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吵到眼睛
林望舒身量高挑,便能將沈文戈整個人都看入眼底,她今日穿得就像個大家閨秀,粉色絲滑的裙襬在斗篷下若隱若現。
白色雪花旋轉而下,有些輕盈落在她的珍珠髮釵上,有些落在了纖長如蝶翅般的眼睫上,有些則落在她小巧高挺的鼻樑上。
與記憶中在江南總是纏着他的小奶糰子不一樣了。
想起聽見姨母說的話,便問:“在江南聽聞,表妹要和離?”
沈文戈淺淡一笑,沒有自己要和離便低人一等的樣子,感慨道:“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是啊,我要與尚滕塵和離了。”
林望舒點頭,看向她的目光中,有着長輩看待不着調子輩幡然醒悟的滿意,就是他遠在江南,也曾聽說過表妹當年是如何追隨尚滕塵的。
讓他頗覺可惜,明明是那麼聰慧的人。
他並不想出言教導,只道:“還記得你偏愛看些遊記,吐蕃、突厥等語也是會說的,給你帶了幾卷書,放在了姨母那,記得去取。”
這回沈文戈是真詫異了,側頭看向身邊的清雋郎君,渾身冰雪消融,展顏一笑,“那便多謝表兄了。”
兩人很快便到了側門,林望舒身邊的人都去他家給他佈置的宅子收拾了,誰也沒想到幾位嫂嫂席間就開始告狀,讓有心避開的林望舒提前離府。
她道:“我給表兄備了馬車,表兄別嫌棄。”
他站在馬車旁,拱手作揖,“怎會,表妹有心了。”
鎮遠侯府的馬車沒有宣王府的豪華,嚴格按照規定等級打造,只一匹矯健的突厥馬拉着後面的車廂。
馬尾來回掃着,突然間嘶鳴起來。
挨着鎮遠侯府的經年不怎麼被打開的側門,內裏也傳來一聲馬匹嘶鳴,渾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馬匹踢踏着走了出來。
白馬身上繮繩並不在上面的王玄瑰手中,反而被一旁滿臉無奈的蔡奴攥着,他繼續勸說,“阿郎,如今正禁足中,還是不要出門的好,若是被發現,少不了一頓彈劾。”
高硫使臣一案,最終以宣王王玄瑰罰奉半年,禁足三月落下帷幕。
而被禁足的王玄瑰,此時着一身黑紋紅衣,寬袖足有三尺之長,至袖口處驟然收緊,被黑色銀紋的皮質護臂牢牢束縛住,飄動又帶着凌厲。
寬袖遮擋下,黑色皮帶勒出勁瘦腰身,隱隱綽綽,抓着皮鞭的修長手指上,一根紅色髮帶落在其上,纏指曖昧。
“囉嗦。”
他冷哼一聲,雙腿一夾馬肚子,手腕一動,馬鞭劃下,蔡奴連忙放手,白馬衝出,幾個跨越間便跑到了前方兩人面前。
就算崇仁坊街道寬廣,旁邊更是空出好大一段空間,但能取直,爲何繞遠,尤其前方男女看着礙眼,他是不是又得幫沈文戈做個媒?喜新厭舊的小娘子。
馬鞭打在空氣中發出令人膽寒的“噼啪”聲,聲音中蘊含着他的話:“讓開!”
你們簡直吵到本王的眼睛。
沈文戈趕忙朝後退讓,林望舒不明所以,但也看出了馬上男子身份尊貴,便緊挨着馬車站立。
白馬載着王玄瑰在兩人中間飛馳而過,只留紅袖招搖在眼底。
林望舒目光追隨着白馬而去,巧與對視線敏感,猛地回頭的王玄瑰對上視線,那一剎那,他悄然挺直背脊,直到王玄瑰轉頭而去,才鬆出一口氣來。
“此人是誰?”
沈文戈剛纔也被王玄瑰身上氣勢所懾,回過神來說道:“是宣王殿下。”
一聽是宣王,林望舒眉間便皺了起來,頗有當朝毒瘤怎還在之感。
馬蹄捲起的塵土飛揚而下,沈文戈搖搖頭,送出月夜那晚的場景,將林望舒送上馬車,回到院子沒有多久,便聽說母親處置了蘇清月。
蘇清月身爲世子妃,母親將掌家權交給她,背地裏的意思,是要將鎮遠侯府一併交給她,有意鍛鍊她撐起這片天。
如今再次收回,明着告訴別人,她不滿意,不滿蘇清月行事作風,也相當於蘇清月獨自掌家的夢想破裂,頭上有人管着可不是一件幸福事。
爲母親的利落而鼓掌,她突然就有些膽怯了,不敢去見,只能用做事來遮掩自己的焦躁。
先是派人給三位嫂嫂送上東西,又給三夫人的盒子裏壓上了二十兩銀子,然後命人和母親身邊的嬤嬤對接,將自己幫忙處理的事情一併交代了。
等着小女兒過來撒嬌哭訴的陸慕凝,沒能等來沈文戈,只等來了她的婢女倍檸有條不紊的上報府中沈文戈參與的大小事宜。
一問便得,“都是娘子吩咐這樣做的”答案。
又聽聞沈文戈回來後賣了兩間嫁妝鋪子,專門買下南市兩間屋。
並幫助她三個嫂嫂合力也買下一間,如今已傳出消息,朝廷有意重新規劃南市,她們買鋪子的地界正好在範圍內,市價頓時上漲,穩賺不賠。
寧願她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無理取鬧,也不想她經歷苦楚幡然長大。
長大了、懂事了、穩重了,可當母親的,更難受了。
揮手讓倍檸退下,陸慕凝嘆了口氣。
夜晚,陸慕凝難得強硬的喚了沈文戈過來和她同睡,沈文戈枕在母親身邊,側頭便能瞧見母親擦洗了妝後疲憊的臉。
她想抱住母親的手,最終還是隻敢牽住了她的衣袖。
聽其問:“真要和離?”
沈文戈抿脣,應了一聲,而後又道:“果然如女兒所想,他們扣着放妻書不還,還得勞煩母親替女兒索要。”
陸慕凝伸手握住了抓着她衣袖不放的手,說道:“當年不讓你嫁,你偏嫁,如今,罷了,多說也沒有意義。”
“但……”
黑暗中,朦朧看不真切,她注視着沈文戈,雖心疼,卻還是語重心長道:“母親着急趕回來,另一個重要原因便是,怕你真的和離了。”
“母親?”
安撫似地拍了拍沈文戈的手,她繼續說:“母親總比你經歷的多些,當年你父親要納了在西北救下的小娘子,我也痛苦過,可能怎麼樣?還不是看着你們兄姊幾個長大成人了?
所以母親不想你一生氣,做下後悔的錯事,你那麼喜歡他呢。”
她重重嘆了口氣,沈文戈垂下眼瞼,只能道:“女兒已經不喜歡他了,心裏已經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他納妾也好,過得風光也罷,都與女兒無關。”
“孩子話,”陸慕凝道,“你們兩個新婚之夜他就去了戰場,都沒有認真相處過,三年裏,恐怕話都沒有說過幾句。
母親的意思是,娉娉你再給他個機會,這過日子啊,和風花雪夜不一樣,哪能沒個磕絆。”
沈文戈無聲淚流,可是母親你不知道,我已與他相處過多年,只能獨守空房,眼看他與齊映雨恩愛,一念成魔。
每一天在尚府的日子都是生不如死的,我就連祭奠你們都做不好,院裏的野草都比我瀟灑。
機會嗎?我給過了,用命給的,不想再給一次了。
這顆心早已千瘡百孔,經不住撥動了。
“娉娉?”
沈文戈不回話,陸慕凝嘆息一聲,接着道:“母親啊,不是要阻你和離,只是母親擔憂,你兄姊均在戰場,無人能看顧你,你這段日子在府中,可感受到和從前在家的區別了?
都成了小家,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母親如今尚在,待母親百年之後呢?誰來照顧我們娉娉?
母親是怕我們娉娉孤身一身,那就太可憐了。”
可母親你可知,在尚府中的自己更可憐。
淚珠子成串的涌出,母親歸來後的場景,沈文戈在腦中模擬了一遍又一遍,母親會不同意自己和離也在意料之中,只是,還是會覺得無力。
那種擰巴的,覺得母親不站在自己身邊的情緒,波濤洶涌,幾乎要將她掀翻。
爲什麼沒有人願意相信她真的要和離,爲什麼沒有人支持她?
好累好累啊。
她抽出被陸慕凝握着的手,啞着聲音道:“母親,夜深了,睡吧。”
隨即翻了個身,背對着陸慕凝閉上了眼,只留陸慕凝在黑暗中,悲傷的望着她的娉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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