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嫁衣
寶珠站在樓梯口看着大堂里人來人往生意興隆,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客人來的越是多,賠的也就越多。
霍正東一心要擠垮會賓樓,連續降價了一個多月都沒收手,寶珠每天看着賬本都愁眉苦臉。
周仕顯不禁好笑:“才虧了這幾個錢就受不了?要是做生意簡單,世上就人人都能經商了,你耐心些,正東這麼做總有他的道理。”
寶珠合上賬本沒好氣的說:“他那是假公濟私好不好?自己要跟兄弟鬥,要搶家產,拖我們下水做什麼?還不如當初不要找人合股,他自己愛怎樣就怎樣!”
周仕顯搖頭:“你這是遷怒,就算對面會賓樓不是霍家的,也可能會爭客人搶生意,換作是你又會怎麼做?”
寶珠突然有些泄氣,癱坐在椅子上沮喪說道:“那乾脆我退股算了,租個小門面做點小生意,也好過現在這樣天天看着賠錢。”
“你那幾間陳記轉手給別人是明智之舉,倘若自己一直經營着的話,你又怎麼知道不會有人眼紅拆臺呢?生意大小有區別,競爭都是一樣的。”周仕顯耐心勸說。
寶珠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撐着椅子扶手坐直了,認命的繼續算賬。
到了六月份,天氣炎熱起來,熱鍋子也無人問津了,酒樓裏的炒菜繼續半價售賣,眼看着對面的會賓樓門可羅雀幾乎沒有客人進去,可是依然照舊營業沒有關門的意思。
這天寶珠正在三樓的茶室歇着,外面小夥計領了何九進來。
“掌櫃的,小的給您道喜啦,咱們家姑爺考中了秀才,已經回家裏來啦,您還不趕緊的回去看看?”
“咳咳”,寶珠被一口茶水嗆的咳了起來,好半天才止住,擡頭掃了眼正在商議事情的霍正東和周仕顯,壓低了聲音訓斥道:“何九,在外面別渾說!我還沒成親呢,什麼姑爺不姑爺的?”
何九厚着臉皮賴笑道:“那不是遲早的事兒嘛,行,我以後不再外面喊了還不成?”
寶珠白了他一眼:“你跟着夥計去後廚給常師傅道喜吧,就說我知道了,還有事走不開,讓她提早下工先回家去。”
何九應了聲,跟着夥計退了出去。
霍正東笑道:“怎麼?秀才娘子還不趕緊的回去給相公道喜?”
周仕顯也說道:“沒什麼事你就先回去吧,章良讀了那麼多年的書,這次能一舉考中可見平時的辛苦沒白費,總算是有了出頭之日,確實可賀。”
寶珠撇嘴:“既然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又是舉人老爺推薦,又是主考官提點的,考不中才稀罕呢,意料之中的事有什麼喜不喜的?”
霍正東端起茶杯低頭輕笑,周仕顯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再多勸。
寶珠最後還是等到酒樓打烊了纔回家,一進家門就被張氏拉住,噼裏啪啦的就是一通埋怨。
“珠兒,你怎麼這個時辰纔回來!今兒晚上大家都給章良道喜,常師傅在家置辦了席面,連何五娘他們兩口子都去了,你也不說早點過去幫忙給張羅……”
寶珠看着一臉興奮眉眼都是歡喜的張氏,自己心裏突然說不出的失落感,“娘,要不然我再補一份賀禮,現在讓小梅送過去?”
張氏白眼:“這都是哪跟哪啊,你們眼看着都要成親了,怎麼還跟外人似得?這是送賀禮的事嗎?”
寶珠扶額:“行啦娘,怎麼做你就先替我辦了吧,我累了,要去歇着了,咱們明天再商量行不?”
寶珠一邊敷衍張氏的嘮嘮叨叨,一邊快手快腳的洗漱完,閃進自己房裏,油燈也沒點就摸黑上牀,矇頭歇下。
轉天趁着張氏還在喫早飯,沒等她開口,寶珠又趕緊的出門躲了。
月中旬的時候,霍正東接了一筆大生意,寶珠舉着蓋了兵部大印的文書目瞪口呆。
霍正東嘲笑:“我早就說過不會讓你折損了那點兒本錢,現在相信了吧?趕緊的給爺笑一個,這陣子看你的苦瓜臉早就膩味了。”
軍中的伙食,除了朝廷按份例供給外,還有大批量的副食和主糧缺口需要各府各營在地方上自行採買。
因爲官文批示時間長,流程繁瑣,往往要等上一個多月銀子才能撥下來,軍中自然是不能等米下鍋,一般都將這塊事宜委託給商戶辦理,由商戶先墊付了貨款,採買送貨都一併安排了,朝廷撥下了銀兩再結賬。
寶珠看着官契上頭一筆要採買的各類糧食蔬菜和禽肉,心臟突突的猛烈跳動着,標價雖然比市價要略低,但是這麼大的貨量,中間可賺的差價也是不菲。
寶珠拿過來算盤,戰戰兢兢的撥弄覈算,越算越覺得心驚肉跳,不知不覺中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我……我從沒做過採買的行當,……我怕……我做不來,這麼大的數目,又是軍中的伙食,萬一再有差池……”
霍正東嗤笑:“瞧你那點出息!就跟你平時給酒樓採買一樣,有什麼做不來的?看好了上面的交貨限期,把跟咱們酒樓有來往的,靠得住的糧鋪農戶畜場摘出幾家簽了契,他們自然會按時送貨,再留好了備選,出了差錯趕緊補上就是了,營中驗收的事不用你管,只要籌備好物資,銀兩款項交接清楚,剩下的也沒什麼好操心的了。
饒是霍正東如此輕貓淡寫,寶珠捧着文書還是冷汗淋漓。
往後的一陣子,寶珠終於知道什麼是鍼芒在背如履薄冰了。
小心篩選了供應,緊密安排時間籌措,又要仔細查驗過了才放行讓一車車糧油蔬菜禽肉送往郊外的兵營。
寶珠整日裏帶和夥計往返奔波,回到酒樓又要覈算各種款項,經常是一個小疏漏就嚇得自己驚慌失措。
夜裏也常被噩夢驚醒,無外乎都是自己失手弄出了各種差錯,然後有士兵打上門拆了登瀛樓,還有大官拿着拘捕令鎖走了供貨的農戶。
這一晚,寶珠又被噩夢驚醒,坐牀上好半天才回過神,披衣服下牀做到書案前,隨手合計起將來能拿到的利潤。看着紙上自己以前從沒想到過的數字,盤算着年底分成後能買到什麼樣的宅院,手裏剩下的錢又有什麼打算,寶珠漸漸的踏實下來,這纔回到牀上又睡了回籠覺。
登瀛樓裏現在酒菜的生意倒成了擺設,寶珠乾脆都甩給了馬掌櫃打理,自己只專心應付軍糧的籌措。
看寶珠渾身緊繃着理帳的樣子,周仕顯皺眉道:“你也不用太過謹慎了,上面有正東頂着,出不了什麼大問題,別爲了幾個錢,再拖垮了身子。”
寶珠嘆口氣,放下了賬本,起身做到茶几旁,接過周仕顯遞過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心裏就是踏實不下來,有時候會想到以前在鄉下,春種夏播,每天勞累早出晚歸,秋收時候,看着糧食在下雨前都堆到了屋裏……那種踏實和滿足是難以形容的,還有後來的酒坊……”
提到酒坊,寶珠又想到周仕顯以前的不地道,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才又接着說道:“還有後來的飯莊,每天想着新菜式,想着怎麼改進配方怎麼增加新生意……那時候也是踏實的,可是現在……我沒辦法不提心吊膽。”
周仕顯好笑的搖搖頭:“你是思慮過甚了,就算是你一時不慎捅什麼簍子,別說有正東,就是我這個東家,再不濟也能出面遮擋一二,你一個女子,能打理清楚這些賬目已經不易,別的事不需要你多考慮。”
寶珠泄氣的自嘲道:“也許真的是我太過小心又沒見識了,看樣子以後還是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好。”
周仕顯端着茶杯的手輕頓了下,“選好日子了?”
“嗯,我娘和常師傅商量過了,等過了我爹的孝期,十月裏就成親。”寶珠無精打采的說道。
“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嫁人了。”周仕顯的話尾似乎夾雜了一絲輕不可聞的嘆息。
眼看着婚期不剩幾個月,寶珠什麼都不及多想就被張氏折騰的團團轉。
“珠兒,你看看娘給你縫製的被褥,六牀厚的四牀薄的,湊一起正好十全十美……”
“珠兒,你趙嬸子說子孫桶要去城東的老鋪子現定做,還有梳妝檯拔步牀這些個物件兒,京城裏嫁閨女娘家都要陪送的……”
“珠兒,嫁衣你到底想好了要啥樣子的麼?這也就剩不到三個月了,娘還等着給你趕工呢……”
寶珠不勝其煩,苦着臉哀求道:“娘啊,你自己拿主意行不?嫁衣不都是大紅的嗎?這有啥好選的?你就饒了我吧,我忙着呢。”
張氏白了寶珠一眼,不悅的埋怨:“你這孩子,到底是不是你要嫁人啊?什麼都不操心,娘都給你置辦了,尋問你個主意也不行?就說這嫁衣吧,雖然都是大紅的,但也分了綾的羅的絲綢錦緞的,還有帶祥雲底紋,帶富貴團花的,上面有繡牡丹花開的,有繡喜鵲登梅的……”
“打住!娘,你明知道繡活我不懂,問我也不知道,你來拿主意行不?撿你拿手的做!”
饒是如此,這陣子張氏還是隔三差五的打發小梅來酒樓找寶珠,不是問她鞋子繡什麼花,就是新娘蓋頭加不加穗子。
正當寶珠被擾的頭暈腦脹時候,這天何九又過來了。
“怎麼?我娘讓你來問我新牀打什麼樣式的麼?”寶珠不耐煩問。
何九捶胸頓足的急道:“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您老人家就別光顧着忙啦,出大事了誒!你快跟我去看看吧,咱們家的好姑爺在外邊兒養了個小妖精!”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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