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剝權反省
大氅上灰色毛領被風吹至他臉頰,帶着他眼中笑意,衝散了那抹冷,他問:“表妹可是已將我忘了?”
沈文戈愣了半晌,時過境遷,她記憶都有些模糊了,不過能在此時和母親一同上路長安的,也唯有她那個會金科榜首,當了狀元郎的表兄林望舒了吧?
當即扶身道:“見過表兄,怎會忘記。”
如此疏遠客氣,還說不是忘了,陸慕凝瞥了一眼自家女兒,對她說,也是同蘇清月等人道:“望舒乃我妹妹之子,明年將參加科考,便與我一同上長安來備考了。”
她又對林望舒道:“望舒這幾日先歇在府上,待你那的房子收拾妥當,再搬過去?”
鎮遠侯府所有男丁均在西北戰場,林望舒縱使是當家主母陸慕凝的外甥,也不能坦然住在府上而不避嫌,他當即道:“勞煩姨母了,家中爲我安置的房子,早在月餘前就差人給收拾好了。”
知他意思,陸慕凝自然不會強求,便道:“那且隨我用過飯後,再去屋子。先讓你的書童,將你的東西安置了,燒上火,屋子暖和了你再去。”
林望舒拱手,便是同意了。
沈文戈看了他一眼,又探頭看他身後,見沒人了問道:“嶺遠呢?”
嶺遠便是大兄和蘇清月的嫡長子,被母親帶到江南看望外祖母,可此時卻沒看見他的身影。
先是看了一眼對自己兒子回不回來無動於衷的蘇清月,又看了一眼沈文戈,陸慕凝道:“天冷路滑,嶺遠年紀尚幼,不宜遠行,且等明年天暖和了再接他回來,大家都進府罷。”
“是夫人。”
一行人齊齊往裏走了,幾乎是下意識的,所有人都跟在了沈文戈身旁或是身後,陸慕凝微一側頭,便能瞧見孤零零走在一旁昂着下巴的蘇清月,蹙了眉。
席面早在得知陸慕凝要回來時就定好了,此時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做得都是好消化食物。
單籠金乳酥、蔥醋雞、玉露團……
男女不同席,便沒坐八仙桌,反而人人面前一個案幾,將菜一碟一碟上了上來。
眼見席間氣氛溫和,陸慕凝也是一副擺脫了舟車勞頓,放鬆下來的樣子,早已忍不了的四夫人陳琪雪要開口告狀,和她同坐一個案幾的五夫人崔曼芸攔都沒能攔住。
陳琪雪怒其不爭地瞪了一眼五夫人,說道:“母親,你這次回來,可要褒獎七娘,多虧了七娘給的布,我給純兒裁了身新衣裳。”
她扒拉下五夫人拽她袖子的手,又突突突說:“也多虧了七娘給請了先生,讓幾個小的都能讀書識字。”
話裏全是誇七娘的,可不就是在給蘇清月上眼藥,她若做的到位了,何時能輪到沈文戈出手相幫。
沈文戈放下筷子,拿出汗巾擦嘴,擋住自己微微上揚的嘴角,這麼快就開始了?
偷偷瞄向母親,見她眼鋒輕掃,又規規矩矩坐正了,再觀三位嫂嫂,穿得都是舊衣,而且八成是母親在家時,她們經常穿着在母親面前晃悠的衣裳。
眼藥真是一波比一波猛,便連挺着大肚子的三夫人言晨昕都下場了,她扶着腰,虛弱道:“兒媳懷這胎甚是辛苦,七娘送了好些藥材給我調理身子,便連穩婆都爲我找好了,兒媳都還未有機會謝過七娘。”
沈文戈端起酒杯朝向三夫人,如翡翠濃湯的綠蟻酒晃晃悠悠被她一飲而盡,暢快,“三嫂言重了,能幫則幫都是應該的。”
她動作利落,全然沒有以往嫌棄酒味濃烈,而捂嘴的小女兒姿態,引得林望舒和陸慕凝都看了過來。
陸慕凝臉上情真意切看見親人的笑變成了假笑,衣裳、先生,都算可處理的小事,但女子生產關乎從鬼門關走一趟,那是重中之重的大事,她在走時,可謂是百般叮嚀蘇清月。
聽此言,快要到生產日子的言晨昕竟連穩婆都沒有,還是娉娉給找的。
看向蘇清月,她正自顧自的讓身邊婢女給她舀羹,像是全然沒聽見幾位夫人的話一般,或者說毫不在意,認爲與自己無關,當真叫人心頭一寒。
而一旁猶猶豫豫不知道該說話還是不該說話的五夫人崔曼芸,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跟着嫂嫂們一齊開口,不然,叫她自己單獨跟陸慕凝說,她可不敢。
只見她握緊了在案几下的手,鼓起勇氣道:“母親。”
陸慕凝看過來,她聲音又弱了幾分,“母親能不能叫賬房,將這幾個月的月例給兒媳支了,前段日子給五郎送東西,兒媳手上實在沒什麼錢了,還要和明兒喫飯呢,明兒都嚷嚷好幾次說要喫奶糕了。”
說到最後,她頭都垂了下去,可她身邊四夫人陳琪雪卻是猛地看向她,臉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我們五夫人不顯山不露水,向來天真直率,恐怕她自己都沒想到,她這話的威力,她這是在明面上說,蘇清月斷了她們的月例啊!
連孩子愛喫的奶糕都沒有!
果然,陸慕凝臉上一點笑意都沒有了,一副山雨欲來的姿態。
林望舒適時站了起來,“姨母,望舒恐書童不會幹活,先回房子收拾了。”
陸慕凝點頭頷首,又對一副想看戲樣子的沈文戈道:“你且去送送你表兄。”
“好。”沈文戈掃了一眼還一副高傲樣子的蘇清月,興致高昂地帶林望舒出了門。
幾乎是兩人背影剛消失在衆人視線內,陸慕凝就冷聲道:“除了清月留下,其餘人回你們自己的院子,照顧好晨昕,將老鍾和賬房管事叫來。”
“是,母親。”
蘇清月跟着陸慕凝進了早就收拾好的屋子,在她興師問罪前,說道:“母親這次回來,可是因爲七娘和離一事?兒媳倒是覺得七娘不過是小兒心性,母親還是好好勸勸她。”
陸慕凝失望的看着她,問道:“剛纔你幾位弟妹說的話,你可都聽見了?”
蘇清月點頭:“聽見了。”
她面露不屑道:“鎮遠侯府養着她們,她們還想要什麼月例,之前我就想同母親說此事了,根本沒必要,不過是庶出的。”
庶出二字輕輕鬆鬆在她嘴裏說了出來,陸慕凝眉頭都快要蹙在了一起,又問:“那你三弟妹即將生產,怎麼不給她安排穩婆?”
蘇清月是真不明白,反問道:“爲何要兒媳安排?她自己生產,自己安排去啊。”
陸慕凝快被她氣個倒仰,“你不給月例,讓她如何安排?”
“不是還有嫁妝嗎?我看七娘用自己嫁妝就用的蠻勤快的,哪個嫂嫂也沒落下。”說到沈文戈,蘇清月語氣裏便帶了幾分不悅,已是在指責沈文戈手管得太寬。
陸慕凝伸手揉向太陽穴,重重嘆了口氣,“你可是還覺得,她們生下的孩子也是庶出,不應該得到和嫡子一樣的待遇?”
這話幾乎說進了蘇清月心裏,她疑惑問:“不該如此嗎?”
陸慕凝的失望教導道:“縱使她們是庶出,她們的郎君是庶出,她們的孩子是庶出,但清月,她們不是你的親人嗎?”
“該給的機會要給,該給的待遇要給,家裏不是養不起他們,不要太刻薄。”
刻薄二字激到了蘇清月,她站起身昂貴狐裘滑落在地,不敢置信的說:“母親,我刻薄?我乃盤州蘇氏嫡女,我父是當朝重臣堂堂宰相,我母是青州崔氏,我阿姊更是貴爲太子妃,讓她們享有和我一樣的待遇,這本身才是一種不公平吧?”
失望幾乎要從陸慕凝眼中冒出來,錯了錯了,真錯了,當初蘇家有意結親,不該想着爲舒航娶一位通四書五經的女子,娶了世家之女。
知她眼高於頂看不起身邊人,可不知她連底線都沒有,對親人尚且如此,何況旁人。
她在時,方還能收斂一二,沒想到她纔去了江南幾月,就原形畢露了!
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盞嗡鳴,她道:“縱使你瞧不起她們,那你便這樣掌家的?剋扣弟妹月例不發,不給孩子們請先生,樁樁件件,你且傳出去,讓大家聽聽,這是鎮遠侯府世子妃做出的事情?
你也回去問問你母親,你做得對與不對?”
看蘇清月也生氣的模樣,陸慕凝乾脆晾着她,讓她在一旁候着,先是詢問了管家老鍾,又對了賬本,吩咐賬房將幾個月沒發的月例補了,又囑咐他們多給一個月的。
問了沈文戈給三夫人請的穩婆,給孩子們找的先生們,樁樁件件全部理順了,又聽聞了蘇清月給在西北的兒子只送了盒糕點,簡直是怒不可遏,“日後你便跟在我身邊學管家。”
一錘定音,剝奪了蘇清月的管家之權。
“母親?”
蘇清月清冷高傲的臉出現寸寸龜裂,她想到了陸慕凝回來,她管家之事將會處處受限,但沒想到,已經給出去的管家權,她直接將其收了回去。
她可是鎮遠侯府的世子妃啊!將本該是的管家權收回去,讓外面的人怎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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