無奈地看着地上的茶碗。
“完蛋了,這次被主家抓了個現形。”何湛見他來,調笑道,“這茶碗貴嗎?”
封臨嘉:“......”
何湛着意將左手藏到袖中,背到身後,問他來所爲何事。
封臨嘉將放長明燈的事告訴何湛,何湛表示他非常想去看。
封臨嘉彷彿看出什麼,隔天就派人給何湛的屋中加了火爐,用了最好的雪炭,燒得屋中暖烘烘的。
何湛感念封家能如此照顧他,就在冬至的時候起了一大早,同後廚一起包了一上午的餃子。
他起先也包不好,封家的廚娘手把手教他,學了好久才捏得漂亮,封家廚娘還笑何湛說“長得好看的人捏得餃子才這樣漂亮”,同一起在廚房幫手的小廝覺得對長得好看就到處喫香的世界很絕望。
然而何湛非常贊同封家廚娘的這句話,從前寧晉捏餃子那麼漂亮,可不就是因爲人長得好看麼?
何湛有幸吃了一場封家家宴,喫過餃子後,他們就開始準備晚上放長明燈的事宜。
何湛稍作休息後,就同封家人一起去往梅山。因爲禮俗有定,他們必得一步一步走到梅山。
封臨嘉怕京都來的國公爺走不了山路,加上他也不是封家人,特允他乘轎而去。起先何湛是拒絕的,但從外頭受了會兒寒風后,就決定還是乘轎比較好。他不想給他們拖後腿。
行至夜深處,來到梅山高處,漫山遍野都是梅花樹,月光一落,如凝霜帶雪。入香海,何湛從轎中走下來,隨行的人給了他一盞袖珍小燈,燈下懸一個小鈴鐺,玲瓏精緻。
何湛隨着守陵人,將小燈掛在梅花枝兒上,一百多個人一掛便是九百九十九盞燈籠,這一塊的梅花林如同山坳盛了一顆落地的星子,發出溫柔而明暖的光亮。
光掛上還不行,需得守燈守到天明。
守陵人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寒冷,半跪在守在自己掛得燈前,閉眼動脣,似乎在作什麼祈禱。何湛穿着厚厚的貂裘也能捱得住,封臨嘉走過來,遞給他一個手爐,讓他揣到懷中去。
感天動地。何湛趕緊揣上,坐在小凳子上縮成一團,身體漸漸有了些暖意。
封臨嘉說:“國公爺可對着燈籠許三個願望,再念一番祝詞,若在過年之前,三個願望都能實現,來年必將順順利利。”
何湛笑了笑:“這可好,倒讓人不得貪心了。”
封臨嘉沒想着何湛竟能直接瞧出這其中的內義來,臉上亦有了點兒笑,說:“難得國公爺如此通透。”
封臨嘉還要守燈,沒有同他多說。
何湛在他走後合上雙手,默想着願望,繼而又唸了一番祝詞。
何湛坐在最邊邊角角的位置,同他們封家人離得遠,只守着一盞小燈,巴巴得看着不讓它被風吹滅。
這裏的風不大,偶爾來一陣兒搖一搖滿林的花和燈,燈下的鈴鐺輕靈靈地響。
何湛聽這聲音,眼皮就開始打架,腦袋開始一點一點的,差點一頭栽下去,意識清醒了陣兒,他就強撐着眼盯着小燈。
要是能湊一桌牌九就好了,打到天明都沒問題。可見守陵人如此肅穆莊重,拉着他們打牌九好像也不大好。
何湛摟着手爐,蜷縮成一團準備眯一小會兒。意識沉沉浮浮,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唯有那盞小燈一直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晃來晃去,晃得何湛暈頭轉向,他在外不會有這樣毫無防備之力的時候,掙扎着要恢復起神智來,忽地就從小燈後面閃過一道鋒銳的光刃來。
何湛驚得往後退,一下滾到地上,鋒刃未停,直直向他扎過來。
何湛手爐一擲,砸到刺客的頭上,動作一頓,何湛趁着這個空檔從地上爬起來,與來者扯開距離。
刺客又撲了過來,方纔手爐那一擊,何湛就判斷出這人的招式速度不佳,可以算是中等的野路功夫。儘管他有利刃在手,何湛也不畏懼,縱身迎擊上去。
這邊的動作已引起封臨嘉的注意,他抄刀趕過來,卻見何湛已經制住那人。
何湛一腳將刺客從黑暗中踹出來,手中拿着泛着寒氣的匕首,刺客的手已經被扭斷一隻,此刻疼得縮在地上抽搐,可表情還是陰狠的。
封臨嘉大驚:“國公爺,你可有事!?”
“這是你們封家的人?”何湛反手將刃橫於胸前,作出防衛的姿勢。
看衣着打扮,刺客的確是封家的守陵人。
封臨嘉狠狠擰起眉,踢了那刺客一腳,將他容貌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沉聲道:“這是東陵的守陵人,與封家無關。”
封臨嘉身爲家主,必要掌握的技能就是認人。封臨嘉對人臉是過目不忘。
封臨嘉生怕何湛誤會,解釋道:“封家旁支可自行婚嫁,不必守陵,但作爲主族人,必得按家訓爲皇家守陵。前些年盜墓者猖獗,封家人手不夠,會招一些人入伍,負責外圍的守衛。這個人叫李二,當初是自願來爲皇家守陵,所以我把他派到東陵去,負責夜間守衛活動。”
聽他這樣解釋,何湛握着刀匕的手才漸漸鬆下來。
封臨嘉:“此事是下官疏忽,與封家他人無關。這個人,還有下官,任憑國公爺處置。”
何湛眯眼,問李二:“誰派你來的?”
李二陰笑着,喘聲道:“...怎麼,國公爺得罪的人太多,一時想不起來自己的仇家嗎?”
“是啊,死在我手下的人多了去了,你又算什麼?”何湛將刀匕收到袖中,對封臨嘉說,“此人既是守陵人,就該你來處置,帶下去吧。”
封臨嘉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低頭謝恩,令人將李二拖下去。
李二被人拖着還在喊:“何湛,你害死了那麼多人,你不會有好報應的!你不會有好報應的!善惡有報,老天爺都不會饒了你!”
最後被人堵了嘴,纔算消停。
封臨嘉再次請罪。何湛知道他是怕自己會怪罪封家,禍及他人,只道:“既然如此,你就替我守着這盞燈吧。”何湛揉了揉發疼的眉心:“困得我頭疼。”
封臨嘉拱手愣了愣,沒想到何湛是這樣的脾氣,心中萬分感激,道:“下官定不辱命。”
何湛走到轎子中去,倚着軟墊半躺着,想了想李二的來歷。
他自回京都以來,自以爲沒惹着什麼人,心裏定得幾家對頭都還是有分量的人物,若他們真想趁機刺殺,不會派這麼菜的刺客來。
李二不像刺客,像是護院、家丁之類的人,有點功夫,但都上不了檯面。
如此,李二口中的仇家,只有一個最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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