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絕殺
玄機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他好幾眼,終是沒忍住,解釋道:“並非故意瞞你。”
寧祈點頭:“恩。”
“你想問什麼,便問吧。師父...不會再瞞着你了。”
“沒什麼好問的。對於我來說,他本就是個不存在的人。”寧祈臉上的神情寡淡至極,反倒讓玄機子將所有的話都嚥下了。
若寧祈真要問,玄機子也不知該如何說起,只覺這樁事就像一羣人塗了滿臉的油彩在臺上唱了一折子戲,一折天底下最荒誕最滑稽的戲。
冷雨停歇,天未曾再轉暖。
寧晉的大軍已經駐紮在鹿州主城,寧晉入住到府衙內,出榜安民,宣佈收復鹿州領土;再令派鐵驍騎日夜在城內巡邏,以防民亂。
寧晉着手查點府庫,選賢者任鹿州郡守,因此夜間總要忙到很晚。
何湛捧着手爐窩在屋中看書。寧晉不允他出去,免得受寒。
看了沒多久,一股鬱結囿於丹田,何湛胸口又開始一陣一陣地泛疼。
與謝老七交手的時候,他曾被謝老七打了一掌,當時心口只是隱隱作痛,他也未曾當回事。後來見了寧晉,他看寧晉嚇成那個樣子,一時也未說出口,等到寧晉去忙政務時,何湛才請了軍醫來再給他瞧瞧。
內傷。
看軍醫慌慌張張要去告訴寧晉的樣子,何湛知道他這傷得不輕。
何湛惡狠狠地“威脅”軍醫不許說出去,不然以擾亂軍心的罪名把他抓起來。軍醫哪敢忤逆何湛?當即就應下了,一個字都不敢往嘴外蹦。
說到底,何湛還是有點怕死的。他也不是怕死,只是怕離開寧晉。
這麼多年了,他還未曾跟寧晉好好生活過。他有很多好玩的稀奇的東西想跟寧晉分享,可兩人似乎很少有這樣的機會。
寧晉忙完政務,還未進屋的時候就聽見何湛在咳嗽。寧晉緩緩皺了眉,推門而入,問道:“不舒服嗎?”
何湛掩嘴咳嗽,都不能回答寧晉的話。寧晉給他倒了杯茶水來,輕輕撫着何湛的背:“等處理好這裏的事,我們就回京,到時候讓太醫院和青霄一同給你看個藥方。...怎麼總養不好?”說着,寧晉眉宇間浮上急躁之氣。
何湛灌了口水,纔將胸腔中的不適壓下,他臉色通紅,卻叫人看得驚心。
風捲着細雪入窗,何湛眼色一亮:“寧晉,下雪了。”
寧晉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開心,彷彿沒見過雪似的,他笑着說:“恩,下雪了。”
常州也偏南,雪不像京都那樣飄飄揚揚的,像鹽粒子,譁得一把灑在地上,凝成一地的白霜。
何湛說:“你知道哪裏的雪最好看嗎?”
寧晉見他耍寶似的高興,不作猜想,只將他往懷中攬了攬,讓何湛半倚在他的肩膀上。
何湛:“清風山。”
寧晉挑了挑眉:“真的?我怎麼不覺得?”
何湛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肯定道:“真的。等回京之後,臣想到清風道觀中住一個冬天。”
“怎麼突然說這個?”
“金遠晟的事...朝中不會這麼善罷甘休,皇上也總要給雍州將士一個交代。臣老了,趁機向皇上辭官致仕,請皇上允臣‘告老還鄉’。”
這已是他能爲寧晉想到的最好的處理辦法。何湛從未在意過官爵之位,何湛覺得兩人一君一臣,就算再親密,天長地久也會有心生嫌隙的時候。如今謝驚鴻已是甕中之鱉,萬事皆定,若能因此事退官,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況,何湛以後想好好養病,多陪陪寧晉。
寧晉默了很久,將何湛抱在懷中,輕輕吻上他的發,嘆聲說:“叔不老,叔...”
何湛笑着接過話:“長命百歲!”
寧晉低低笑了幾聲,再道:“這樣也好...身處高位,不免累人,叔若是喜歡清風山,回去就到道觀住一段時日吧。師父醫術高明,請他照料,我也放心。”
清風山的雪沒有什麼奇特,只是它曾陪伴寧晉七年春秋,何湛也想看看。
“皇上,護國將軍回來了。”
何湛聞言心中一緊,寧晉也沉下眸,起身走出門外。何湛跟上,聽來者再報:“謝驚鴻已經落網。”
言罷,何湛率先邁出腳步往外走去,寧晉轉身到內室拿了件披風來,急匆匆地跟上去。
寧祈從馬上躍下,轉眼就見從府衙正門走出來的何湛,緊張兮兮地東張西望,終於將視線定在囚車之上。
謝驚鴻擡起眼,笑眯眯地看向何湛,喊了聲:“吾兒。”
寧晉後腳跟上,用披風把何湛裹得嚴嚴實實,不免低聲斥了句:“跑這麼快做什麼?”
寧祈僵着臉,頷首請示:“末將不辱使命,已擒拿欽犯謝驚鴻,聽憑皇上處置。”
“辛苦。”寧晉的語氣好不到哪裏去。縱然寧祈有一身過人的本事,寧晉也沒有肚量容下一個情敵。
寧晉轉眼就見寧祈身後東看看西瞧瞧,一副做賊心虛模樣的玄機子,當即冷了聲音:“師父?你怎麼在這兒?”
玄機子眼神遊移,哼哼哈哈地回答:“...爲師雲遊,雲遊來着。”
寧晉正拎着玄機子追問他到鹿州來的事,何湛轉而走向謝驚鴻。
何湛半笑不笑地打量着他。
謝驚鴻雖身處囚籠當中,卻沒有階下囚的喪氣和頹敗,依舊是一副沉定自若的樣子,似乎勝利永遠在他那一邊。
何湛:“你也有今天。”
“早晚都會有這一天。”謝驚鴻笑着說,“只是比我預想中要更早一點。”
謝驚鴻說:“臨走前,爹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何湛歪了歪頭,問:“我不想聽怎麼辦?”
“爹怕以後世上只剩你一個人,你會覺得孤獨。”
玄機子叨叨地跟寧晉解釋完,寧晉才木着臉放過他,寧祈請示將謝驚鴻先關入府衙的大牢,明日斬首示衆。
寧晉下令,幾人將謝驚鴻從囚車中提出來,他手腳上具帶着鐵鐐,走起路來沉重緩慢,叮噹作響。路過何湛身旁的時候,謝驚鴻壓低聲音說:“寧恪是你的親弟弟。”
何湛渾身一僵,瞪大眼看向謝驚鴻。
謝驚鴻學着何湛的模樣,歪了歪腦袋,笑着說:“現在,你想聽嗎?”
寧晉走近,疑而喚道:“三叔?”
何湛驚着眼問他:“...你說什麼?”
謝驚鴻走近何湛,忽地一笑。寧祈大喊一聲“小心”,只見謝驚鴻猛地將手上的鐵鐐甩起,瞬間鎖住何湛的脖子,將他狠狠反困於身前。
何湛一陣窒息,脖子彷彿要被謝驚鴻勒斷似的。
“謝驚鴻!”寧晉怒道,“放了他!”
謝驚鴻冷冷笑道:“吾兒,你怎麼連你七叔都敢殺?!”鐵鏈越勒越緊,緊得何湛臉色開始發紫,手無力地攀上鐵鏈,艱難地從一點縫隙中求得呼吸的機會。
寧祈和玄機子二話不說就要衝上來,謝驚鴻擒着何湛擋在自己身前,吼道:“我看誰敢過來!”
兩人齊齊止住腳步。
玄機子臉色鐵青:“謝驚鴻,他可是你兒子!”
謝驚鴻睥睨了一眼何湛:“可他似乎不認我這個爹。”
寧晉陰沉着眼,一步一步逼近謝驚鴻,咬牙道:“倘若你敢對三叔下手,朕就讓寧恪爲他陪葬!”
謝驚鴻猛地收緊鐵鏈,何湛痛吟出聲,寧晉的腳步一下僵住。
看着驚得臉色俱白的寧晉,謝驚鴻放笑出聲:“比誰狠嗎?寧晉,你想拿何湛的命來賭?”
“你到底想幹什麼!”
謝驚鴻稍稍鬆了鬆手勁,饒有興趣地問何湛:“兒,這下你該信爹說得話了吧?”
方纔寧晉脫口而出的就是拿寧恪要挾謝驚鴻,顯然他也知道這件事...寧恪,果真是他的弟弟?
窒息已快讓何湛無法思考,他只能本能地去抓脖子上的鐵鏈,斷斷續續地說:“你...你逃...不掉的...咳咳——謝驚鴻...”
他目色渙散看向前方,咬着牙微微點了下頭。
謝驚鴻說:“我沒有想逃,只是我快死了,一個人,黃泉路上太孤獨,想拉個人一起。兒,你願不願意陪我?”
“你...做夢...去吧!”
何湛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猛然抓住謝驚鴻的手臂,大叫一聲:“刺!”
謝驚鴻心口驟疼,劍從後方斜入,執劍的人是寧祈。劍起方落,血噴濺而出。
就值這個空檔,何湛將謝驚鴻的手一別,飛快地從鐵鏈的捆縛中逃出,大口喘着氣往一側退去。
士兵紛紛圍上來將何湛掩下。
只見謝驚鴻藉着鐵鐐將寧祈逼退開,凌空一躍,衝向的不是何湛,而是被引到近側的寧晉!從一開始,謝驚鴻的目標就是寧晉。
寧祈再快的劍也追不上謝驚鴻。鐵鐐被謝驚鴻繞在拳頭上,鐵錘一般向着寧晉砸去。
何湛見萬事都已來不及,胸口一陣銳痛,喉嚨腥甜,聲音撕心裂肺:“寧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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