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遮雨
寶珠和章良九月裏就訂了親,兩家在京城都沒親戚,湊在一起擺了兩桌,請了何九一家,何五娘就做了個現成的媒人。
何九平時看着咋呼,卻是個酒量淺的,幾杯下肚舌頭打轉,話也多了起來,“我說,章良兄弟,你小子這回可是攀上枝頭做鳳凰了,不對!是鯉魚掉進龍門裏頭了!能跟陳掌櫃的結親,你那一肚子墨水可沒白喝!”
章良臉黑了下,瞪了何九一眼沒說話。
常氏笑眯眯地拉住張氏的手說:“老姐姐,當初頭一回看見掌櫃的我就稀罕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就能把飯莊打理的清楚明白,怎麼也沒想到咱們兩家能有幸結成親家,這還真是我家章良的福氣。”
張氏連忙擺手道:“妹子快別這麼說,章良這孩子以後有大出息呢,是我們家寶珠丫頭有福氣纔對。”
何五娘早就在桌子下面掐了何九好幾把,陪笑着說:“兩位嬸子說的都對,要我看這就章良兄弟和掌櫃的啊,就像是那戲文裏說的,叫郎才女貌!”寶珠只顧着低頭夾菜喫,對周圍談話聲恍若未聞。
酒席散後,小梅收拾碗碟,張氏拉着寶珠進屋,興高采烈的給她看小定聘禮,“雖然不貴重,可也是費了心的,這是人家看重你。”
寶珠掃了眼張氏手裏的東西,興致缺缺,“娘,你當初和我爹成親前,真的就只見過一面麼?”
張氏笑道:“娘騙你幹啥?要說這兩夫妻過日子,長啥樣啥性情都不重要,還得是門當戶對最要緊,兩人條件差不多的才能過一塊兒去,魚找魚,蝦找蝦……”
寶珠長長的嘆口氣,低頭捻着茶杯不再說話。
幾日後,寶珠從陳記回來,走在街上一眼就看見停在不遠處的馬車,只裝作沒看見,低頭繼續往家走。
“你躲什麼?”霍正東從身後追上來,拉住了寶珠。
寶珠頭也沒回的說道:“霍公子請放手,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體統。”
“還沒嫁給書呆子就先拽上文了?那爺就帶你換個地方拉扯如何?”霍正東嘲笑。
寶珠自然是不肯,兩人一路拖拽糾纏到了一條小巷子才停下。
霍正東鬆開寶珠喝道:“別踢我了!就是想跟你說兩句話,又不是要怎麼着你,犯得着拳打腳踹的嗎?”
寶珠氣喘吁吁的停了手,“說吧,快說快走,省的讓人看到了說我不守婦道。”
霍正東冷笑:“原來你也曉得婦道?那婦道之中你又做對了哪一條?說出來也不怕讓人笑掉大牙!”
“你是來跟我講經授道的麼?出了巷子左轉有學堂,那邊有學子聽你胡說。”
寶珠說完就要走,又被霍正東攔住:“就這麼恨我?以至於要作踐自己嫁那麼個人?你這是恨自己呢。”
寶珠笑了:“霍正東,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我才懶得恨你,我只是看清了自己,其實你成親那天說的對,這麼久以來你都是我的及時雨,但並不見得我就多喜歡你,要麼怎會女紅不學,乾爹也不認呢?可見對你也沒幾分真心,所以我放下了,找個般配的良人過小日子,哪還會跟你餘情未了空餘恨呢?”
霍正東氣的手指微顫,聲音發抖道:“你這樣自欺欺人有意思麼?良人?不是名字帶個良的就是良人!”
“不是也要把他教到是!總比我自己學名門淑女學做人妾要容易些!”
霍正東強壓了情緒道:“你究竟是傻呢還是妒忌心太重?明知道我能給你遮風擋雨,只是因爲屋檐下還有別人,你就要跑出去自己找罪受?你還教他?他娘教了他十幾年都不成器,你也要蹉跎光陰跟他耗上後半輩子嗎?”
“霍公子是雲端上的人物,自然將凡間想象成悽苦不堪,其實我等小民有片瓦遮雨便足矣,與其和衆人擠在飛檐雕欄下,不如獨自享用茅屋半間。”
見寶珠冥頑不化,霍正東也沒了耐心再勸下去,冷哼道:“那就等到你那破茅屋也擠滿了人再來找我吧,我不介意多照看個小寡婦。”
寶珠氣憤,正要發火,霍正東已轉身離去。
到了月底,寶珠去書館拿賬本,一進門就看見七八個書生模樣的人圍着章良,正在引經據典高談闊論,店裏幾張椅子都被他們坐滿了,租書看的人反而都站着。
何九嗤鼻:“掌櫃的,咱們家姑爺見天兒的招了這幫窮酸來聊天,佔着座位不說,還拿了咱們店裏的書挨個罵一通,害的想租書的都不好意思看,這還不算,寄賣的那些紙張筆墨也沒少被他們糟踐,姑爺是連賣代送的,虧老鼻子了,我這裏帳都記的清楚着呢,您了自己看吧。”
寶珠冷了臉,忍住氣等到那幫人都散了才叫出來章良,兩人在對面的小茶鋪坐下。
“你找我有何事?”章良紅着臉含笑看着寶珠。
“章良,那些個文人都是你的朋友?”寶珠問道。
“不錯,難得有緣結識幾位書友能一起探討學問,他們都是讀書人的表率,就像孔兄雖屢試屢落但敗之不餒,還有方兄,雖家境貧寒但仍一心向學,還有……”
“行啦!”寶珠打斷:“章良,既然那些都是你朋友,下工後帶到這裏喝茶聊天談論學問豈不是更好?還有,你既然有心資助他人,那這些損耗的筆墨以後就從你工錢里扣,你沒意見吧?”
章良的臉瞬時就拉了下來:“你這是何意?你開書館難道不是廣傳學問的麼?爲何不許他們在店裏談論?方兄生活窘困仍舊自強,幾個大錢的事,你又何必爲富不仁!”
寶珠搖頭笑了:“章良,你還真說錯了,寫書看書的都是學問,出書賣書的搭了線,開的是生意,圖的是賺錢,還有,要資助的話也是我這個掌櫃的來做,你現在這樣叫慷他人之慨,你懂不懂?”
“你!”章良氣急:“陳姑娘有空的話不妨也看看女戒學學什麼是婦德,別一味的只認錢!”
“我還沒嫁給你呢,婦德以後再學也不晚,現在你可是我的夥計!”
章良甩袖離去,寶珠不禁扶額嘆氣,看來要教導出個好夫婿也並非易事。
章良自從這天就辭工不來了,沒了他摻合,何九拉下臉趕走蹭書蹭茶蹭筆墨的幾個文人,書館的生意反倒蒸蒸日上了。
沒過幾天,常師傅又病倒了,寶珠起初疑心這是不滿自己給章良氣受了,故意撂攤子,便親自帶了郎中去探望,結果還真是病了,急性的傷寒,跟寶珠之前的症狀一摸一樣。
寶珠拿了食方子指點何五娘掌勺,店裏安頓妥當了又讓小梅隔三差五的去給常氏送補湯,之前駱太醫開的藥方子也拿給郎中參詳配藥。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儘管如此照顧,常氏這一病還是大半個月都不見好。
“珠兒,常師傅那邊兒沒個人照應,怎麼說你也是她未過門的媳婦,正是表孝心的時候,要不你過去伺候兩天?幫着洗洗涮刷,做個飯啥的,章良也會記着你這份情,前陣子的彆扭自然也就不和你計較了。”張氏建議。
寶珠皺眉:“娘,常師傅身邊兒兩個兒子呢,怎麼會少了人照顧?我現在還不是他家的媳婦,這樣做也太過殷勤了吧?”
“他們男人家哪會照顧人吶?章良現在指不定多着急呢,你現在伸把手,正是幫到點子上,他一輩子都記得你的好。”張氏繼續勸說道。
寶珠無奈笑道:“娘啊,我爹也是男人,他可是洗衣做飯什麼都會,章良現在閒着,要是連親孃都照顧不來,我還能指望他什麼?”
張氏不悅的白了寶珠一眼,正要再教導,還沒開口就聽得外面叩門聲。
小梅開了門,章良一臉焦急的站在門外,“陳家嬸子,陳姑娘,在下愚鈍不善烹飪,我娘已經……連着四五頓食不下咽了,不敢勞動姑娘,如能將府上的丫鬟借我幾日,在下不勝感激。”
寶珠突地一陣無力感,再看章良誠惶誠恐的摸樣,話到嘴邊說不出口,心想着也不能逼之太甚,又念及常師傅以往的出力,只得說道:“小梅也有一大攤子事要忙,這樣吧,我到街上僱個婆子去你家照料,再讓小梅時不時的去督促,你看這樣行麼?”
章良尋思下便也同意,道謝之後便匆匆離去。等到常師傅養好了病上工,已經到了隆冬。
周仕顯約了寶珠在會賓樓見面。
“你怎麼又過來了?不辦差麼?”寶珠問道。
周仕顯笑道:“家父年後就要來京中述職,可能會留任在此,我提前一步過來安頓。”
“從府城調任京城,這麼說是升遷了?”寶珠問道。
周仕顯端起茶杯,輕笑不置可否。
寶珠看着周仕顯也笑語嫣嫣,就像是以往從沒有過結般,“既然你來了,我正好有事要請教你,你家那個酒坊的執照在京中也能通用麼?”
周仕顯略作思索便說:“只是需辦理增項,並不難,你要在京中開酒坊?”
“我打算開酒樓,但是發現賣酒還另需納稅,成本又高了幾成,所以想借着酒坊的名義順便賣點小菜,也好過重複兩頭重稅。”寶珠笑意殷勤的說道。
周仕顯冷哼:“投機取巧!”
寶珠汗顏,正要開口,就聽見周仕顯說道:“算上我一份,我要入股。”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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